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也许永远不必知道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在一位幼时闺友家过夜,她说:“去看一眼C吧,也许几个月后就看不见了”。

记忆中的C,中等身材、衣着讲究,留着满脸络腮胡子,粗狂的面庞上被一副眼镜修饰得刚中有柔,传说他曾经是个女人杀手,从工厂女工到着名女导演。C出身于艺术之家,父亲是著名前辈导演,母亲是一级演员,而他自己则是个曾经写过轰动作品的剧作家,据说10多年前,以他自己的爱情故事为蓝本的一部话剧,曾经令一位观众看了八遍哭了八场。

C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据他自己说:“那是青春尾巴上跳跃的一段初恋”。一年春末夏初,全中国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天天听广播看电视,关注着天安门广场每一分钟进展的时候,一个女孩从遥远的南国飞去上海学习中文,并从此飞进了这个未来剧作家的生命。为了第一次约会,他精心设计、甚至向朋友借了200元人民币,一笔相当于他月工资三倍数字的债,假装潇洒却战战兢兢的将他心爱的女孩“勾引”去了一家高档咖啡厅。那段时间,他白天,头上绑着白布条坐在广场和朋友们手拉手唱:“英特纳雄那尔一定会实现……”,黄昏,还是绑着白布条,却对着黄浦江高唱:“我要捏一个漂亮的泥娃娃,眼睛大大樱桃小嘴巴……”。那场轰轰烈烈牵动了全世界关注的事件激化之后结束了,中国大门面临着随时被关闭的可能,女孩决定走了,临行前,怕他难过,特地没有说明航班和日子。那几天,他还是天天唱歌,唱着“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外面的世界好无奈……”,每次都唱得女孩眼泪刷刷的流,他自己却显得若无其事。

启程的日子到了,女孩说:“今天家里有事,不出来和你吃饭了”,然后,去邮局寄出了一本密密麻麻的小日记,告诉他:“越飞越远之前,什么都留下了,只带走了一个大熊猫,它不是最漂亮的动物,但却是世界人认为最珍贵的”。女孩抱着大熊猫,将留恋装进小背包,一个人上路了,到机场、换登机牌、过边检、排队过海关,突然,一个亮亮的男声在机场大厅唱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外面的世界好无奈……”,惊喜中,女孩寻找着塞满了人群的大厅,可是被泪帘挡住的双眼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唱着,高唱着,以歌声、以流血的深爱装了重重一箱,让女孩每走一步都踩着自己滚落下的串串泪珠—后来听说,那天他查了全部航班,从早上六点开始就在机场等着-再后来,听说,他天天唱歌、写戏、玩女人、吸毒-朋友们说:一场爱情毁了一个天才。

……

好多年不见,眼面前的C,瘦得皮和骨头之间仿佛没有一点肉,没有一丝血管,摸着他的手就像触着一把骨头。他打趣地说:“为了见外国人,我特地穿了套外国带回来的衣服”,那是一套质地讲究的黑色西服,虽然穿了皮带,裤腰还是坠在胯上。络腮胡子不见了,劣质毒品令他满脸留下了一片片大黑印。“好久没吃汉堡包了,想解解馋,就带你来了这里”,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其实汉堡包店曾经留下了最多、最珍贵他们当年的身影,因为十多年前对于中国人来说那是新鲜而且奢侈的消费。“吃吧、吃吧”已经没有了记忆中浪漫的嗓音,咬一口之后,他的汉堡包上居然留下了一个白点-一颗他的牙,“这最后4颗牙掉光之后,我就可以装假牙了”,他轻松地拍拍我的头,象对一个孩子一般说:“掉牙是人生命必经之路,我只是比别人早了20年而已,医生说如果我的脸破了就会留下一个洞,不会愈合,那样我就不用嘴了,直接把汉堡包塞进去就行了”,C若无其事地说着,艰难地咬着、痛苦地吞咽着,因为他的全身能量都几乎被毒品消耗尽了,我终于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一直想自杀,但是选择了一个令大家和他一同受折磨的方式。

“我要准备一个长途旅行,明天就不送你了……”他几乎连站着的时候都控制不住的左右晃动着。

该告别了,想拥抱或许是今生的最后一次,他向后退开了,我明白,他不希望我碰他的骨头,他要我记住记忆中的他而不是现在的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我哽咽着转身走了,身后又传来那熟悉的男声和唱词:“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外面的世界好无奈……”

回去后,告诉那位闺友:“有些事,也许永远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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