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六大湖急速干涸
8年来,数十名中外科学家和上千名志愿者来到这里,种草固沙,试图让这里重现绿色。但同时,大量的资本也蜂拥而至,开矿建厂,抢夺所剩无几的水源。
20多年前,这里曾经碧波荡漾、水丰草密,是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最大的湖泊和重要的渔业生产基地,也是上千种鸟类聚集的天堂。
20多年后的今天,这里寸草不生、河床干裂,成了中国北部最主要的盐碱粉尘富集区和京津、华北乃至东亚地区沙尘暴的主要策源地。
这里是中国最大的起风区之一,从这里扬起的大量盐碱粉尘,污染了周边数百平方公里的空气、水源和草地,人畜呼吸困难,庄稼大面积枯苗、死苗,草场迅速退化。
这里就是在北京以北600多公里、面积达110平方公里的查干诺尔湖。“查干诺尔”,蒙古语,意为白色或青白色的湖。
如今的查干诺尔,一场保护与资本之间的战争正在这里上演,查干诺尔湖危在旦夕。
盐碱尘暴肆虐
从锡林浩特机场开车到查干诺尔湖需要两个多小时,汽车绕过城区便进入茫茫无际的大草原。前半程,公路两边的草原绿草茵茵,草高而密,成群的牛羊在松软地草地上吃草、追逐、打滚。
但很快,公路两边便出现了多家水泥厂和采矿厂,厂区上空烟尘弥漫,厂区周边草地稀疏,岩石裸露。
进入查干诺尔湖区,周围的草地更是不见绿叶,方园数百公里近似戈壁。
“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21岁的诺明格日乐正准备出去拾牛粪。她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原来这里的草又高又绿,每个月都能下几场大雨,但现在一场雨都很难得。
诺明格日乐的家就在查干诺尔湖边的乌兰图嘎查。湖里水多的时候,从她家走到湖边只有百十米的距离。如今,所有的生活用水都要到几公里外的一处井口拉回来。
她告诉记者,名字是爷爷取的。或许,当时爷爷已经预感到查干诺尔湖的危机。诺明格日乐的意思是“永远的绿色”,也叫“绿色的光”。
由于草场退化严重,诺明格日乐家的门框上,2004年就被当地政府挂上了“休牧户”的牌子,只有等到草地恢复了,相应的设施建好了,诺明格日乐家才能成为“轮牧户”。但这一天,恐怕很难等到。
乌兰图嘎查查长伊德日贡嘎告诉记者:“整个嘎查的草地都在迅速退化。原来1万亩草场可以养200头牛,现在100头牛都不够吃。牧民们的收入不及2002年前的60%。”
由于盐碱粉尘质量轻,pH值太高,4~5级风就能搅得河床上沙尘满天,人畜呼吸道感染,草场被“烧”掉,“每年至少有5万亩草场退化。”伊德日贡说,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整个嘎查的草场都要变成荒漠了。
老知青郑柏峪是最早发起查干诺尔湖治理的专家之一。30多年前,郑柏峪曾经在查干诺尔湖畔的红旗大队插队。在他的印象中,偌大的查干诺尔湖一直是美丽 神奇的湖泊,“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初见查干诺尔湖时的那种震撼:它那么大,一望无际,水天一色,像大海一样,浪涛滚滚。”他说。
查干诺尔湖的形成只有100多年,50多年前分成了两个湖,小的是淡水湖,大的是咸水湖。但每一个湖都是郑柏峪最愿意去的地方。
“有一次我们划船往湖心里走,没多远杆子就撑不到底了。”郑柏峪告诉记者,那时候的查干诺尔湖上,有天鹅、大雁、鸿雁、野鸭以及鸥类、鹬类、鸬鹚等几十种,而且多数是国家级保护鸟类。有一种叫“布和小包”的鸟,会像牛一样叫,十分稀奇。
但2002年,家在北京的郑柏峪突然听说“查干诺尔干了”!他非常吃惊:“虽然我知道近些年天气干旱,查干诺尔的水位下降得很厉害,但它毕竟是面积达100多平方公里的大湖,而且在2000年我看见它的时候,它仍然像大海一样浩瀚无垠。”
注入查干诺尔湖的河流有巴音河、思格尔河、灰腾河等。由于气候变暖,锡林郭勒草原近十几年来一直干旱少雨。2001年之前的连续4年,年均降雨量只有 100多毫米,2001年更是减少到80多毫米。由于降雨和来水减少,查干诺尔湖一片一片的湖底露出水面,到2002年春季,查干诺尔湖大湖里的水全部干 了。
干涸的河床很快便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盐碱。郑柏峪告诉记者,盐碱粉尘所到之处,白茫茫一片:蒙古包上罩上了“白顶子”,牛羊通身变得雪白,草原上的芨芨草挂满厚厚的“白霜”。
“盐碱尘暴是一种生态危机,其危害超出沙尘暴,是世界上最大的自然灾害之一。”郑柏峪说。
2002年夏,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韩同林、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宋怀龙、著名草原和植物专家刘书润以及郑柏峪等国内专家、学者、环保志愿者,组成一支科考队伍,到查干诺尔湖进行实地考察和调研。
专家们发现,正是这些盐湖里的盐碱粉尘,在西北风的作用下,上升到平流层,并最终漂浮到北京、天津等地区。
2002年3月20日,北京发生了特大沙尘暴。之后,北京师范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分析这场沙尘暴的浮尘成分后发现,沙尘中含有的盐渍土,恰恰与北京沙尘暴传输路径上内蒙古荒漠草原上的盐土成分一样。
这一年,专家们决定在查干诺尔湖种植碱蓬,因为这是目前最适宜在盐碱荒漠生长、能够固尘压碱的草原植物。从2003年起,宋怀龙、郑柏峪等专家自费在查干诺尔湖河床上种植碱蓬,当年就取得了成功。
在专家们的推动下,2008年,现代汽车集团、生态和平亚洲与内蒙古阿巴嘎旗政府签约,正式启动“中国荒漠化防治-查干诺尔生态治理项目”,现代汽车 集团承诺到2012年计划投资15亿韩元(600万元人民币),分5年实施,到2012年完成15平方公里的湖区植草,在查干诺尔湖区恢复绿地。
截至今年8月,专家、志愿者和当地牧民已在3.5万亩的盐碱地上种植了碱蓬,并设置了长达50公里的沙障。8月11日,记者在查干诺尔湖西侧的河床上看到,成片成片的碱蓬已经高过膝盖。“没想到长势会这么好!”郑柏峪兴奋地说。
“这一项目如果能获得成功,相信能为中国其他地方的盐碱湖盆治理提供一个范例。”生态和平亚洲中国办事处主任朴祥镐对记者说。
令人担忧的“抗争”
不过,郑柏峪的喜悦之情很快就从脸上消失了。
因为碱蓬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就怕大的灾害。“碱蓬的种子在发芽期,一旦遇上持续20天以上的干旱,就会枯死。这样,过去几年的努力都会白废。”郑柏峪说,“对这个隐患,我们是清楚的。”
对此,专家们采取的办法是不断地补种。同时,专家们正在寻找多年生植物,包括碱毛草等,并且已经在一些区域进行碱蓬和碱毛草混种。
每年,专家们都要从外地买来种子,请当地的牧民帮助播种。牧民们也很配合,工钱不多要。嘎查的妇女们也主动当起了志愿者,在临时搭建的基地里帮忙。
但对这么大面积的湖泊来说,飞播的效果最好。“这个,我们付不起。一次就要200万元。”郑柏峪告诉记者,其实他心里非常着急,天越来越旱,只有让更多的碱蓬种下去,活起来,干涸的查干诺尔湖才有希望。
按照专家们的设想,利用查干诺尔湖小湖尚存的水源,通过自然渗漏,在干湖盆种植碱蓬,几年后可形成大面积植被,其他耐碱植物如芨芨草等也将会生长起来,最后可能会使查干诺尔湖发展成新的草原。
但也有可能出现另一种结果:由于盐碱湖盆无法生长植被,大风将更为强劲,先吹走盐碱粉尘和细尘,再吹走全部土壤,只剩下沙子,于是沙漠就形成了。有专家曾预测,未来可能出现的“查干诺尔沙漠”的面积将有几百平方公里,并且会和现在的浑善达克沙地连接起来。
“中国荒漠化防治-查干诺尔生态治理项目”为期5年,到2012年就结束了。这意味着,届时如果再想大面积种植碱蓬,专家们还得继续寻找资金。“其实再给我们5年时间就差不多了,可以保证耐碱植物大面积生长,并能长期成活。”
但即便有了资金,专家们也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查干诺尔湖周边的采矿厂和电厂对小湖水源的争夺。8月11日,记者在查干诺尔湖采访时看到,十余辆大型施工车辆不停地在大堤上穿梭,在大湖与小湖之间,正在筑起一道大坝。
“这是为了防止小湖里的水渗到大湖中。”伊德日贡告诉记者,小湖里的水会被征调到数十公里远的工业园区,为一个煤矿的发电厂和一个铜钼矿厂供水。“我估计不出三五年,小湖里的水也会干了。”伊德日贡说。
据记者调查了解,计划调用查干诺尔湖小湖水源的是内蒙古鲁能查干淖尔电厂。根据该工程简介,“工程规划装机容量6×660MW,一期建设规模为 2×660MW超临界空冷机组,并预留扩建条件,总投资50亿;工程为坑口电厂,主要燃用临近的查干淖尔煤矿原煤;工程水源采用疏干水及查干诺尔湖水。” 这一项目将于2012年完工。
这一项目的投资方分别来自河北和山东。煤矿矿区总体规划已报国家发改委等待批复,双方将共同投资80亿元,建设查干诺尔矿区煤电化路一体化项目,先期开发查干诺尔1号煤矿、铁路专用线及2×660MW电厂。
而一旦小湖干涸,拯救查干诺尔湖的希望也将随之破灭。
“虽然查干诺尔湖的干涸以自然原因为主,但与人类不合理的活动也有很大关系,特别是人类对水源的不合理利用。”郑柏峪说。
他告诉记者,在查干诺尔湖水源的利用上,当时至少犯了两大错误:成立了查干诺尔渔场,只考虑渔业资源,忽视了生态问题;在湖中间的天然堤坝上修了水 闸,断绝了湖水的自然流动,造成水质盐碱化,最终造成干涸。如果没有水闸,即使降水减少,查干诺尔湖也只会变成沼泽湿地或草地,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变成盐碱 干湖盆。
京北六大湖急速干涸
从地图上看,在北京北部数百公里的范围内,有多个湖泊,其中面积超过50平方公里的咸水湖主要有6个。专家们发现,5年间这6大湖泊正急速干涸。
除了查干诺尔湖于2002年干涸外,距北京600公里、面积曾多达230平方公里的乌拉盖高毕湖于1997年干涸,之后虽然有所恢复,但在2004年再度干涸,目前已裸露风化成一片白茫茫的盐碱滩。
离北京只有200公里、面积为70平方公里的张北县安固里诺尔湖于2004年底干涸。当地农民反映,安固里诺尔湖干涸的第二年,粮食产量就下降了50%以上。
安固里诺尔湖正处于京津风沙源地,由于相距甚近而海拔远高于北京,有专家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如果安固里诺尔湖和坝上的尘暴扬向北京,就好像是站在屋顶上向地面撒沙子。
此外,面积超过200平方公里的草原大湖达里诺尔湖,历史上平均水深曾超过10米,最近5年水面下降了1.8米,年均降幅达35厘米,5年共损失水量 达 4亿吨;离北京约400公里的内蒙古黄旗第和岱海,面积分别为110平方公里和160平方公里,最近几年的湖面面积也缩小了四分之一以上。
宋怀龙称,在我国西部,大约有10万平方公里的咸水湖,其中大部分已经变成了干涸盐湖,这些干涸盐湖产生了无法计数的盐碱,每年被大风卷起的盐碱粉尘、沙尘多达1亿吨。
至于湖泊迅速干涸的原因,专家们分析认为,主要是气候变暖后,雨水减少,河流断流消失,导致地下水位下降。
如果和30年前比较,北京北部地区地下水位下降是十分明显的。如张北县地下水在30年前是10~15米,目前已下降到30~50米。锡林郭勒草原地区 过去的地下水位在3~10米,目前已下降到10~20米。锡林郭勒草原的一些地区过去有自流井,现在已经难见踪迹。
在浑善达克沙地,过去地下水位在1~3米,目前平均下降2~3米。科尔沁沙地地下水位下降的速度更快,大约降低了3~5米。
郑柏峪称,地下水位的下降与大量农耕进入沙地有直接关系,“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牧区实行的‘不吃亏心粮’、开荒种庄稼的做法,对草原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其损失到现在都难以弥补。”而据记者了解,近年来在内蒙古地区,开耕草原的现象仍在持续。
记者在内蒙古多次采访时发现,地表植被遭到破坏后,不仅无法涵养水源,也降低了降雨的几率。诺明格日乐就告诉记者:“那些矿区降雨更少。”由于草原退 化,植被稀疏,沙化扩大,难以吸纳降水到本地。老牧民说:“咱们这个地方像有鬼了,云彩都绕着走,别的地方都下雨,咱们这儿就是不下。”
越来越多的干涸的咸水湖泊,成为直接危害京津、华北乃至东亚地区的沙尘源。
“京津地区所谓的‘沙尘暴’,实际上是尘暴。”韩同林称,沙尘暴和沙暴、尘暴,同属于强风暴吹蚀地面沙和尘土,但它们的搬运距离和颗粒大小有明显不 同。沙粒大小多集中在0.1~0.5毫米,粉尘大小在0.025~0.0039毫米。沙暴扬起和搬运的物质主要是沙,所含粉尘极少,扬起的高度、搬运的距 离更有限。尘暴扬起和搬运的物质主要为粉尘物质,所含沙粒极少,扬起的高度可达10多公里高空的大气对流层,搬运距离可达数千公里。从京津地区所谓的“沙 尘暴”所含的物质看,主要为粉尘,含沙粒极少,且粉尘物质主要从高空数千公里以外搬运而来。
韩同林说,确定了京津地区发生的是“尘暴”而不是“沙尘暴”,对于寻找和治理京津周边地区的尘暴源至关重要,它涉及到治理尘暴源的重点和方向,对于能否治理好尘暴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韩同林等专家们认为,现在的“京津周边地区风沙源治理工程”,投入了大量资金和人力,治沙、防沙已取得可喜成效,但在治理京津地区真正的尘暴源方面却 投入极少,可以说还是个“零”。原因是把治沙、防沙误认为就是治理京津地区的尘暴源,忽视和放弃了对真正的尘暴源——干涸湖泊的治理和研究。
“京津地区尘暴物质主要来源于那些众多干涸湖泊中的盐、碱和粉尘物质。”韩同林认为,治理京津地区尘暴源,必须首先治理众多的干涸湖泊。如果放弃或忽视对这些干涸湖泊的治理,京津地区尘暴的治理工作将一事无成。
宋怀龙也表示,碱尘暴是京津地区沙尘暴源治理过程中发现的新问题新情况,目前世界上无成熟的治理方法可参考,封闭育林(草)、退耕还林(草)等技术也都不一定适用,需要不断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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