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駒去世後,他的遺孀趙甲素通知了千家駒在北京的子女,:"你父親是一個有爭議性的人物,在9月3日凌晨去世後,現在遺體存放在深圳殯儀館內,廣東省及深圳統戰部已上報中央,要等中央政策下來,大概要一個星期左右才能開追悼會,才能火化。""在中央就是李瑞環對你父親最好,最理解他。他欣賞他天津問題處理漂亮,手上沒有沾血。你父親看病,本來沒有人管,欠了許多藥費,還是李瑞環知道後,才報銷的。所以李瑞環對你父親可謂知音。"並說中央決定千家駒的後事在深圳最大的殯儀館大禮堂舉行,擺滿花圈,棺木也用最好的,但只准家屬和指定的政府官員參加,不准通知他的朋友、不准通知新聞界、不准記者採訪,一切嚴格限制,影響越小越好。她認為,將追悼會變成遺體告別儀式,最大的特點是避免發言,引起是非。但這樣做對你父親非常不公平,他為國家做了許多貢獻,死後連一個字都得不到。"
在國內的千氏子女接獲噩耗之後,立即通報海外的親屬。9月11日,千氏子女和親屬陸續趕到深圳迎賓館的翠華園,得知第二天上午就要開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以千家駒長女千若音為首的千氏子女們,打電話給中央統戰部官員,瞭解追悼會的安排情況,得知並沒有一位當局重要官員參加,僅是政協主席李瑞環等人送了花圈,而且追悼會不許任何人發言,不會有任何千家駒的朋友參加……千氏子女頗為不滿,尤其得知現場全部是紙質花圈後,便表示子女要自費訂購鮮花做的花圈,並寫上輓聯署上子女的名字,以個人的名義祭典父親,表達子女對父親的哀思和悼念。
經過商,千氏子女立即與來自北京的統戰部官員聯繫,提出請統戰部幫忙請人定做,並再三表示所需費用由千氏子女們承擔;如果統戰部有困難,千氏子女可直接青花店製作。可是,這一合情合理的小小要求,卻遭到統戰部某些官員的拖延和阻撓,官員們先是說,"國家已經安排好了"子女要送的花圈都作好了,沒有必要再作,如果要送鮮花花圈則要請示上級領導同意才行,……對此,千氏子女非常氣憤,表達了強烈的不滿。當局大概怕事情鬧僵,官員們自己也不好較差,遂另派官員代表中央統戰部和地方統戰部與千氏子女開個協商會。因會上"談判"交鋒的對話頗為有趣,現追記如下:
千氏子女首先問,對父親的追悼會為何採取這樣一個形式?官員答覆:因為國家現在殯儀改革,以後規定一律不舉行追悼會,不論是黨和國家的高級幹部、著名人士,一律只進行遺體告別儀式,在這個儀式上也不發言,一切從簡,你父親是國家幹部,應該遵從國家的新規定。
千氏子女道:我們的父親不是公務員,他93歲,早已經退休了。對一個退休老人國家可以不管,我們子女可以自己舉行追悼會,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一切費用我們子女自行負擔,政府願派人參加,我們歡迎,不參加,我們也不勉強。
官員道:你父親是國家公務員,還拿政協工資每月一千多元。
千氏子女:我父親這樣級別的幹部,工資就是一千多元嗎。這只能說是退休養老金,你能說是正規工資嗎?
官員為之語塞,但旋即轉移話題說,應該看到中共對你父親的去世是非常重視的,李瑞環主席親自送了花圈,這在深圳還是頭一次,靈堂也設在深圳最大的殯儀館禮堂,棺木也用最好的,許多領導同志和單位送了花圈。可以說,規格是很高的。
千氏子女則強調:再高的規格,沒有人參加也等於沒有規格,聽說不准通知外界,連記者也不准參加,這是怎麼回事?而且據瞭解,我父親的老朋友都未得到批准參加追悼會。
官員強詞奪理說:應該通知的人我們全通知了。
千氏子女提出,我們子女決定用自己的錢買鮮花花圈,為什麼不准送?這是什麼政策?
官員響應道,這主要考慮國家已經替你們安排好了,靈堂早已佈置好了,怕打亂了格局,主要也怕你們麻煩,你們長期居住在海外,在深圳也不熟悉。
千氏子女:我們不怕麻煩。我們已經花了二千五百人民幣,訂購了五個以子女名義送的花圈,明天送到指定的殯儀館,而且我們子女要親自護送到靈堂,祭拜我們的父親。假如受到阻擋,不准進靈堂,引起一切後果由你們負擔,我們全部子女及親屬將拒絕參加政府開的追悼會,家屬將自行舉辦家庭追悼會,海外親屬立即返回海外,我們要在香港、美國、澳大利亞、日本舉行記者招待會,並見諸華文報章及電視臺,將我們不能參加追悼會的原因公布於眾。
官員急忙說,這完全是誤會。我們從來沒有說過不准及阻擋你們送鮮花花圈。送可以送,但不能超過李瑞環主席送的1.2米的規格,而且擺放地點必須由我們安排。
千家駒子女:我們不懂什麼規格不規格,我們送花圈,自然找合適的地方擺,雙方如果衝突,我們不相信你們能把我們當反革命抓起來,而且我們立即返回海外,立即舉行記者招待會,說明我們子女為什麼不能和父親舉行告別儀式的原因。
面對千氏子女異口同聲的要求,官員表示:這純粹是誤會,是溝通不良所致。中央對你父親非常重視,報銷全部醫藥費,請最好的大夫給他看病,希望大家要冷靜,我們從未禁止過送花圈,尤其是子女送的鮮花花圈,更是受歡迎的,你們對父親的愛戴我們真是感動。又說,新華社將於13號發消息,但還要看報紙版面,如果版面緊可能15-16號發消息。並說,明天的遺體告別儀式,你們家屬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
千氏子女,父親生病住院期間得到黨和政府的關心,得到很好的醫療,對這一點我們子女是十分感謝的。
9月12日,陰天,上午 8時多,家人到達靈堂--深圳殯儀館大禮堂,門外面列一牌子"悼念千家駒",兩排桌子各坐兩工作人員辦理登記,四周約8-9個官員。非家屬及官方未批准的人不准入場。靈堂一直奏著哀樂,四周擺放的花圈有:全國政協主席政治局常委李瑞環、統戰部長王兆國、統戰部副部長劉延東、政協副主席丁石孫、費曉通、田鶴年等人,此外還有全國政協、中央統戰部、廣東省、深圳統戰部、民盟中央……等單位,還有老家的浙江省武義縣政府、千家駒藏書閣;官方置辦的以子女名義送的紙花圈,落款稱謂十分可笑"長子……""長女……""2兒子……""小兒子……""小女兒……"
8時40分,外面運進5個家屬訂做的鮮花花圈:一個1.8米代表全家,4個1.5米代表四個子女個人,全部未受阻擋送到現場,完成子女的心願,但仍受諸多限制,長子千枝松全家的輓聯"英靈不滅化萬里旌飈,忠魂長在育千尺奇松"只能攤在空蕩的大廳地上。
約9時許,家屬進入靈堂後,出現了一夥人(約100多人)佔據大禮堂的兩旁,不准旁人出入,形成封鎖現場的態勢,這些人均著軍便鞋或皮鞋,家屬上前詢問"你們是什麼人?",他們都避而不答。其中有一個小夥子,大概是呆煩了,用鋼筆在自己的骼膊上寫了"武警"兩字。
10點,殯儀館的一位小姐照著單子宣讀,家屬依次鞠躬,官員依次鞠躬,家屬列一排,參加官員依次握手。11點多鐘 遺體火化,等遺體和遺物火化後。非常湊巧,此時外面下了一陣暴雨,彷彿老天在哭泣。
在家屬全部乘車離開後,便衣武警才離開。
事後,據從澳洲飛往廣州的一位千老親戚說,他到廣州後以廣東省政協的名義(他曾任廣東省政協秘書長)打電話給深圳政協詢問開千老追悼會的具體時間和地點,深圳政協的人先說不知道,後又問你是誰?跟千老什麼關係?當知道是親戚關係後才告知,這是一個不公開對外的活動。以後,據深圳市某人士透露:中央統戰部對千家駒的遺體送別會有明確的指示,即"高規格、小規模、不公開、不對外"。
在深圳參加了父親的遺體送別會後,千氏子女深深體會到:"黨對我父親是有看法的有意見的,父親一生耿直,敢於直言而著稱,對於社會上一些不平不滿之事,不說出來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從而也得罪了不少人,例如88年在全國政協大會作了《關於物價、教育、社會風氣問題的發言》,他切中時弊、直言不諱的發言,在30分鐘發言中得到了31次掌聲,但也引起有關領導不滿,說他譁眾取寵,並派人告誡他:發言是代表組織的,發言稿要得到領導批准。
千家駒一生服膺林則徐的兩句詩:苟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避趨之",他也常以顧炎武的兩句話:"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而自勉,所以他常常在海外報刊(國內報刊不敢登)發表文章,抨擊某個領導人的工作報告,這也引起某些領導人的不滿。
千家駒雖然與八九民運毫無關聯,但他對當局出動解放軍裝甲車、坦克,鎮壓手無寸鐵的學生運動痛心疾首,大為不滿,並指這是開創了自北洋軍閥時代、國民黨統治時代的先河。千家駒遺孀曾向千氏子女解釋,"你父親是因為反對六四大屠殺才避居海外,因為鄧小平指定民主黨派的負責人去勞軍(慰勞實行六四鎮壓的解放軍)這是你父親最不能接受的事,他說"你們(當局)殺人還殺出理來了"。海外三年,因過于思鄉,有江澤民、喬石、李瑞環三人簽字,同意他來去自由,才回來的。"
千氏子女感嘆道:"當局對我父親是一味打壓,臨死也不放過,追悼會非常淒涼,我們子女甚為不平。""我們想,我們父親在海外的聲望和影響,對他一生的評價決不是某些人用'不公開,不對外'所能消除的,我們相信,歷史是人民寫的,歷史是最公正的,時間將會對他的一生作出公正的評價。"
按照千家駒的遺願,千氏子女護靈回家,將他的骨灰安裝在浙江武義縣山清水秀的老家。鄉親對千家駒非常愛戴,家鄉一個村一個存集資所建的千家駒藏書閣,收藏著千家駒所捐的藏書。在藏書閣中看到父親的捐書,令千氏子女感動不已。眾子女根據千家駒的遺願,成立了一個千家駒教育基金會,旨在繼續給家鄉和祖國的教育事業作些貢獻。
(原載《動向》2003年一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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