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下午,当新疆自治区党委书记王乐泉走出房门,面对眼前示威的人群时,大概没有想到迎接他的将是震天的「王乐泉下台」的口号。他试图安抚示威群众,但是话还没有讲完,一个矿泉水瓶便向他迎面扔去。据现场目击者称,王乐泉背后办公厅的工作人员,担心王书记有危险,急忙把他拉进房间。
王乐泉是中国政坛的一个异数,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封疆大吏之一,主政新疆党政军大权近二十年而没有变动。民间已有人称他为「新疆王」。但是今年七月五日之后,王乐泉在新疆声望跌到了谷底。
因为受七五事件影响,新疆民族和谐的局面拉开了巨大裂痕,汉维两族对立越演越烈。汉族人开始认为王乐泉对他们保护不力,而出现要求王乐泉下台的呼声;维族人则认为,在王乐泉治下的新疆,他们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于是,有了九月三日下午的那一幕。
八月底开始流传的关于「扎针」的传言,引发了整个乌鲁木齐市民的恐慌。这直接催生了汉族人在九月二日、三日、四日连续三天的上街示威。他们九月二日的要求还只是「严惩暴徒」,保护他们的安宁,但到了九月三日,游行队伍扩散到了整个城市,一度到达数万人员规模,更多的民意诉求融入了示威声浪中。在游行队伍中,除了「严惩暴徒」之外,有人开始喊「王乐泉下台」。
虽然因为七五事件造成的仇恨和其后对「扎针」事件的恐慌,游行队伍中部分激进汉族人殴打维族人,甚至造成了至少五人死亡,十四人受伤。但是连续三天的游行,在民众情绪依然不稳的乌鲁木齐,并没有造成类似于七五事件那样惨烈的悲剧。留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王乐泉下台」的口号。
新疆的汉族与维族,在面对安全问题与民族平等问题上,似乎有截然不同的解读方式。互相认为自己不安全,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在面对贪腐问题上,却都有共同的诉求,就是要清除贪腐。一些维族知识分子对亚洲周刊说,新疆维族的中小企业受到了打压,而王乐泉老家山东籍企业家却占据了太多的经济命脉。汉族民众中,有很多人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所以,「清除贪腐」也成为这次参加游行的汉族人的重要诉求。
很多新疆之外的人,将这三天的汉族人上街游行,解读成汉族人针对维族人的反击。事实上,游行虽然搀杂民族冲突的成分,特别是那些因为家属在七五事件中被伤害而走进游行队伍中的人,仇恨维族人已经成为他们胸中一时难以解开的心结,但是乌鲁木齐汉人上街,在「王乐泉下台」、「严惩暴徒」、「清除腐败」等口号的背后,所针对的显然并不只是民族冲突的问题,而包含更为复杂的民意诉求。可以说,这次游行大概是自一九八九年北京天安门事件之后,中国民间最大规模的一次反贪腐、反现任领导人的政治游行。据汉族小学老师庄秀敏了解,参加游行的人主要就是两类人,学生和商人。七五事件之后,人人对乌鲁木齐视为畏途,做生意日益艰难。
一位回族市民告诉亚洲周刊,据他了解,九月四日,曾有一队维族人试图加入游行队伍,但是被游行队伍中的汉族人挡在了外面,不过两队人之间并没有爆发太大的冲突。
早在八月下旬,以前处于旅游中心地带的「国际大巴扎」,因为客流稀少,不少商户难以忍受过去签订的高额租金,已举行过一次罢巿。这一次从九月二日到四日的游行也一样,正是经济利益严重受损的汉族商人成为走上街头的主流。另外则是众多的高中生。
九月四日之后,乌鲁木齐市面虽然开始平静,不再有大规模的示威出现。但是新疆汉人心中的民怨并没有就此缓和。九月五日晚上,当电视台宣布「经中央同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决定,免去栗智同志乌鲁木齐市委书记职务,朱海仑同志任乌鲁木齐市委书记。同时,对自治区公安厅主要负责人也作了调整」的新闻时,以中国的政治体制规则来看,说明当局已经做出了重大让步,但是庄秀敏反映,她周围的汉族朋友没一个满意的,都说这是「丢车保帅」,丝毫没有觉得这是游行示威换来的成功。
九月三日,乌鲁木齐重要道路交通实行管制,这也是街头抗议受到压制的主要原因。但是暗地里的民意依然汹涌。未来如何?无人能预测。七五事件之后,新疆本已成绝望之地,民族和解短期看不到曙光,反而有陷入恶性循环的危险。但是,九月三日,汉族民众的大示威,却意外成为自一九八九年以来,突破中国旧有政治格局的重要一环。
从「七五」事件到「扎针」事件,新疆民族仇恨的恶性循环已经显现,今天维族打汉族,明天汉族打维族,后天......,再后天......新疆已走上了暧昧之路,人们看不到未来和解的前景。
尤其是,对于依然在上演的「扎针」剧,这个影响了新疆未来,甚至也影响了中国未来的大事件,在各种述中,仍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谣言?三股势力的阴谋?汉族人报复维族人的借口?或者仅是几个互不相干的普通案件?
在九月五日,官方公布正式起诉的三个案子中,一个是八月二十八日,一名十九岁的维族青年在菜市场,用大头针扎了一个女人的臀部;一个是八月二十九日,两名维族吸毒者一男一女假称包车,将出租车司机骗入六道湾的一个巷内,用注射器威胁司机,实行抢劫;还有一个是八月三十一日,一名维族吸毒者被公安机关抓捕时,手持吸毒针管拒捕,并刺伤民警。这也是乌鲁木齐正在传播的众多「扎针」案例中,仅有的四个有姓名、有民族、有年龄,并且为众人所知的犯罪嫌疑人。孤立地看这些案件,在任何城市都可能上演,但是在七五事件过后不到两个月的乌鲁木齐,却会引发特殊的反应。
新闻办短信有误导
卡伊纳木是一名摄影记者,在维族知识分子圈里享有很高声誉,同时他也是新疆书法协会的副主席,刚刚拿了一个庆祝国庆六十周年的书画金奖。他是在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第一次知道他所在的乌鲁木齐发生了「扎针」的事情。消息来源是「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发的短信,「近期,有个别市民被针扎,公安部门已侦破一起用注射器猥亵路人案件,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不要恐慌,发现可疑人员,请迅速报告公安部门(110)(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汉族餐馆女老板高玥的短信则显示,她是在八月二十九日才收到这样的短信,在这之前,她也没有听说过扎针的事情。
自从七月六日开始,新疆的手机短信功能和互联网中断,普通互联网用户只能浏览天山网等少数几个指定网站,八月初,政府虽然开通了手机短信功能,但是普通用户只能接收「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发出的betway体育手机网 新闻动态,而无法互相发送和接收信息。于是,「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的短信,成为影响每个市民的重要信息源。一位新疆媒体从业者分析,「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短信中的「猥亵」二字,似乎应该是「威胁」,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拿注射器「猥亵」的。
在九月三日,被因为恐慌「扎针」而起来游行的汉族群众打伤的卡伊纳木,对新闻办发送这类「扎针」的短信痛心疾首。他认为正是这些不清不楚的短信,造成了乌鲁木齐全市恐慌,进而也影响了九月三日大游行,出现至少五人死亡多人受伤的惨剧。
虽然「新疆新闻办新闻中心」的短信,说「有个别市民被针扎」,但是并没有说是谁扎的,也没有说是谁被扎了,更没有说被扎了的人有什?反应。但是到了九月一日,关于「扎针」的内容,在人们的传播过程中,却迅速丰富了起来。有人说针管里装的是阿富汗带进来的「炭疽病毒」,也有人说是「氰化钾」,更多的人则说是「艾滋病毒」;对于「被扎」的数量,也在迅速膨胀,几乎人人可以都讲一两件自己听来的例子,有人死了、有人被截肢了;对于拿针管扎人的人,最多的说法慢慢变成了脸上蒙着黑纱的维族妇女......九月二日,乌鲁木齐市人民政府发出通告,「截至九月二日中午一时,累计报案被针状物刺扎人员四百七十六人,经医疗机卫生机构认真检查,确认有八十九例。」「至今未发现有人员产生不良反应。」不过,这个通告并没有产生什?影响。
九月二日下午,小西门地段的汉族商人,受不了「扎针」恐慌的困扰,聚集到自治区党委旁边的人民广场举行示威,要求政府解决这个事情。不过当天下午,乌鲁木齐一度大风大雨,所以示威并没有扩大化。九月三日,乌鲁木齐汉人终于爆发了数万人参加的大游行,直接诱因就是对「扎针」事件的恐慌。
小学老师庄秀敏因为发生了七五事件,她整个暑假都待在家里,不敢出门。「家里需要什?都靠男人们去买」,「快憋坏了。」八月三十日,学校开学,本以为「七五」事件过去都快两个月了,总算可以放松一下。结果,八月三十一日,正准备举行开学典礼的学校,校长突然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了政府关于「扎针」事件的内部通报,要求老师们提高警惕。随后,学校门口出现了三名武警,拉起了警戒线。庄秀敏吓得连家都不敢回,此后一直在离学校很近的姐姐家过夜。不过,令庄秀敏更难过的是,学校里一名维族学生的一段话。当有人问那个六岁的维族小孩,怕不怕扎针时,小朋友说:「不怕,他们不扎民族(维族)的人。」
新疆「扎针」事件依然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甚至对于是否存在有预谋的「扎针」,有人都表示怀疑。但是,关于「扎针」的传说,显然已经大大影响了每个乌鲁木齐市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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