季羡林已经离开,身后闲话与身前一样多。对于一个学者而言,保持点争论也许不是坏事,这样反倒能衬托出一个人的学养和人品全貌。可惜当代中国,学术和权力苟合的事情太多,大家未尝不是窃喜地互相吹嘘,至于做了多少事情,哪些事情于人之本身有价值,一概"不可考",或者"不忍卒读"。季羡林显然不是这样的人,我实在相信一位颇懂梵文的学者远胜于当今这些"宜乎众矣"的抄袭学者。但有关他是否为大师的争论则更像一场闹剧。斯人虽已去,该评说的还是要评说。所谓历史是由后人评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季羡林的学问之大,见诸杂家评论,总括为一句话"印度语文文学历史的研究建树颇多",从林林总总的季氏出版物来看,很多刊于80年代,这让我相信其中的学术分量。目前对季氏的评价较为中肯的称呼是"有良知的学者",其他则过于肉麻。毕竟一概呼以"大师",将一个公众不甚了解的人,置于深不可测不可解、只合膜拜的位置,免不了有自吹自擂的感觉。对于大众而言,季氏是陌生和遥远的。
但授予季氏大师称谓的群体,活像新文化运动初年顽固派,径直宣称"不拜孔子,要此腿何用"一样,硬要不容分说造一个大师出来。我想,对于心智健全的人而言,我们是厌恶那些不容分说的事情或者结论的。尽管"不容分说"亦是中国5000年文明的国粹之一,但这个国粹只合像鸦片烟枪一样放到博物馆,让少数几个遗老或者纨绔子弟去膜拜和亵玩,大众是不需要的。因此季氏的弟子尽可以称其老师为大师,认识他熟悉他的人尽可以称他为大师,但请仅限在自己的圈子内。大师不是评出来,大师自在人的心中。譬如清华四大导师,譬如王国维先生,譬如吴宓教授,譬如章太炎、刘文典、蔡元培、胡适等人物。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设若一树桃李竞先炫耀自己甘甜,估计是会吓跑路人,以为遇到树妖了。
中国有13万万人,从1919年到现在,德先生和赛先生仍然不是主人。国民在进步,但依旧是顺民。青年人很多,新青年却极少。有些明白人,但只做些游而不击的事情,遇到细微挫折即心灰意冷。有的以西洋文明之长对中华文明之短,身为二鬼子而浑然不觉。我们知道,梁启超是康有为的学生,大儒培养出一位大师;傅斯年是胡适的学生,大师培养出一个精英;季氏的学生数量应该远超康有为、胡适之,但我们找不到一位仿佛受过大师熏陶的学生。当然也存在招不到学生的情况,陈丹青教授就深刻体验过这一点,但现实是,季氏的学生不少已经在著名高校任要职了,说明季氏的弟子都是聪明的角儿。但中国社会从来不缺乏这样的聪明人,从古到今都是。这意味着从目前的表面看,季羡林同很多著名的教授一样,培养了些借学问忙官的干部。
季氏的学问我不了解,据说他能辨识很多死去的文字,对于那些不能证实的事物,我们除了佩服季氏可能具备的超人的想象力,以及能以想象力为基础而自圆其说的一些认识和观点,能因此前去附和吗?不能,因为仅仅是一家之言。从生到死,能否像章太炎、辜鸿铭、梁思成、朱光潜等那样,将自己情感和理性萃取成自由之手术刀,帮助迷途大众割开法眼?或者如同培根那样,把人生的绝大精力升华为某种方法和实验?或者像陈独秀那样,洋洋洒洒为了新中国呼吁新青年?其实人的秉性不同,这样的要求可能有些苛刻,但所有大师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能提炼出普遍人的痛苦,与造成痛苦的元凶斗争。近代大师无一不如此,不管对手是自然还是人,一个大写的人,一腔难以消解和稀释的热血,和在生命有限这一前提下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大师是可以影响数个时代的人,无论其实践和学问俱如是。
谁是中国最后一位大师?在如今体制下,这个问题是颇有讽刺性的。答案是:早已绝种。因为能做学问人的没有条件;有条件的人不做或者不会做学问。其实,既然余秋雨之流都被热捧为大师,足见大师的含义在当今已经有很大的转移,甚至走向了反面。寿则多辱,对于季氏而言,既幸也不幸。前者指物质报酬世俗名称,后者指对于学者品质的损害。要知道,如果实在难以在学术上有真正的突破,还可以拿品质抵挡别人的怀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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