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加平：朝鮮為什麼偏要進行核挑戰？

朝鮮的核挑戰問題由來已久，這在本人5月2日的《兩次朝鮮核問題的來龍去脈》一文中已有詳細介紹。本來在中國國家主席、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的努力下而促成的朝、美、中三方會談是一次可以和平解決朝核問題的大好機會，不料在會談的第一天即4月23日，朝方代表突然向美方宣布朝鮮已經擁有核武器，提出如果要朝鮮廢除核計畫，美方必須向朝作出不侵犯的承諾，並且要美、日、韓給朝以大量經濟援助和體制保證的好處。對於朝方的宣布和開價，美方因無法接受而拒絕繼續會談，中方也因主張朝鮮半島無核化，不同意朝鮮擁有核武器而無法說服朝方放棄核計畫，遂使會談不歡而散，無果而終。

但是朝、美、中三方代表仍還決定通過外交途徑確定下次會談的日期，美國方面除表現出強硬的一面外，也放出願意通過外交手段和平解決的空氣，中國方面則繼續溝通朝美關係和做朝鮮的工作，因此和平解決朝核問題看來還存有一線希望。

然而事與願違，朝鮮政府以美國對朝實行敵視政策、企圖以武力扼殺朝鮮為由，於5月12日正式宣布退出在1992年1月與韓國共同簽署的雙方放棄敵對態度並禁止在半島研發、部署核武器和擴散核技術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由此表明，由多方會談和平解決朝核問題的大門已經被金正日關上，對朝鮮不要擁有核武器和進行核擴散的任何半島無核化勸告已無濟於事，朝鮮已決心在發展核武計畫而成為核國家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準備向美國、周邊鄰國和整個國際社會發起更為有力的核挑戰。

很顯然，世界很多國家和人們，甚至包括許多知情的朝鮮人，都會認為金正日政權這樣做是不自量力，對朝鮮的安危極為不利和危險，甚至因此而會招來大災禍，不啻是在玩火弄險，自找苦吃。但是人們也不禁要問，金正日政權為什麼偏要這樣頂風逆行呢？難道它如此冒險僅僅是為了用這種強硬威脅和逼迫手段迫使美、韓、日甚至中、俄給朝鮮更多的經濟好處？看來情況好像並不那麼簡單，金正日之所以要這樣冒險而為，肯定還有更重要的意圖，或者說有一種比經濟需求更重要的因素迫使他非這樣做不可。那麼這個「更重要的因素」又是什麼呢？。

二、金家父子「先軍武統」國策已行不通

本人在5月11日的《金正日父子的武力統一戰略與國策選擇之誤》一文中談到，金日成在朝鮮戰爭結束後於60年代初為朝鮮制定了「先軍政治」的戰略國策，金日成去世後接位的金正日繼續全面貫徹實行其先父確立的「全民武裝化、全國要塞化、全軍幹部化和全軍現代化」軍事優先路線。金家父子的這條先軍路線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防備美韓再度北進侵朝而做好反侵略戰爭的準備，以確保國家安全，實際上其不能明言的戰略目的是為了用強大武力去打敗和吞併韓國，實現朝鮮國家和民族的統一。

正是這個原因，金日成父子政權排斥了發展經濟之路，選擇了軍事優先的強軍備戰之途，把大部分財力、物力和人力投向軍隊和軍事工業。經金家父子兩代幾十年的努力，到現在確實已使朝鮮發展起了強大的軍事力量，並還擁有了核生化導彈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是朝鮮國小人少資源貧乏又閉關自守，在軍事上作如此巨大的無回報投入和消耗，嚴重影響了經濟發展，引發糧食、能源危機，使廣大人民數十年來一直生活在極端貧困甚至飢餓之中，這使朝鮮與南方同民族的韓國形成了鮮明對比。

韓國在朝鮮戰爭結束後抓住了因為中俄與美國很難再在朝鮮半島上發生軍事衝突和大規模戰爭而獲得的准安全條件與機會，選擇了大力發展經濟的富國路線。到90年代初期，其經濟已經騰飛崛起，綜合國力大增，經濟軍事兩條腿都粗了起來，人民生活大幅度提高，成為亞洲四小龍而步入東方先進富裕國家行列，而且又還拋棄了實行30多年的軍人政府專制統治，實現了民主政治體制。在韓朝關係上，由於有朝鮮打韓在先、韓國差一點滅亡的先例，停戰後朝鮮又大規模發展軍事、擴軍備戰，甚至發展核生化導彈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以圖武力統一南方，所以此時的美韓更怕朝鮮第二次南進打韓，而不是美韓要想違反朝中美三方的停戰協議去主動進攻朝鮮；韓國經濟騰飛、實行民主政治以後，由於經濟發達，生活富裕，韓國的漢城等發達區又與朝鮮近在咫尺，更怕擁有核武和強大常武的朝鮮南下攻韓。因此對於韓國的民選文人政府來說，為了防備朝鮮動武南進，更著重於用和平演變的方式影響和改變朝鮮的武力政策，而不願兩國發生戰爭，破壞韓國經濟發展和富裕生活。

所以到上世紀90年代，尤其到最近幾年，朝鮮的綜合國力已大大弱於韓國，兩國貧富差距越來越大，力量對比已明顯不利於朝鮮，而以反美韓侵略為由反攻過去實行武力統一的理由也已越發站不住腳。在這種情況下，朝鮮再想用武力去攻打韓國將其吞併，用落後貧困和專制政體去統一和統治富裕民主的南方，已經是不可能了。

三、對金家父子政權的壓力與威脅

金日成軍事優先、武力統一的戰略國策已經進入了走不通的死胡同，這給金日成父子政權帶來了巨大壓力：

1、金日成能夠保衛國家安全和打敗美韓、統一朝鮮半島的「先軍武統」之策，經數十年不遺餘力的宣傳、灌輸、頌揚和強制性的全面貫徹實行，早已深入人心。朝鮮軍民都對金日成這條在軍事自衛名義下的武力統一戰略必會成功深信不疑，充滿信心，並為了將其實現，忍受各種艱難困苦，付出所有的一切而在所不惜。但是現在卻是偉大領袖、慈愛父親金日成和其繼承人其子金正日的這條必勝之路已經出了問題，不能成功，甚至已經顯現行不通的失敗徵兆，朝鮮不僅已難以確保國家安全，更不可能用武力去打敗韓國、統一民族和國家。為之全力奮鬥半個世紀的朝鮮軍民一旦得知這個真相，必會大感震驚，大失所望，甚至絕望。會一下子感到這半個世紀跟金日成和其子所走的路是錯的；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辛勞、心血和犧牲全都是白幹了，白費了。於是必會使朝鮮舉國上下對金日成父子的路線和政權失去信任感，騰升痛恨感，從而出現信仰和信任危機，這必然會危及到金日成父子政權的威信和統治；

2、以朝鮮這樣貧窮落後和閉關自守的小國之力，無論怎樣先軍強軍，也是永遠追不上美韓的經軍力量和先進高科技水平的。如果把有限的物力財力人力再繼續投向沒有產出回報只有消耗浪費的軍隊和軍事工業，不僅會加劇能源、資源和糧食危機而更加拖累經濟的發展和損害人民的生活，也更會加劇人們對金日成父子政權的信任危機。但是如果承認金日成之路有錯而已走入了行不通的死胡同，將其放棄和改變，同樣也會使朝鮮軍民失去對金日成路線和其父子政權的信任感而會危及其統治權。於是又只得繼續隱瞞事實真相，打腫臉充胖子地依舊吹噓此國策的英明偉大而照此執行。這樣就使朝鮮經濟和人民生活越發困難，陷入了一個越干越貧窮、越會走向失敗的惡性循環怪圈而不能自拔；

3、與韓國發達經濟和富裕生活相比較，朝鮮人民因數十年實行金日成將朝鮮引入錯誤歧途的「先軍武統」路線而使生活極為貧困艱難，甚至大批餓死，這一個天上一個地獄的鮮明對比，對朝鮮人民產生極其強烈的刺激和對韓國的無限羨慕；而中國自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的放棄階級鬥爭為綱政治路線和一切為了準備打仗的備戰型計畫經濟，實行以市場經濟建設和改善人民生活為中心的改革開放，使中國經濟高速發展，人民生活不斷提高， 這對同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朝鮮人民有著更加現實的刺激和強烈吸引力。學習韓國，尤其要走中國的路，朝鮮也要發展經濟，擺脫貧困，富裕起來，已成為朝鮮人民的強烈嚮往和追求，這也使金日成父子只會使朝鮮經濟越發困難和人民生活越加貧窮的先軍戰爭路線更加不得人心而失去吸引力和號召力；

4、尤其嚴重的是，金日成父子政權為了要朝鮮軍民無條件地貫徹實行武力統一的「先軍政治」，採取了極為嚴厲的思想精神控制和專制極權統治手段，凡是稍有不滿、反對、反抗、出逃和消極怠慢者，一律予以最嚴酷的打擊迫害、鎮壓懲處、甚至酷刑和處死。在朝鮮沒有一點言論和思想自由，收音機的短波波段一律除掉(外國入境者都不例外)，消息被完全封鎖，人們只能聽到金日成父子政權的一個聲音。人人都生活在嚴密監控和隨時會被告發加害的特務統治恐懼之中而不敢怒更不敢言。其在社會主義旗號下實行專制極權統治的嚴酷程度，不僅大大超過改革開放前一切以階級鬥爭為綱時期的中國，甚至超過了伊拉克的薩達姆政權。而金家政權特權階層為所欲為、侈奢享受的專橫和腐敗程度也令人咋舌，並不亞於任何專制獨裁統治者。

(更有甚者，金日成父子為了確保自己家族和親信集團對朝鮮的絕對統治權，消滅一切外來因素的干預和影響，不僅全部清洗了曾幫助他建國的與蘇共有關係者，還恩將仇報地殺害了幫助金家政權得以生存的中國朝鮮族「延安派」。據說在朝鮮戰爭之初中共為了支援朝鮮祖國解放大業，把參加中國革命的朝鮮族共產黨人革命者即「延安派」編成四個師，派到朝鮮歸金日成領導指揮，從而形成了金日成軍隊的精銳主力。可是這支軍隊在金日成以武力統一南方的朝鮮戰爭初期因金的決策和指揮錯誤而損失慘重。後來毛澤東派出志願軍援朝抗美時，金日成怕戰爭勝利後這批來自中國與中共關係密切的朝鮮族「延安派」中共黨員官兵會對他的權力構成威脅，於是就在志願軍與美韓軍浴血奮戰收復失地保衛朝鮮之時，將以方虎山為首的一批「延安派」革命志士槍殺殆盡。在朝鮮戰爭結束後，金日成在黨內外又對凡是對中國、蘇聯和韓美有好感傾向者一次次進行政治大清洗、大迫害。尤其對親華者更是以敵相待，經常掀起反華仇華浪潮，消除中國對朝鮮的各方面影響，甚至清除志願軍抗美援朝的戰鬥痕跡，使朝鮮軍民，尤其是青年人不知道這段鮮血凝成的歷史；在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後，金家父子對凡是要求學習中國改革開放者，甚至包括金正日自己的大學恩師，都予以嚴厲打擊和囚禁，不允許有任何對金家政權不利的異己因素和不同意見存在〔據一位訪朝官員透露，金正日訪華時對中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經濟成就和人民生活提高大為驚嘆和羨慕，也想作些學習和效仿，於是在回國後就要他在平壤大學讀書時教他的兩位老師根據朝鮮情況擬訂一個朝鮮實行改革開放的意見和方案。這兩位教授遵命而作，拿出了改革方案。但此方案中有些內容和措施有違於金日成路線和不利於金家政權的統治地位，金正日看後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將這兩位他的老師逮捕關押，自此後在朝鮮再也沒有人敢言改革開放發展經濟了〕。這也就是為什麼金日成父子政權統治朝鮮五十多年而在其黨內外沒有任何親蘇、親華和親韓因素能夠公開存在的原因。)

與朝鮮人民毫無人權和民主權利相對照的是，韓國人民實現了民主政治而獲得了人權與民主，中國人民因為摒除了以階級鬥爭為綱和個人崇拜迷信而實行了改革開放，尤其在以胡錦濤為首的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領導下的現今中國，也獲得了要比朝鮮人民多許多的人權和民主權利，這對仍還生活在個人迷信和專制統治桎梏中的朝鮮人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並都想改變其專制統治而獲得人權和民主的權利，這對金日成父子專制政權是一個致命的威脅。

四、只有大搞核挑戰才能救金家政權

由此可見，由於金日成父子政權錯誤的軍事優先、武力吞韓戰略所造成的內憂與外患，這內外兩相比較的結果是，朝鮮人民要求富裕、民主和人權與金家政權帶來貧窮、專制和苦難的內部矛盾，遠遠大於美韓侵略威脅的外部矛盾，內部不穩定因素大於外部敵對之患。如果廣大軍民對「先軍政治」產生了懷疑，進而認識到此先軍打韓、武力統一之策是錯誤的，不自量力而行不通的，是朝鮮人民幾十年來一切貧困苦難的內部根源，從而起來進行人權高於政權、人民民主高於專政強權和要富裕反貧窮的反抗和反專制鬥爭，這對金家政權是最危險的，金日成父子的專制體制統治必垮無疑。

因此對於金家父子政權來說，除了採用更加嚴厲的專政手段對朝鮮軍民進行高壓、封鎖、嚴控甚至關殺而鎮壓一切不滿和反抗外，最重要的是，還要使朝鮮軍民不能懷疑、和認清這條「先軍武統」國策是錯誤的，要失敗的。而要做到這一點，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強調和突出美韓敵視朝鮮、企圖發動侵朝戰爭的外敵威脅的同時，盡最大努力力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尤其發展核武器。這在美國迅速打贏伊拉克戰爭、輕易打垮薩達姆專制政權以後的現今顯得尤為重要，更應該加大發展核武器和其它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力度和規模，絕對不接受聯合國和美國提出的任何限制朝鮮軍事能力的決議和核查，更加起勁地大叫大嚷向美國、周邊鄰國和國際社會發起核挑戰。

這樣做一方面可以充分利用自己處在既有大國核大國、又有強國富國超強國的美、俄、中、日、韓五國之中心這種「一個稱鉈吊五桿稱」的有利地緣位置和戰略條件，以及它們都害怕核擴散、核戰爭和核污染而存有「投鼠忌器」和「破財消災」的心理，以此核挑戰的威脅和逼迫，在經濟上狠狠地敲它們一把，以減緩國內因實行無產出回報的先軍路線而出現的經濟拮据和人民怨恨；更重要的是，越是強調和突出美韓外敵要侵朝，就越能證明金日成軍事優先、擴軍備戰、準備打反侵略戰爭路線的正確性。在這種一邊倒強大輿論的導向之下，可以使朝鮮軍民更加以為，正因為敵視朝鮮的美國要用武力扼殺朝鮮，甚至準備對朝發動核戰爭，所以朝鮮優先發展軍事和擁有核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就有更充分的理由。而這也正是以武對武、以核制核、使國家免受侵略的具體表現，更能證明金日成父子「先軍政治」的英明。這樣一來，就能把內部矛盾轉移於外，用外部對敵矛盾壓住和掩蓋住民主人權與專制政權的內部矛盾，同時也用這種反侵略理由悄悄地掩蓋和撤掉武力打韓南進統一的意圖和內容，叫美韓日等抓不住把柄，於是就能繼續維持和維護住金日成先軍路線和金正日專制政權統治的絕對權威。而這，也就是朝鮮為什麼偏要進行核挑戰的根本原因－只有大搞核挑戰，才能挽救金家政權。

2003年5月18日

《中國》第6期(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