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萊塢則不同,幹的是同樣工作,但老闆是美國人,按美國公司的標準擺條件。工作五天,工資高出1/3,有年休假,還有醫療保險。面談時,老闆說,如果我解雇你,我會提前兩週通知;如果你辭職,也要提前兩週通知我。很公平。在華人區,我像許多中國人一樣起了個英文名,而在好萊塢,人人呼我中文名,很有趣。在工作上,我做面談時定下的職責,如果老闆想讓我加班或做額外工作,總是用商量的口吻,事後又一再三感謝,有時還會給一些物質報酬。
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洛衫磯是個民族融爐,這點我在好萊塢體會很深。我的老闆是愛爾蘭移民的第四代後裔,他的朋友、僱員分別是德國、法國、俄國、美國、墨西哥以及中南美州的移民或後裔。老闆曾對我說,他的祖先來美國創業,經歷了千難萬險,得到過許多人的幫助,因此,美國人沒有理由歧視新移民,而應該伸出手幫他們一下。這當然不是全部美國人的看法,但代表了一部分贊成移民對美國有巨大貢獻的人。
(二)
生活在好萊塢,耳聞目睹的西方文化現象不停地衝撞我頭腦中的東方文化基礎,使我震驚、探究、反思,然後化解。
有一次,我的一個朋友應邀去休斯頓宇航中心(NASA)參觀,我作陪伴。同行的有一位是東道主公司的技術總顧問,美國人,這位洋兄為搭便車,放棄了週末飛回新澤西與家人團聚的機會。車上閒聊,他說他是猶太人,少數族裔。我順口說:「猶太人很聰明,也很富有。」這一方面代表我對猶太民族的看法,但更多是中國的恭維套話,說的人不看對象,揀好聽的講,聽的人不論高帽尺寸,照戴不誤。沒料到,這位洋兄是很認真的。他以科學態度分析我看問題的片面性,誠懇地指出,每個民族都有一些聰明的人,猶太民族也是如此。猶太人並不都富有。為闡明這一觀點,他用很長時間向我解釋猶太民族人口不多卻散落在世界各地。因此不得不拚搏求生存。這件事對我震動很大。我承認我對不同種族,膚色的人有固定看法(STEREOTYPES)。當我們初遇一個人時,很容易先入為主地用框框去衡量他,然後決定親近或疏遠。
說來挺有趣,自己有偏見卻十分怕別人給自己先打上印記。我的老闆約翰.卡本特是美國著名的恐怖片導演,太太珊蒂是製片人。在他們共同製作的近十部影片中,有一部叫做「小中國城裡的大麻煩」(BIG
TRUOULEINALITTLECHINATOWN),演員用了許多中國人。這些人都是早期廣東「豬仔」的後裔,生在長在舊金山的中國城。老闆在談到他們時說,英語蹩腳,知識不多,髒話滿口,通宵達旦玩麻將。這是在我之前,接觸的中國人。我一聽到他們提到這些人時,心裏就發緊,祈禱上天之靈別讓他們這樣看我。有一次,我請假陪家人去拉斯維加斯玩,老闆開玩笑地說:「中國人喜歡賭博。」我趕緊辯解:「我不會玩麻將,二十一點是來美國學的。美國有拉斯維加斯,而中國沒有。」老闆笑了,說我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不會玩麻將的中國人。聽了這話,我很高興,第一他們相信我說的是實話;第二,他們把我看作個人,而不是群體中一分子。
我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找到了思想源頭。我們東方人以整體論事物,而西方人則以個體對待。小事為例:我們總是先寫姓後寫名,有尊位稱尊位,有官銜呼官銜;而西方人則是先名後姓,上下級,朋友間,甚至家庭成員都直呼其名,以致父姓前加上「先生」或「女士」稱呼時,就有些敬而遠之的味道了。這是因為西方人認為名字是個人所獨特擁有的,而姓則涵蓋更多人,在日期和地址的寫法上,我們採用從大到小的方法,而西方人則從小到大,我們喜歡統一規格,而西方人卻喜歡形形色色。看看美國書店出售的圖書,長短寬窄什麼規格都有。再看看美國學校的課程,內容及要求,也是五花八五。還有藝術、建築、服飾等等,無一不追求標新立異,不與人同。
從大事上論,美國人是最少保守思想的。美國歷史上,有過殘忍的鎮壓印地安人、黑奴買賣、種族隔離等記錄。但從六十年代起,包括白人在內的各民族為消滅種族岐視作了不懈的鬥爭,取得的成果高於西方任何國家。有一件小事很值得提起。我們都知道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這個歷史事實。然而就在我才踏上這片土地,我的英語教師就說,他同意一些學者的觀點,不是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而是早已居住在美洲大陸的印地安人發現了哥倫布,哪個更接近真實,不言自喻。
(三)
我想許多人會有這樣的困惑:是選擇掙錢多而並不喜歡的工作呢,還是追求掙錢一般而感興趣的職業?經騷手深思後,許多中國人會選擇第一種,包括我自己在內。這不僅是因為我們有貧困的過去,沈重的家庭負擔,錢能給我們安全感,更因為我們的心理文化造成的。
我們把人分為三六九等,職業分為三百六十五行,而「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仕宦之途是唯一名利雙收,光宗耀祖的前程。在大陸,我的朋友中有一對醫生夫婦,他們都是醫大畢業,事業上有所成就,並希望「子繼父業」。沒想到五歲大的小兒子是個舞蹈迷,無師自通,模仿各種舞蹈維妙維肖,這對夫婦呵斥,責罵甚至關禁閉去禁止孩子跳舞。原因很簡單,男孩子跳舞不成體統。像這樣的家長,我知道不少。我們這一代生長在沒有個人選擇的年代,「黨的需要就是我的志願」是那個年代的統一口號。其實,豈止我們,我們的列祖列宗有幾個選擇過自己的職業、婚姻?宰相的兒子做大官,農夫的兒子去耕田,「父母之命即媒姻之緣」。一切都被安排了,抗命難之又難。
習慣於被安排,到美國後,面對各種選擇,很難下決心,原因是不知道把什麼標準放在最前面。我曾和一個花匠有過一段對話。她問我:「你以後想幹什麼?」「護士」。我回答。「為什麼?」「我有學歷和經驗」。「喜歡嗎?」「談不上。但錢好。」我這位棕皮膚,五大三粗,卻有個美麗名字--瑪麗亞的朋友沉默了好一會兒,看著我說:「有一天,我幹不了花匠的活兒,就去搞計算機。」我當時目瞪口呆,懷疑是她說胡話還是我耳誤。經她解釋我才明白。瑪麗亞出生在洛衫磯的貧窮區,販毒,偷盜和搶戰是那裡生活的一部分。她十五歲時,大她兩歲的哥哥因吸毒過量死在她的懷裡。從此,她離開家,四下飄流,直到一個女園藝師給她一份穩定職業。為了改善自己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她用了三年半時間,完成了聖瑪尼塔學院計算機課程。畢業後被一家銀行僱用。「那種辦公室工作不適合我,」瑪麗亞對我說:「職員們要穿戴整齊漂亮,要化妝,我天生就不喜歡。我得躲到廁所去吸菸。我得按時上下班。我身上的氣味惹人討厭。我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就這樣,幹了一年,我就辭工了。花匠這個工作使我感到自在愉快。」我把瑪麗亞的故事告訴中國朋友,大家感慨良多。
我的一位英語老師曾是非常有前途的股票經濟人,他放棄那個位置是因為感到教書所得到的快感遠遠超過賺錢。要知道,這位英語老師並不是站在大學的講台上,而是在成人學校教新移民ABC。我認識的美國人,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都是以興趣作為選擇職業的標準,而家長很少干涉孩子的選擇。
如果對上面說的職業選擇還容易理解的話,那下面的一件事恐怕該當別論。一年夏天,美國一家電視臺現場轉播狂歡三天的露天音樂會(WOODSTOCKCONCERT),我欣賞不了那種音樂,更厭惡舞台上顯示性器官和毒品的裝飾背景。我的老闆一家人看得津津有味,他對十歲的兒子和十四歲的教子說:「如果你們想嘗試毒品的話,在家嘗,不要在學校或別人家。」這叫什麼教育方法,在我看簡直是應允、是教唆。後來,思來想去,還得承認在美國這個強調自由、人權的國家,禁一件事很難。既然如此,那麼「疏導」的辦法要比「堵截」的辦法有效。兩年後,這個教子因父親出、家庭經濟急轉直下而心理壓力重重,真的靠毒品逃避現實。我的老闆和其他一些成人馬上伸出救援之手,給他提供食宿,帶他去吸毒者自救會旁聽,告誡供毒者離開他。不久,不知道誰通了信息,那個供毒者被關進了少年教養院。這個教子猛然醒悟,明白了不少事理。
寫完這些以後,又尋思會不會有人說這是假洋鬼子腔調呢?斟酌再三,覺得應該不會。對待一個民族,一種民族文化,是用放大鏡尋其弱點而抨擊好呢?還是吸取其精華為已用好?我認為是後者,這也是寫本文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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