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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前缘(6)(图)

 2019-03-28 00:30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2

月光下的皇宫。(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月光下的皇宫。(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接续:小说连载:前缘(5)

有一回,一家子等着舟子过江,是月黑浪急的子夜,舟小人多,她们轮候着等船往返来运,冒襄夫妇站在一起,切切私语,商议着什么,在黯淡的星光里,她携着包袱蜷坐在冒老夫人脚边。片刻,他们夫妇切切地低语里,只听冒夫人叹息地加重语调。逃难时,声色令人羞耻。一个秦淮河边的风尘女子,怎么说呢,国仇家乱时,随身携带着更像一种德行上的耻辱,沉溺声色的弱点。

“乙酉流寓盐官,五月复值崩陷……余独令姬率众婢守寓,不发一人一物出城,以贻身累。即待两亲、挈妻子流离,亦以孑身往。……余因与姬决:“此番溃散,不似家园,尚有左右之者,而孤身累重,与其临难舍子,不若先为之地。我有年友,信义多才,以子托之,此后如复相见,当结平生欢,否则听子自裁,毋以我为念。”

这是又一次逃难中,合家老小又在鸡飞狗跳地打点行装时,再一次,董氏又成为了他的难题和负荷。中间的流年光景,他生病时,她守候在病榻前,衣不解带地伺候汤药,忍受他的坏脾气,也承受他发自肺腑的感动,这所有的一切,丝毫不曾巩固她的位置。这一次他毫不掩饰,收拾箱笼行囊时,便坦然声明,这次不打算带她奔波了,相反,他要将她,赠送给他的一位朋友。他平日里争强好辩的滔滔口舌,此时变成了一个男性媒婆的本事,眉色蔼然地,欲盖弥彰地,向她夸耀起他的朋友,人品是如何的好,家世也是如何地有声望,其人其室可堪托付。

此时,他像赠送一方砚台、一架屏风,一幅好画一样,打算将她赠送给另一个男人。他竟然苦口婆心地举例说明,说服那户人家的可靠,她应该立马认账。也许,在他心里,她再适他人,连改嫁也不是,只是他豢养的青楼女子,拱手让人。面对他循循的这一番话,有冰霜冷雪自她头顶渐渐浇下,自发丝到脚底,每一丝骨髓,每一寸血脉,都被凉透……

她一贯低眉,克己。纵然心中泣血,依然温驯应承。

“姬曰:‘君言善。举室皆依君为命,覆命不自君出,君堂上膝下,有百倍重于我者,乃以我牵君之臆,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我随君友去,苟可自全,誓当匍匐以俟君回;脱有不测,前与君纵观大海,狂澜万顷,是吾葬身是处也!’”

她收拾了包裹,将她平日的衣衫书卷,都装裹起来。平日里题诗的画面,刺绣的香囊绢帕,此时看着,陡然刺心刺目,那针线笔墨里头,有多少往日的温柔时光,痴情心意,原来,再怎样用心,面对冒郎的冷面冷心,都是一场空抛掷。而她还将收拾好这些,转赴下一程。

冒府上下,人人奔走,打点车马与行囊,大族之家但凡出门,都是伤筋动骨的劳顿之事,连逃难也是大事。老太爷的药方子,小少爷的每日里的文房四宝,习字簿子,不离手的玩意儿,还有途中埋锅造灶的家什,寒冷替换的衣衫箱笼,一样都少不得。乱哄哄里,唯有花鸟不知人间事,那五月的栀子花木香树间,黄莺在婉转啼鸣,歌音鲜嫩如流珠,听不出一丝人间的乱象。窗下的芭蕉在湖石间葱茏鲜绿,可提笔写诗。房间里有冒襄的气息,床栏间有冒襄的头巾,帽带,腰带--随便拿起一条,都可以勒死自己,可以悬梁自尽。那户好友人家,她是不会去的。乱世里谁有心思去收留一个出户的妾?不外是冷眼与炎凉,她赖以存活的指望,大抵是那人家的男主人,冒襄的好友,对这个转手小妾的美色颇为钟意,大抵会在大妇小姑的冷眼冷语里,悄悄给她一处容身之所,一碗茶饭。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乱兵压城时尚且不需出城逃难。但不管是怎样的门第身份,她董小宛是不会去的。只等冒府合家走干净了,她横竖是有办法死的。她不死,难道等着乱兵流寇来掳掠她吗?她的妹妹死了,爹娘都死了,他们不死,一家子守在一起也不会再有别的活路,一门妇孺都是软弱的人,除了声色娱人,大抵并不会别的。不知怎样的难堪境遇。死了也好。

等到她死了,死得透透的,绝绝的,大抵冒襄会明白,她不是一个可意的物件,可转手适人。那时候他多少会有点过意不去吧。一如今时今日,她‘死’了,他回首往事,未尝不是有揪心的悔和忏。

世上从来有那么一种人,挖心掏肝之事,于他只是视若寻常。他亦有真心,亦有情意,只是,改变不了他的冷心肠。

是命运使然,她依然走在一个曾名扬天下的青楼女子的宿命轨迹里。她如陈圆圆一样,被新朝里的汉人新贵,强行掳走,送往京城,献给满洲的皇族。

临走时,她祈求来人,容她和堂上老妇人道别。女眷们都已经在惊恐里躲出门去,唯有冒家老夫人端坐在自己的房间,一如往日。她悲戚地看着她,言语不得,唯有满眼的泪落下。她也潸然泪下,为她在冒府的这些年,为她与她之间的一场缘分之中,她一次次仁慈地庇佑过她。

她跪下来,以额触地。“请老夫人保重!这些年承蒙您错爱,孩儿福薄,从此吧不能早晚伺候在您跟前了。”

冒老夫人泪水涟涟,言词里全是劝慰:“你是好孩子,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想不开,佛祖会保佑你平安。”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好女子,此时应当赶紧去死,跳水井,撞桌角,或讬辞更衣,在紧闭的房间赶紧以三尺白绫悬梁,上吊自尽。然而,她不是这样的,她也不能这样,她这样子刚烈自尽,冒府会遭来灭门之祸。

她们的目光里交流着同样的庆幸--冒襄出门访友,此时不在家。他改变不了她被抢走的现实,然而,他的性格会让他愤怒,自不量力地阻扰,末了落得玉石俱焚,肝脑涂地。

“望公子平平安安回家。一家人和和气气,往后的日子有公子替我在老夫人面前多尽一份孝。”

“孩儿,你多多保重。我一把老骨头了,活不了几天了,剩下的日子,我朝朝暮暮都会为你求菩萨保佑。”

那一瞬间,她看见堂上的老妇人已经被这耻辱和惊恐所击垮,她没有能力再庇护她,她遗憾她甚至不能以死明志。外头是兵戈林立的青状兵丁,改了朝代了,这样的显宦门庭,也一次次地,公然被强抢姬妾--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也做不了什么。这泼天的耻辱之中,她只能在内心祈求老天垂怜,让冒家一门子孙平安活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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