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政府没找出高房价原因

“非法集资的提法很可笑”

东方早报:你对永济市富平小额贷款这个项目倾注了很多心血,从报表上看,农民的还款率很高。但也有人说,你是这个项目的“定海神针”,如果不是茅老,小额信贷要想做起来非常难。也有一些小额贷款项目,遇到诸如缺乏资金来源等问题。我们想知道,你们遇到的阻力是什么?小额贷款如何才能可持续?

茅于轼:为什么普通人都做得不行?我们要把这个原因找出来,让每个人都能做小额信贷。现在,我们跟穆罕默德·尤努斯(注: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孟加拉乡村银行格莱珉银行的创始人,有“穷人的银行家”之称)不一样,我们国家对金融是垄断的,而孟加拉不是。尤努斯说过,“小额贷款不能吸收存款等于砍了他一条腿。”

背景的不一样导致我们困难重重。不过,中国能找出更合适的办法,中国的大银行有吸收存款的优势,我们的小额贷款公司有放款的优势。也就是说,小额贷款公司从大银行得到转贷资金,这样能够发挥各自的优势。

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也是资金缺乏。依靠资本金来放贷,总是很有限度的。现在解决小额信贷资金来源的办法,就是大银行转贷。

现在(小额贷款公司)政策上有很多限制。比如,注册资金门槛太高;对股东的身份有要求。还有,所得税营业税优惠的问题,我们无法享受到同等的国民待遇 ——同样是服务“三农”,我们外在的税赋成本比其他机构高很多。虽然国家有相关规定,但我们就是享受不到。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我希望,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金门槛要降低,股东身份限制取消,而且从小额贷款走向乡镇银行,然后变成商业银行,这条道路要非常清楚。满足什么条件可以成为乡镇银行,不要含糊,不要看人办事,要有一定的法律法规。

东方早报:你说过民间融资要合法化。

茅于轼:对,要取消“非法集资”的概念。

我觉得“非法集资”这个提法非常可笑,为什么国家银行集资就合法,我们集资就非法?非法集资出问题是有诈骗的原因,这个是要严格防备。但集资有时候会亏本,这个在商业上是可能的,你不可能百分百都赚钱。投资就应该承担风险,亏本也就认了。只要没有诈骗行为,我觉得都是“合法集资”。杀人是犯法的,集资怎么会犯法?社会是靠集资发展起来的。为什么要有金融业,就是为了要集资嘛。

“政府没找出高房价原因”

东方早报:宏观政策选择现在似乎很犹豫,主要是房地产投资降温,二次探底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你怎么判断当前中国的宏观经济形势?

茅于轼:从全球的情况看,有二次探底的可能,因为造成危机的因素、原因并未完全消除掉,所以二次探底的危险还存在。

中国的未来取决于政府。经济上问题不大,政治稳定的话,经济还可以往上升。政治保持稳定,这个是需要大智慧的事。

东方早报:6月11日国家统计局数据公布,中国5月份出口同比(与上一年同期相比)增长约50%,达1300亿美元左右。但是,欧债危机也让出口不确定性增加,这是否会形成经济周期的逐级下行?

茅于轼:这个很难判断,从道理上看是。但是,我没有看5月份出口增加这么大比例是哪些地区在增加,这个现象很奇怪的。

5月份出口同比增长约50%,从总量上讲,出口增加不能判断好坏,如果进口超过出口那是大好事,能把我们过量的外贸存款用掉。但是,顺差增加肯定是坏事,现在我们要监督的是顺差。

东方早报:房地产调控又到临界点,眼下的悬念是房产税,这一轮调控如何往前走?

茅于轼:这一波的调控比较行政主导。现在调控高房价,用的不是市场的办法,而是用压房价的临时性措施,并没有从根本上理顺房地产市场。当然,有些问题需要市场之外的力量来解决。这要符合经济学道路,经济学一般是相信市场能自由配置资源,如果发现市场不能自由配置资源,这个时候市场本身不行了,才需要外力。

那么房地产是什么问题?现在需要判断是市场造成的还是非市场造成的,政府没有找出房价高的原因。现在国家不允许耕地转换成开发地,土地供给量这么少,价格就高,这就是非市场造成的。

至于房产税,我不太清楚它的利弊是什么。不过,现在政府做事逻辑就是这样,高了就压,降了就捧,而不去问压和捧的原因是什么,是市场原因还是市场之外的原因,我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贫富分化现象的确严重”

东方早报:5月21日,新华社援引两位研究员的话,对中国当今收入分配现状作出判断称:中国基尼系数(注:判断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标,该指数在0和 1之间)实际已经超过0.5,远超过国际上通常认为的0.4的警戒线。但也有专家,比如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所长蔡昉认为,目前无数据表明中国收入分配状况在恶化。你的观点是什么?

茅于轼:目前中国贫富分化现象的确非常严重,而且城乡差别变成我们收入差距最主要的原因。

基尼系数非常高,高在哪儿?就是农村人口收入低。其中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的金融机构把农村有限的储蓄调动到了城里,调动到其他地方去搞大项目 ——我们城里有地铁、有高楼大厦、飞机场、核电站、三峡,这些大项目的钱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农村的储蓄。

我们的农村金融机构善于从农村调出资金,农民再要想借钱就非常困难,农村本来就穷,你再把他的资金都调走了,他怎么发展?

我写过很多文章说当下的问题跟低人权有关,秦晖(清华大学教授)也是这么看的。我认为,贫富差距扩大化反映出来的是更加深层次的问题。最近几年出现了不少群体性的维权运动,表面上看起来是“仇富”,实际上是对权势和地位不平等的抵制。

还有,我认为中国还不是“市场经济国家”。中国的有钱人都把资产转移出去,到安全地方去了。有没有外国的大富翁跑到中国来?这个说明,中国人的基本权利方面有问题。我们现在市场经济还不完备,原因就是人权问题。我觉得要变成市场经济国家,首先是解决人权问题。

我不否认,往外跑的有一些是贪污腐败分子,但是不贪污的有钱人也向外跑。改革开放初期,人权问题是有很大进步的。但现在,人权是不是有了很大改善,我觉得是有问题的。

“政府能做的事不多”

东方早报:截至目前,全国已有10多个省(区、市)下发文件,推动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工作,有20多个省(区、市)人大制定“集体合同规定”或“集体合同条例”等地方性法规。就是国家让税收,通过转移支付,分配到居民头上。但是,让企业从他们的利润里多分一部分给职工,这个很难,事实上也引起很多争议。你怎么看?

茅于轼:收入分配改革,主要是市场来决定的。政府能做的事有限,最主要能做的是税收。但我估计,税收方面三五年内难有作为。我们现在的个人所得税只对工薪征税,其他的收入征不到税,特别是财产性收入征不到税?

其次,就是政府提供的教育、医疗、基础设施建设、公安等公共服务。过去公共服务是主要针对城里人的。比如,政府把巨额的公有资源拿来补贴城里人买经济适用房等补贴住房,而农民是没有份享受这个待遇的。这方面,政府可以改正。

其他方面,政府能做的事不多,比如容许工人自己组织工会,用“温和理性的办法”解决贫富差距过大。

东方早报:你说的“温和理性的方法”指什么?

茅于轼:主要是税收。除了税收,我看不出别的东西来。

我说过,应该加大个人所得税的征收,减少其他的税。个人所得税主要应向高收入阶层征收,这能够缓解贫富差距。但是,你首先得知道谁是富人,这个不大容易。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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