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南方的小城,我的生活并不奢华,比起村里几个经营企业发家致富的富豪,我只能说是刚刚够温饱。
粗人一个,三个饱一个倒,老婆孩子热炕头。媒妁之言,结婚也快20年,大女儿都18岁了,也都相好了人家,准备张罗婚事。再过上一两年,我就到爷爷辈的了。每天走街串巷地聊天吹牛,回来抱抱老婆亲亲孙子,日子简单平淡的很。要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安分的。可能,上一辈的人早就看到我这点德行,给我找了一个老婆,是个老实疙瘩,除了自己家里这点事,就连村里的事情也不关心。
村里出国的人真的不少,一大把一大把的外汇寄到家里。那些小媳妇们,有的寂寞空虚抱怨满腹,有的却很是张扬炫耀。那外汇就是值钱,一换成人民币就真的不老少,怎么就觉得外国钱那么容易挣啊。同老婆说起来,她就说,家里钱够用,再说,外国哪是那么容易去的啊,没见电视上经常报导一些死伤的事情。她这么一说,我也就没有多说,但心里还是痒痒的,觉得人家能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呢?这心思一直就有着,总是蠢蠢欲动。
一个偶然的机会,和邻村的朋友聊天。他言语间很是羡慕我们村有很多人出国,他们村就很少,村里的房子就是没有我们村的漂亮。问我有什么打算,说我这样的人才不出去可惜了。我心里也喜滋滋的,但也说要出去,得很多钱呢。他说,没见谁借了钱还不了的,只要不在外面出事,很快能还清。一两句话把我煽动的不行,我一下子来了劲,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回到家就连忙打听蛇头的联系,老婆很是劝我,我根本听不进去。她也是个没脾气的人,我认定了的事,她也只有听话的份。
蛇头并不难找。他为我安排了一条非法进入加拿大的路线。他说加拿大的难民政策很好。不走海路,做飞机,安全许多。家里的积蓄加上四处借债,我终于凑足了给蛇头的费用。整整30万。我算了一下,就是5万加币嘛,应该不难挣的。临行前,我告诉老婆好好照顾孩子,我在那边挣钱寄回来,等有了合法的身份,就把他们也办过去,那边的日子比这边好。老婆却说,谁说那边好,一家人在一起最好,离的那么远,万一出什么事情怎么办。我说,我不信那个邪,几年出一次事情,就出在我头上。我就是要试一试!
蛇头给我办理了从中国到墨西哥的商务签证,这一段行程,我是合法的。到了墨西哥,蛇头派来和我接头的人给我了一个假的护照签证,我持着假护照签证上了墨西哥到加拿大的飞机。前面的旅行,是合法的,我的心情还算比较的愉快。看着蓝天白云,异国风情。等拿上假护照,我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根本不像蛇头说的,大不了被遣送回来那么简单。
被遣送回来?我借的那些钱,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啊,我可是知道那些没有还清蛇头债务的人的下场。我告诉自己要镇静,不能让人看出来我心里有鬼。尤其,是眼神,不能忽左忽右地飘来飘去。上飞机的时候,并没有严格的查问。
上了飞机之后,我按照蛇头的吩咐,在飞机临要降落的时候,撕了假护照,躲进洗手间。我蜷缩在那小小的空间了,不知不觉间一身是汗。飞机降落,听到其他的乘客陆续地走出机舱。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彷佛一生一世似的,不知道时间怎样过去的。
机舱里安静下来。按照蛇头的说法,最后,机组人员要清点机舱,检查人物,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下来,就会回来找我,看我躲在里面不出来,会叫警察。到时候,我就老实地走出来,表示我不会英语,表示我要翻译,我是难民!我在中国被迫害!我脑海里一遍遍排演着一会儿将要面对的局面。虽然,小的时候我打的架不算少,闯的祸也不算少,可是,这样的局面我一点没有概念,他们会不会把我投入监牢,会不会开枪击毙我,会不会将我遣送?我身上的汗出了干,干了又出。
在卫生间里,我彷佛已经被投入牢狱,而且是加拿大的监牢。咚咚的撞击声将我惊醒,我汗流满面。洗手间的门晃动着,彷佛冲进来的会是魔鬼,外面有人喊叫着,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想一定是知道有人躲在里面了。我颤颤微微地打开门,一下子就看见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心中暗想,我真的是这么危险的人物吗?怎么这帮老外这么严阵以待?我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不是出于计谋,而真的是害怕,我潜意识里觉得这样能让他们觉得我并没有什么危险。
我高举着双手,手上攥着我早已经拿出来,上面早已经写好了几句英语:I don't speak English!I need a interpreter!I am refugee!看来他们看懂了上面的话,交谈了几句,一个警察示意我随他走。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后面,大气也不敢出,用余光看周围。
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个房间,我看了看,不像是审犯人的地方。等了一会儿,一个样子看起来像是中国人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她对我说:“我是翻译,有什么话请和我说,我会翻译给他们,他们会对你的情况做出决定。”
我打量着她,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说。我问蛇头,我说是难民,他们就相信吗?凭什么相信你?信口开河的,有什么证据?蛇头说,就这样说就行,老外很简单很容易骗的。我半信半疑,如今,他们要求我说话了,我该怎么说呢?说什么理由好呢?他们的眼神都望着我,我心里暗自说,要说的诚恳一些。
翻译转身将我说的话用英语说给身边的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那几个警察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面貌很庄严的老外走了进来,翻译说这是移民官,他们示意我坐下。那移民官开始问我问题,问我姓名,居住在中国哪一个城市,家里还有什么人,申请难民的原因等等。翻译告诉我他问我什么,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回答一些重点问题的时候,我按照蛇头教我的说,这些你们都是知道的。
老外听翻译一说,倒也点点头。蛇头说,这样不会露了马脚,也不会在细节问题上和他们纠缠。我开始并不相信老外这么好对付。那移民官在纸上写一些东西,不一会,又来了一个人。翻译说这是律师。我需要进行一个法律上的手续。我的心彷佛就要从心口跳出来了,这是不是说明我的难民申请就要批准了,就在这里,就在这还未出机场的地方?
正揣测着,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国男子也随同几个警察过来。又是一个偷渡过来的?看样子好像不是我的老乡。我偷偷瞄着他。他和另外的翻译和移民官谈。翻译后来告诉我说,那个人将要被送到难民收管处,等待核准他的难民身份,他暂时不能外出,更不能合法工作,也没有政府的500元资助。
我紧张极了,生怕我的问题在最后出差错。双手像洗过一样全是水,我紧紧地握着,藏在衣袖里,怕他们看到以为我有什么隐瞒。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给我办理了手续,告诉我说三个月之后,我就可以合法打工。最初几个月,政府还会给我每月500的资助。加拿大真他妈的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好对付好商量。
我走到大街上,看着满街的招牌,没有我认识的字。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虽然村子里有不少的人出来,但我从来也没有与他们有什么联系。我也看到电视上,警察抓那些身份非法的人。而我,不同,我现在的身份是难民,几个月之后,我就可以有工卡,可以打工挣钱。我睡觉不会提心吊胆,更不会害怕看到警察。我的心里稍微坦然了一些,这才发现,我还没有住的地方。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目之所及都是金发碧眼,特别渴望见到一个中国人。都说加拿大的中国人不少,我走啊走,总算见到一个中年女人。管她是大陆的香港的日本的,总得问问。“你,是不是中国来的。”她看了看我,开口一说话。哎呀,太好了,是我能听懂的,而且似乎是我们那一带的口音。她在附近的餐馆做事,上夜班。她听了我的介绍,原来我们还算是邻近市的。她很热情,说让我等她下班,然后给我找一个住处。
那一晚,直到她下班的后半夜,我就蹲在餐馆的外边。天气还是有些冷的,我想,要是不遇到她,我这在加拿大的第一晚就要露宿街头了。从小到大,不是没有吃过苦,但也总算是有足够衣食,晚上有个热被窝。成家之后,日子也过得去。没有整天鱼翅燕窝,但也顿顿有肉。突然想起老婆做的红烧肉,鼻头一酸。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加拿大的夜晚倒并不安静,很多人还在外面活动。走过我身边的人,总是投来好奇的眼神,有的还和我说几句外语,看我没有什么反应,耸耸肩走了。甚至有的人还给我扔下几个硬币。
我把那零星的硬币拿到手里,又摸了摸揣在怀里的兑换来的加币,数量不多。这些就是我在加拿大开始生活的本钱。晚上风很大,我蜷缩着,看着这些硬币,我只认识上面的数字,还分不清它们都是多少钱,换成人民币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小儿子买些糖果。思绪万千之间,赵姐下班了。她让我叫她赵姐。她移民这里挺多年了。
“家里都还有什么人?”路上,她问我。“老婆和三个孩子。”“日子真的穷的过不下去了?偷渡出来的都是日子难过的,想出来拚一拚?”她问。“没有,还过的去。出来的,在村里还都是有些家底的,有钱着呢!房子都盖了好几间了。”“那犯得着走这一步吗?在家乡,日子过得有多舒坦,到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地方?也花不少钱吧。”“不少,借了不少的债。这里,打工工资怎样,一个月能赚多少?”我急切地问。赵姐没有回答我,只是告诉我说,“到了,今晚,你先住在我这里,周末我再带你找其他的住处。”我住在赵姐家的地下室里。她没有收我的房租。
转眼间,我已经来到加拿大半年多了。头三个月,我也没有闲着,赵姐告诉我说,在我没有有效的工卡之前可以打现金工。虽然时薪不是很高,但总比我这样闲着好。我先后到一些小工厂干活。那些粗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都能做。
看这边的报纸,说一些技术移民过来的人感觉落差很大。我想想自己在国内的日子也不错,可能因为在农村,出来见了世面,觉得怎么都好,没有城里人那么细想那么矫情。给家里电话,老婆在电话那头总是哭,问打电话贵不贵。我真的很想家,有的时候有些后悔出来,万一有什么行差踏错,见不到老婆孩子,如何是好?现在,我的时薪是每小时9加币,在一家比较正规有福利的工厂。算算还清债务还有一段的时间,我还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瞭解一些政策,看能不能办家人过来。如果办不来,还清了债,再存一些钱,我就回去。
我的“偷渡”虽然有惊无险,但也肝胆俱裂,真不是好玩的事。遇到不少和我同样经历的人,有的在国内的条件比我还好,可还是要行此险招。问个为什么,不是日子苦更不是没饭吃,就是那骨子里的不安分,那种虚无飘渺的虚荣和攀比:隔壁的阿狗阿猫的都出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出来了,打着洋工,胡诌几句外语。老外好像挺好忽弄,但加币一点儿也不好挣,全是结结实实的辛苦钱。在加拿大,双手磨出水泡,变成老茧,硬硬的皮在手掌上,摸上去,挺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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