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No man is a hero to his valet——真要替他找个贴身男仆来侍候!
这原本只不过是2012年深秋的一段英国政坛花边新闻,中文媒体都没有怎样报导过,本来看过笑过也就忘记了,只是英揆卡梅伦在2013年12月初访华,尘封了的记忆无端又再掀起。话说那年11月12日晚上,卡梅伦出席了大伦敦市市长的官邸晚宴,英文叫Lord Mayor's Banquet,他们部份英联邦国家有个有趣的规矩,未必局限在首都,不过很多大都会的市长,头衔不单是Mayor,而且是Lord Mayor,比较享有尊荣,所以Lord Mayor's Banquet不似普通晚宴,与会者需要穿正式的大礼服,就是英剧《唐顿庄园》里的爵爷老爷少爷平常吃晚餐时穿的样子,他们称为white tie或者full evening dress的打扮。
原来当晚卡梅伦的衬衣胸前有两粒扣子没有扣好,坐下来的时候,自然露出胸膛腹部,多得平常日子里有骑自行事的习惯,所以即使身段未及A&F男模般凹是凹凸是凸,又或者像张爱玲所讲的“一寸寸都是活的”但至少不会有大腹便便的感觉。普通人的尴尬时刻,顶多是蓬头垢面外出买香烟时不幸遇上前度,但名人就要比较头痛,因为所到之处,总是有记者与摄影机,所以堂堂一国首相,衣衫不整的一刻,也就无奈地被拍摄下来。是的,这种情况,站着的时候不易察觉,连束拥护主左右谋臣都没有犮现,后来大抵是餐前听演讲时低头才赫然见到,或者是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是的,不笑又能如何?总不能面上变色,状若玄坛),于是装作不经意地立刻扣上。
翌日的《每日邮报》当然不放过这样的好题材,硕大无朋的标题写着Get that man a valet! 然后副题是David Cameron needs to employ Downton's Carson after coming undone in his best bib and tucker。不过明眼的《唐顿庄园》粉丝就会笑着指出,哈哈,查尔斯•卡森先生是大管家,英文的头衔是bulter,而且并不管这些,替男主人打理衣着装束的是贴身男仆,英文的头衔是valet,剧中是需用拐杖行走的约翰•贝兹先生才对。
从前的英揆是有贴身男仆服侍的,像《My Years with Churchill》的原作者Norman McGowan,就是服侍贵族出身的已故首相丘吉尔的贴身男仆,陪伴老相爷在1950年最后一次担任首相,入主唐宁街10号。1949年,年方廿五岁的Norman McGowan入职时,正是接替二战时服侍老相爷那位忠心耿耿的贴身男仆Frank Sawyers。至于近代的首相,戴卓尔夫人是女士,用不上贴身男仆,以后继任的要处处显示民主亲民,都没有再雇用贴身男仆。不过始终是相府,要接待政要外宾,所以大管家还是有的,2009年当戈登•布朗还是首相时,就曾公开招聘过唐宁街10号的大管家,年薪£30,000.00。
比如在《唐顿庄园》的考利家那样有体面的人家当大管家,在当时爱德华时代的年薪大概是£1,000.00;折合近百年的通货膨胀之类的兑换率,在现代观点而言,差不多是年薪£150,000.00左右;至于人口简单一点的家庭当管家,譬如莫斯利先生在伊莎贝•考利和马修•考利母子那里当差,年薪若莫是£500.00到 £600.00左右。
爱德华时代世家大族
花边新闻讲过,言归正传。自从《唐顿庄园》开播这四年来,最大的功绩是把上世纪1910年代中到1920年代初爱德华时代的旧时王榭堂前燕,引入寻常百姓家,我们看到那个年头的贵族之家,根本每晚都是优雅的家宴,刚正不阿的大管家与年青英俊穿戴整齐的男仆在旁侍候、原著的Julian Fellowes在一次访问中,就曾以“孔雀”来形容这些代表着家族体面的年轻男仆,footmen。还有精致美丽的瓷器银器,珠光宝气的晚装与笔挺的礼服,都是他们每最普通不过的生活,不必有周末或者工作日的分别(还记得老伯爵夫人那句脍炙人口的名句“weekends? what's a weekend?”吗?)优雅经典的贵族式生活不仅犮生在夏季社交季节的伦敦,还伸延到社交季节结束后回到他们的“采邑”、“封邑”的乡郊生活,这一切都不是率性而为,而是有准则跟从。
对剧迷而言,大家除了被考利家楼上的豪华生活和楼下的仆伇众生相吸引外,那种一丝不苟的打扮,早午晚都有不同场合的衣饰首饰配衬得目不暇给,从乡郊狩猎英姿焕发的马上装束,到在正式晚宴的长裙长手套,统统尽得爱德华时代(Edwardian Era)的真传,不过《唐顿庄园》复制的场景是否都一切无误,没有出错,标准中的标准?照办煮碗的话,会否让礼仪专家诟病?
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
英文谚语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的意思相当于中文的“见微知着”,大图画里的细节才是重点。《唐顿庄园》背境的爱德华时代是上世纪初时装史上的转折点,女士们从十九世纪中以前那种近乎古装,需要鲸骨竹藤做裙架撑起的大篷裙,慢慢过渡到线条清爽简单的直身长裙;男士们从紧身花巧戴假发的乔治时代(Georgian Era)服饰,逐渐演变成近乎今天西装大衣的雏型,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承先启后的年代,随着电力的普及,汽车的发明,轮船的改进,甚至一战时还有飞机的出现(譬如事迹流传如神话般的“红男爵”Manfred von Richthofen,就是当时德国空军皇牌飞行员),当年其实并不如很多人想象中那么“古代”,很多现代基本生活条件其实都已具备,也因此很多当年的规矩在今天要遵循的话,并非那么困难。
第三辑《唐顿庄园》的第二集,因为爵爷当时的贴身男仆托马斯•巴洛得罪人多称呼人少,被人作弄,导致我们的格兰特罕伯爵罗拔•考利没有配衬大礼服的企领衬衫可穿。看,就连一件白衬衫也有讲究,不是随随便便就穿上身。府中夜宴之际只能穿黑领结black tie的半正式礼服而非白领结white tie的大礼服,难怪老夫人气急攻心之际也忘不了耍耍贫咀:oh,I'm sorry,I thought you were a waiter。
注意,是waiter,甚至不是家仆,只不过是外头餐馆的侍者。
同一辑头一集,不理阶级观念坚持与爱人结婚的三小姐西碧•考利重返娘家,少女时代的其中一名追求者Larry Grey出口揶揄她的丈夫布汤姆•兰森先生没有穿白色领带的白领结white tie的大礼服:“行李是在路上丢失了吧?”布兰森强抑怒火回敬一句“不,我的行李安全抵步。连同我的礼貌风度。”是的,整套白领结大礼服到今天依然非常昂贵,并非一般人负担得起。这是正是以礼貌战胜礼仪典范的最佳例子。
当然,一旦要枉费唇舌去解释的话,倒不如遵从游戏规则,先乖乖就范──反正今时今日的现实中,也不见得有多少机会穿大礼服,早点知道一切,不必让那些其实连皮毛都未必知道多少的所谓fashion consultant胡乱配衬,终于衬出一个大头佛,花费了冤枉钱也都算了,最无辜是让一众时尚评论专家百弹斋主毒舌一番,那可真的有冤无路诉。看看堂堂一国首相参加晚宴,衣着细节本来统统依足传统,只不过大意疏忽扣少了两枚钮扣,便让报章揶揄月旦不已。
《唐顿庄园》那个阶层那个年代,甚么场合都有衣着的规矩,平常家宴已是正襟危坐,已婚女子戴上上好的珠宝首饰,男士是最标准的大礼服,事实上晚宴前还有轻松地喝一杯怡情小酌的时段。不,他们并不叫这做cocktail,cocktail是美国人发明的,那时的英国人还坚持喝雪利酒,约莫要到二十年代中,英国上流社会才开始喝这个鸡尾酒,《唐顿庄园》还没有拍到那个时候,所以第三辑第一集爵爷限老夫人说“哈啰妈妈,要不要尝尝新的鸡尾酒”的对白是不应该出现。同一集三小姐归宁后与大姐谈心,当时大小姐捧在手上的咖啡杯就显得太大,不是上流社会女子惯用的型号;另外也是同一集,布兰森的餐前酒被Larrry Grey下药,晚宴时大放厥词,三小姐不忍卒睹地在盘子左右放下刀叉也不是英式淑女的方法,更多像是法国人的餐桌规矩。
记着,手绑的白色领结才是正确的大礼服装标淮,一概现成绑好的都不及格,衬衫是白色企身硬领的stiff wing collar,而且还是旧式的可拆出来的那种礼服衬衫,有枚像珍珠钉螺栓般的collar studs去把衣领和衫身固紧,而不是整件衣服缝在一体的简易版(甚么?Dior男装没有?那总可以往Savile Row的洋服店定造吧?),袖口必须是用袖扣的法式翻袖;至于外套,一定是燕尾服(从dress coat的另一个名称 swallow-tail译过来),从十九世纪中就定了型,是黑色双排扣设计(不过钮扣从不扣上),不过有时会是外国人口中的midnight blue,
后幅和前幅长度明显有分别,襟前的口袋是爱德华时代才加上,原本是没有的,偶尔有些燕尾服会有个用来放手套的内口袋,而且前幅会略比里头的低胸白色piqué cotton紧身马甲略短,微微露出那件马甲下摆。
对了,如果曾经受勋,譬如大英帝国最优秀勋章(OBE勋章)或者大英帝国最优秀勋章(KG/LG勋章)之类的荣衔,平日不妨收在保险箱,遇到可以穿大礼服的日子,不妨取出来挂在左边外套领上位置。记着,一定是左边。
黑色的裤子两侧有同色不同料的捆边,自腰际垂直至裤脚,老夫人揶揄爵爷穿得像个侍者的黑领结black tie半正式礼服裤侧是每边两行捆边,white tie则只是每边一行(看,不是胡乱穿条黑色西裤就可以滥竽充数),而且永不,永不使用皮带,而是用腰箍braces。袜子是黑色长袜,丝质为佳,宜用袜带,薄羊毛又次之,配以黑色牛津鞋(切记不是Prada那种厚底牛津鞋。
是,千万别擅作主张加入任何色彩,不论是领结/腰箍/袋巾,统统都不应予以考虑这种可能性,那些场合,并不是奥斯卡颁奖典礼。
历史中Consuelo Vanderbilt的名媛生活:女装篇
《唐顿庄园》头一季第三集讲伯爵夫人得悉女儿跟Lord Branksome的儿子Evelyn Napier鱼雁往来,知道短期内会来到乡间打猎,于是顺水虽舟,邀请他来大宅一聚。跟着的镜头是从大厨房忙碌地准备狩猎出发前的饮品小吃开始,到大门前作为主人家的伯爵夫妇在大宅前跟来宾周旋应酬,谈笑风生,大小姐和其它人穿起英姿焕发的骑马装束,还有一大详猎犬和拉布拉多犬,正等待号令出发。
第二辑第六集,时为1918年一战尾声,伯爵夫人、老夫人、Mrs Crawley正在Crawley House吃下午茶闲谈,话题一转是伯爵夫人庆幸战事快将完结,大宅可早日结束伤兵疗养院的日子,回复正常,Mrs Crawley惊讶地道:Well,that life of changing clothes and killing things and eating them,do you really want it again?
找出这两段戏文,无非想印证一本叫The Glitter and the Gold的回忆录,由丘吉尔的堂嫂,第九代马尔堡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 Charles Spencer-Churchill的前妻Consuelo Vanderbilt写成。跟《唐顿庄园》中的伯爵夫人一样,现实中的她也是出身美国东岸豪门,十九世纪末带着丰厚的妆奁嫁到英国,成为第九代马尔堡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 Charles John Spencer-Churchill的妻子。不过这段婚姻远不如唐顿里的考利夫妇般鹣鲽情深。1896年,当时还是储君的韦尔斯亲王伉俪爱德华夫妇来到邱吉尔家族在牛津郡那栋玫丽如宫殿的祖传乡郊大宅Blenheim Palace作客狩猎,十九岁新簇簇的新娘子Consuelo负责统筹打点一切“接驾”事宜,从王储夫妇和一起来到庄园的三十名宾客起居,还有他们本身带来上百的仆从。回忆录提起这件“盛事”,用了“筋疲力尽”exhausting来形容,倒不是那些繁文缛节的礼仪(可以想象府中男女管家其实更劳累),而是不同场合穿的衣服:
更衣次数之多之频,根本就是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从早上九点半开始,就得穿戴庄重往饭厅用早餐,衣服用料,不是天鹅绒就是丝绸。好了,待男士们用过早餐出发狩猎或其它运动时,女仕们就在壁炉旁阅读看报,或者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然后更衣,换上呢绒,出发到林中的小屋或帐篷,跟狩猎中的男士们一起共晋午餐,之后看一两场骑术表演,就回大宅更衣,换过一套轻松一点但讲求细节的tea gown去喝下午茶,再玩玩纸牌或者听乐队表演。晚饭前又得再换一套正式晚装,通常是缎绸锦缎之类的晚装,配上珠宝。所有替换的衣服都极考究细节,花费昂贵,打一次猎行一次围算它四天,四天之中每日换四次衣服,因为社交礼仪的不成文规则,每一套出现过的都不能重复,所以便要带十六套衣服,配衬的鞋子帽子手套,还有晚装记衬的珠宝。
现存数据显示,爱德华时代的富家太太每季在衣饰上的治装费平均是£20,000.00,一年四季,总计下来就是£80,000.00左右。至于如同剧中伊莎贝•考利母子从曼彻斯特带来打扫Crawley House的先头部队,普通中产阶级家庭打杂女佣爱伦,年薪只不过三四百英镑,当然,马修•考利身份成为伯爵继承人后薪酬可以略有调整,但爱伦始终不是大宅那边的人。有了数据的对比,可想而知分别有多悬殊。
《唐顿庄园》第一辑第四集有段戏其实写得相当好,平淡中见自然,不必忧柴忧米忧生计的侯门绣户千金的形像非常突出而不刻意,而且都是小儿女口脗:话说三小姐与姐姐们一起在卧室更衣等待用膳,女仆安娜正替二小姐弄头发,早已打扮定当的三小姐却坐立不安,原来是晚装里头那一层出事:golly,Anna,when you' ve done that, would you be an angel and loosen it a bit?所谓golly就是旧时口脗的“天啊”。时代剧通常都是华衣美服靓装仕女顾盼自若,少见如三小姐这样为束衣喊辛苦,偏偏正在梳妆的二姐却插了一句咀the start of the slippery slope,意思就是叮嘱妹妹小心松了束衣就再也收不回去,于是做妹妹的很自然地就说I ' m not putting on weight!二姐闲闲地接上一句It didn ' t shrink in the draw ,一个自己说没有长胖增磅,一个说束衣不会缩小,正是小女儿腔调,到大姐推门进来,既然来了个新对像,小妹妹于是又再次埋怨起来I don ' t know why we bother with corsets . Men don ' t wear them , and they look perfectly normal in their clothes,起码比两个妹妹暸解男人的大姐抬一抬眼皮就反驳 Not all of them,知道前文后理的二姐忍不住又说She ' s just showing off ,she ' ll be on about the vote in a minute。
十九世纪晚期英国上流社会有宗著名的离婚官司,证人作供时就涉及了束衣;男方事主Colin Campbell是娶了维多利亚女王第四女路薏莎公主的第九代亚皆老公爵(9th Duke of Argyll)兼加拿大总督John Campbell 的弟弟;女方事主自然是Colin Campbell 的妻子Gertrude Elizabeth Blood。这一对年青夫妇在1881年结婚,三年后分居,再过两年入禀法庭离婚,轰动是因为女方否认婚外情的指控,而且第三者涉及当时婚姻失败的第八代Duke of Marlborough,丘吉尔的伯父George Charles Spencer-Churchill,指控当中就有Lady Campbell的近身女仆作供,谓某日下午茶后晚饭前更衣,赫然发现女主人的束衣带捆绑方式,完全不是她一贯手法,而是拙劣无比,恍惚出自没有经验的男子之手。甚至因而推测不伦之恋犮生在下午至黄昏时间。女方反指丈夫在婚前已爱寻花问柳,新婚时竟将性病和梅毒传染给她,惊羞莫名。于是Colin Campbell再出动自己的男管家作供,列举曾在大宅窥见女主人与其它男子私会的时间房间。不过这对夫妇并没有成功地离异:Colin Campbell在舆论对他不利的情况下,远走印度,1895年在孟买因梅毒去世,终年四十二。她,最后还是成为了他的寡妇。守寡后她将精神投入文学创作和戏剧以至默片,与王尔德相交甚深,1911年才去世。
话说回来,今天的女士已不必穿上束衣,但在正式晚宴场合,女士们也有一些规则予以遵循,虽然服饰上的设计和样式的变化,这些年来跟唐顿的爱德华时代已显着不同,不过仍有一些不成文规矩,放诸任何时代皆准,像盛宴的晚装下摆应是曳地长裙,以妨跳舞时不慎踢到舞伴,头发宜盘起而不应散开,长长的白色手套除了用餐时可脱下,其它时间都应戴在手上。
附图:David Cameron in Lord Mayor’s Banqu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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