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获得第十届北京当代汉语贡献奖提名的汉语作家有:赵越胜(作家)、郑义(作家)、刘自立(学者)、中文推友。
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决定将第十届、即2010年度当代汉语贡献奖授予中文世界的所有推友们。在过去的一年里,约十数万推特(Twitter)用户,以他们的自由言说,光复了汉语。中文推友的努力,使我们大陆中国人再度与自由相遇,并学习着如何运用我们的自由。
二.作为四分之一人类思维和情感的承载体,作为轴心时代以来唯一未曾中断的伟大传统,汉语也不止一次地面临沦陷的危机。无论是罢黜独尊,还是文字兴狱,思想和语言之称决于专制权力,总是意味着她思考和表达个人、国族、天下基本问题之能力的丧失。不过自汉至清,前现代的权力受限于能力,也受限于他们至少在名义上尊崇的儒家所内含的人本主义,再加上三教并行的意识形态张力,他们的专制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愿望。在此情况下,汉语虽然几度临渊履薄,总还能接续诸子风骚,不绝如缕。
唯自曾李康梁、孙黄陈胡等近代诸贤艰难地再次打开汉语的思域,并将现代性引入中国之后,乘隙而起的新专政者却一方面师法造极于纳粹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的现代暴力,一方面又将使现代性在中国成为可能的自由全部篡夺。两千年来,孔子有德无位,皇帝有位无德,道统与政统二分的帝政从未达到过“伟大领袖”和“伟大导师”合二为一、君师一体的境地。同样,君绅共治、权力不下县城的传统,也由于消灭私人财富和支部建到地头而彻底瓦解。
因此,可以说,中国真正成为专制国家是过去一甲子的事情;汉语的真正沦陷,也只是过去一甲子的事情。绝对真理的来临,意味着思想自由的消失;绝对权力的建立,意味着行动自由的灭亡。除了在见过大爷之后高呼伟光正,你别无选择;除了户口所在地,你在哪里都可能被收容。
如果我们把晚周老子之离官守而著私言视作汉语离开权力母体、走向民间自由表达的开端,那么过去一甲子间,我们的伟大语言所遭受的挟制与荼毒,实桀纣以来所未有。而如果我们将那些在自己的房产上被政治暴力活活烧死,或者呼告无门的弱者挥刀转向无辜孩童之类的惨剧揆诸历史,那么这个人民现在所遭受的暴政,亦桀纣以来所未有。
而使人们能麻木、犬儒地承受残酷现实的,就是专制者对于语言的控制,对于表达的垄断。“主流”、“光明面”、“向前看”、“比以前好多了”等等言语迷宫,被时刻不停地在一切媒体上疯狂复制和变奏。而对每一个人来说,那些不为他所亲身体验的悲剧就在这种麻醉性媒体的隔离之下,成为杂音而被过滤、漠视乃至最终遗忘。同时,对于每一个专政的控诉者或挑战者,语言的垄断则转而负责使他感到孤立和无望,使他不能同声相求、同气连枝。现代专政的确喜欢并热衷于展示暴力,但是它的日常维持者却是语言和媒体。政治的专制和语言的垄断一旦建立,就成为互为因果的循环。
汉语失去了思与行的可能性,使得数代中国人几乎完全不理解并实现人类的才能。以至于今天,当代汉语仍是文明世界最专制的角落之一,汉语仍是自家人才听得懂的世界知识中的一种方言。汉语只能借助英语等提供的人物、观念、工具,才能推动我们中国人生的自我完善。
三.六十年来,从梁漱溟、林昭,到遇罗克,到整个八九一代人,挑战这个语言垄断的努力一度强大到了让专政者图穷匕见的地步。但是从来没有那一次,他们不是在给专政者以冲击之后,自己先倒下甚至眼看着专政以新的花样、新的变奏慢慢复原的。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那些有负于改革、变法、社会正义和大众福祉的,确实多为读书人。知识分子们从良知正义的守望者,变身为维稳秩序的专制拥护者,变身为二丑般的帮忙帮闲者。革命不如改革,改革不如改良,改良不如保皇……“公共知识分子”成为“公公知识分子”。
推友们改变了历史。这种历史性来自于推友们对专制者语言垄断的全面挑战。从刘晓波、冯正虎到达赖喇嘛,从矿难到屠童到自焚,从乌鲁木齐到石首再到玉树,从六零庆到SB会,从福州三网民到番禺散布者,从浦志强到胡佳,从伍皓到五毛,从伊朗到泰国……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具有任何一点公共性质而又被专制者的语言所论及、遮蔽、歪曲或者抛光、美化、赞颂的,推友们都未曾放过。他们评头论足,嬉笑怒骂。自从2009年7月推特中文用户开始爆发性增长以来,还没有什么官方话语没被推友们嘲弄和推倒的。
这种历史性也来自于推友们对专制者语言垄断的决绝挑战。虽然推友们意见纷纭,并且时常互相辨难乃至攻击,但是随意观察一下推特上最受追捧的前数十名名推,主流的倾向是他们已经不再接受专制者的藉口,不再容忍专制者的谎言,不再相信专制者还有诚意或者能力继续变革。
更重要的,这种历史性来自于推友们对专制者语言垄断的冲击的不可逆性。如果说直到互联网1.0时代,在人民与专政的角力中,后者总还占据着技术的上风,后者总还可以关闭报纸、杂志,撤换人员,关闭网站、论坛、博客,封锁国外信息源等等;到了互联网2.0时代,成百上千并且随时变化的推特API接入,已经使得官方除了彻底拔除网线之外,没有任何办法封锁人们对于推特的访问。数以十万计、散处中国乃至世界每个角落的推友,也是无法撤换的。著名推友的成千上万的跟随者使得他们的每一推都即刻复制在成千上万的人们的电脑和手机屏幕上,并且在整个互联网上呈链式反应传播。一句话,推特是封不死的。
正是由于有了这样一个六十年来第一个掌握在社会大众手中,不能被夺走,也不能被封杀的平台,所有中文世界里对于政治和语言专制都不愿再忍的人们,才能够,而且已经开始,以不受干扰的自由言说来申张自己的信念,表达自己的感受,讨论自己和他人的观点。他们再次使汉语成为一门自由的语言,他们已经光复了汉语。
四.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推介过为当代汉语做出贡献的作家、诗人、学者、医生、律师……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痛切地认识到,这些“花果飘零”的努力尚不足以改变当代汉语在思与行方面的现实。在日新月异向前推进的世界知识中,当代汉语不思,当代汉语不行。
因此,当中文推特,一种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成为可能之时,推友们仍只能起步于一块空白的、真正可怕地荒凉的地方,推友们只是凭着自由并学习运用自由,来致力于当代汉语的表达和经验,再造它与历史和未来连续的效果,重建它的形式和内容。因此,中文推友的努力跟专制允许的蹑手蹑脚的玩笑、谈话、写作不同,后者可能在追求表达的自由,推友们则在自由地表达。因此,北京当代汉语研究所愿意向中文世界的所有推友致意,给予他们应得的光荣。他们为当代汉语贡献了东方大陆上最珍贵的自由。
如果我们能够同意,政治的专制和语言的垄断在一定程度上是互为因果的循环,那么,当推友们在相当程度上打破了那个垄断,这个专制的下场也就不再是超出人们预期能力的了。这个专制从道义上说,从来就不曾具有正当性;二十年前,它的正当性假面之一,所谓“主义”,已经在隆隆坦克声中破产;本世纪以来,它的另一个正当性假面,所谓使得每个人都比以前过得好的“改革”,也已经在从大头娃娃到房奴到十连跳的一桩桩血泪故事中,渐次失去魅惑力。以推友为代表的、这个社会上仍有(或曰最先恢复)知觉、正义感和希望的那一部分人群,已经在以他们的一言一行,确认着汉语的自由,同时争取着他们的人的自由。语言和政治的一个更为健康的因果循环正在出现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在起的一切革命都必然是推特革命,你我的每一推都可能是推倒专政的最后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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