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李宝德帮人卸货回来,准备去拾破烂。
7月19日,靳李稳望着弟弟李宝德卖掉的房子叹息。
李宝德 52岁,河北蔚县宋家庄镇嗅水盆村人。李宝德是个“丢”了牛的牛倌。他放的牛,偶然“参与”了一场电影的拍摄。就在拍电影的时候,牛群在私人承包的林场被“扣押”。李宝德的命运,从此纠缠在了牛主人、林场主和“剧组”之间。两年来,李宝德的生活只有一个点,讨牛,并为此几乎倾家荡产。再有两个月就两年了,33头牛连个影子都没要回来。牛倌李宝德搞丢了那群牛,起因,是一场电影。李宝德说,要知道后来会有这么多事,给多少钱也不会让牛去“演电影”。做了十年牛倌,到头来让牛主人追着屁股要牛,李宝德都不好意思接电话。为了讨牛,李宝德借高利贷,房也卖了,“一定把人家的牛要回来”。
52岁的李宝德,本是村里的职业牛倌,直到他的牛“接拍”那场电影。蔚县宋家庄镇嗅水盆村,旁边是“空中草原”景区,每年夏天游客很多。嗅水盆村的村民们在景区边放牛、种地、摘刺梨,靠山吃山。牛倌,挣的就是放牛的钱。在蔚县,很多养牛户开春会把牛送到李宝德这里,秋后草木枯黄时再拉回去。每头牛李宝德每月收80元。李宝德放牛“专业”,他放的牛,膘肥、毛亮。甚至临县涞源的养牛户,也把牛交给他放。他最多放过100多头牛。每年放牛的六七个月里,扎帐篷住在山上。妻子陈秀花、同母异父的哥哥靳李稳,有时也帮着放放牛。当牛倌辛苦,不过家庭条件在村里排名靠前,让李宝德满足。家里的三间房,是村里不多的砖房。多年来,李宝德放牛,只往西走,不会往东。往东,是“禁牧区”,在嗅水盆村,谁都知道那是小军子的地。
林场
小军子由乳名得来,本名叫姜春生。2004年起,小军子在当地承包了16000亩山林。也因此,与嗅水盆村时有磕碰。一些村民对村委会私自将山林承包不满,常向上级反映。3年前村民李录放的羊进了山林,李录被小军子打翻在地,连滚带爬下了山。三年过去,他一只眼睛仍模模糊糊。从那开始,小军子的山林,成了嗅水盆村的“禁区”。小军子惹不起,村民们说。今年7月24日,小军子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山上种树不容易,加人工,每棵落叶松成本两块钱,十年才成材。当地有放牧的习惯,若是落叶松的嫩芽尖被吃掉,就再不长了。他说,自从与李录打了一架,确实很少有人去林子里放牧了。直到一伙拍电影的,打破了平衡。
剧组
让牛去做“演员”,对于牛倌李宝德来说,“纯属意外”。2010年10月,电影《一个人的皮影戏》在蔚县拍摄,有个场景,选在嗅水盆村附近。影片主角是个牛倌,剧组道具孙林岗需要找牛。在空中草原边上,他遇到了李宝德。李宝德的牛干净,上镜。赶牛上下山配合拍摄,每天牛的“出场费”500元。不耽误放牛,还有钱挣,李宝德很高兴。正是秋天,牛主人陆续把牛赶回家。剧组找来的时候,还有33头。不过,戏还没拍,李宝德的外孙女住院了。他便下了山,将牛交给了哥哥靳李稳。那年10月11日,33头牛第一次“出场”。靳李稳将牛赶到拍摄地点“禁区”小军子的山林。事后,靳李稳说,他以为剧组跟小军子商量好了,也就没有提醒。
第一天平安无事。次日下午,靳李稳如约将牛又赶到林场。临近拍摄结束,突然来了六七个人,冲向牛群。勒李稳还以为,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拍电影。来人中,“为首的”正是小军子。导演张唯上前交涉,小军子说,欢迎来拍戏,但是牛毁了我的树。当靳李稳搞清楚了不是拍电影时,牛已被聚拢到一起往外赶了。60岁的靳李稳上前阻拦,被推了个跟头,赶牛的鞭子也被抢走了。接到电话,李宝德急了,“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了”。“我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啊!”李宝德说。33头牛属于不同的主人,其中13头奶牛是涞源县的徐长江的。
争端
本来,徐长江要把牛赶回家的,下雨,耽搁了几天。然后李宝德打来电话说,老徐,牛让人家赶走了。13头牛是徐长江的全部财产,买牛时还贷了5万元的款。后来,一提牛,徐长江就骂娘。但他也没有办法,只有不断催李宝德。牛主人追着要牛,李宝德每天追着剧组。姜春生要求每头牛赔偿1万元,共33万。剧组同意出两万。剧组人员回忆,山坡上确实有树苗枝条折断的情况。但要价33万,“纯粹是敲诈”。协商无果。
眼看进入11月,牛还没要回来。但电影杀青了。“他们走了,我可怎么办呀?”李宝德急了。在剧组撤离的那天,李宝德和妻子陈秀花躺在了剧组的车下,拦着。警察来了,说李宝德,你不能“扣车”。李宝德被拉开,剧组的人走了。后来再联系,人都已经在其他剧组了。后来就联系不上了。剧组的消失,让李宝德气恼。他不知道一个电影拍完,剧组也就解散了。2010年11月底,李宝德平生第一次到北京,找剧组。剧组没找到,家里乱成了一团,陈秀花受不了打击,突发脑出血,晕倒了。抢救,保住了陈秀花的命,李宝德又去讨牛。“我自己的牛可以不要,别人的牛,我得要回来,我要打官司。”李宝德说。
官司
打官司,没钱,李宝德借了高利贷。不知道怎么打,听人建议,花3000元在蔚县请了律师。李宝德起诉了电影的投资方,深圳华浩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华浩公司)。法院进行调解,几个牛主人也到场,与小军子协商。腊月里,大雪天,李宝德看到了牛群。都不成样子了,瘦得一阵风能刮倒。有头牛趴在地上,踹都踹不起来。
说起那些牛,李宝德哎呀哎呀地叹息。徐长江家的一大一小两头奶牛死了。剩下的11头,小军子要2万块钱才让拉走。“我不能花钱买自己的牛啊!就算拉回去,牛都瘦成那样了,还能活吗?”徐长江不接受这样的调解。一名牛主人自认倒霉,交了“赎金”,把自家牛拉走了。涞源的牛主人杨志也没带牛走,牛瘦得都没法看了,“这也太坑人了”。调解没成,李宝德继续告。“我知道牛没在剧组那,但他们租了牛,我就得向他们要。”李宝德只剩了一条路,“一心一意打官司”。打官司的时候,华浩公司提出追加姜春生为第三人,蔚县法院没有支持。
去年5月,蔚县法院判决华浩公司返还33头牛。华浩公司向张家口市中级法院上诉了。李宝德提出的损失补偿,法院没有完全支持,李宝德也上诉了。去年11月,张家口中院维持了原判。今年6月4日,蔚县法院裁定划拨华浩公司银行存款40万。6月27日,约23万被划拨至法院账户。不过,李宝德一直没拿到钱。今年1月的时候,华浩公司起诉了小军子。李宝德要等到这个案子有结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
官司一打一年多了,到处借钱,高利贷都借了4万。这也给儿子和女儿的家庭造成了影响。儿媳妇回娘家再不回来了,女儿也在闹离婚。李宝德说,日子没法过了。还是得把牛要回来。
日子
李宝德已经把“家”卖了。去年4月,三间砖房卖了两万,在北京请律师。离开生活了半个世纪的嗅水盆村,李宝德与妻子一起到了县城,借住姐姐家。除打零工外,他还蹬着三轮捡废品,每天卖十四五元。7月20日,在蔚县张家庄的一个食品批发部,李宝德正帮人卸车。卸完能拿到30多元。在蔚县,很难找到像李宝德这么大年纪的搬运工了,为了照顾他,不重的活人家会叫上他。自李宝德卖了房,徐长江就找不到他了。打电话,李宝德也不怎么接。“我不好意思接电话。”李宝德说,不知道说什么。徐长江说,再这么下去,他也只好打官司了。又不知道告谁。“我不能把李宝德逼死呀。”徐长江有气只能憋着。他劝自己别再生气了。但每想起那13头奶牛,妻子就闹着要离婚。5万元买牛的贷款还没还,徐长江说,他的日子也没法过了。放心不下牛,去年腊月里,徐长江以“买牛”的名义去了小军子那里。他的大奶牛又死了一头,杨志家的大牛,一头也没了。事情到现在,小军子说,这两年自己雇人放牛,也花了不少钱,现在骑虎难下。
去年4月25日,电影《一个人的皮影戏》作为北京国际电影季点映作品亮相了。电影里,33头牛与“牛倌”马千里一起出镜,背景是小军子的山林。影片结尾,马千里找到了“超我”,现实中,李宝德连以前的自己都找不着了。为打官司,牛棚都被他卖了。去年卖房的时候,他让买主将家具物件先存着。他希望有一天官司打完了,可能还回到空中草原去,做回他的牛倌。
来源: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