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無情,喜怒哀樂都是一場精彩的表演,當帷幕落下,當油彩除盡,表情早已不是劇情,切膚的生活撲面而來,沒有任何藏身之處。然而,人生是不是就是舞臺,舞臺或許也是人生,承轉起合中,那些笑容不是還在嗎?那些心動不是還在嗎?那些疼痛不是也在嗎?真實的生活永遠不可能被抹去,那麼,我們戲子般的情感又是真實的嗎?何處是表演,何處是真實。在這斑駁游離的時間中,還能不能分清……
生活的合理性,有的時候比不上幾經修改的劇本,潛伏著無數難以預料的可能,使深陷其中的人,看得見開始,卻無法預料結局──開始的對白可能精心設計,往後的話語卻無法提前擬定;最初的心情可能如願設定,展開的心路卻無法事先跋涉……投入到劇情中的人們,小心翼翼地行走,怕混淆了劇情與生活,怕淌混了涇渭分明的計畫,可是,在情感中穿拂而過的你,你的心真的沒有跳動嗎?
移民大浪中,席捲著躁動的心。假結婚移民,這條沒有學歷要求英語要求的移民路上走滿著或興奮或疲憊的身影。在這條捷徑上,站滿了遲遲不願歸去的人,因為留戀、糾葛、恍然或者不甘……
忽然想起你
人物:順子,40歲,來加7年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愛情」──青蔥年少,綠色軍裝,毛主席語錄,如天野一樣浩瀚的人群,飛揚起的塵土,他志氣昂然的樣子,在她的心裏,幻化成重彩的油畫,成為歷史成為理想成為模糊但完美的記憶。
在加拿大漫長的冬天裡,除了每週定期回家給先生燉排骨燒鮮湯,順子的精神沉浸在散漫而無比綺麗的時間裏──頻繁的電子郵件,頻繁的鴻雁往來,甚至,還有那專門回國照的婚紗照。照片裡的順子微微發福,但豐滿勻稱,臉上的笑容自然恬靜,如同任何一個新婚的佳人。看著所有的一切,這些和先生沒有一起完成的事情,這些話題不盡的書信,這些幽默輕快的郵件,這對婚紗禮服的佳偶……
「做這件事情,我們沒有任何的惡意。他是我和我先生的校友和好友。上學的時候,他和我先生一級,比我大。文革的時候,他是造反派的頭,人精神能說會道,很多大的場合都得有他。那個時候,學校秩序亂,大家都不上課搞串連,私底下,很多女孩子喜歡他。那個時候,感情很單純,僅僅就是因為他正派先進革命,大家都認為他是塊料,將來也錯不了,是當大官享厚祿的人。」
如同沒有人會知道,那個瘦小的黑五類的兒子──順子的先生──在高考恢復後考上大學,繼而出國,繼而留在美國,繼而移民加拿大一樣,也沒有人想到曾經如此輝煌而風光的他,彷彿已經在那喧囂的年代裡燃盡了光彩,迅速地黯淡庸常,沒有技能沒有實幹而枯萎的才華。
「在國內的時候,我們就大概知道他生活的很不如意,離婚了,一個人帶著孩子。當年無數人羨慕他娶得一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如今,美人不願意過粗糙的生活。幾次同學聚會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輾轉知道他的聯繫方式,幾經邀請見到他,看見他的瞬間,後來我和我先生聊,我們都心痛了。」 他刻意修剪了頭髮,領著同樣乾淨樸素的女兒,褲縫熨燙的筆挺,嶄新的如同節日盛裝。那天的陽光從他的身後照過來,勾勒出燦爛的金邊,如果他還是他,那此時無疑是一幅壯麗而優雅的畫卷──雙眼熠熠,嘴角邊勝利而傲慢的微笑,可是,他不再是他──一絲不亂的頭髮掩蓋不了渙散的眼神,過早攀爬的皺紋還有疲倦神情,筆挺的西褲顯得肥大──只有身邊青蔥年少的女兒,那美輪美奐的雙眸和嘴唇,清晰地蕩漾著他的模樣。
「對他現在的狀況來說,移民會有很大的好處,生活有一定的保障,孩子教育不要錢,主要的是他也不會有很大的落差。在我們從美國移民加拿大之後,一次閒聊的時候說起,加拿大的社會環境對他的生活會有比較切實的幫助,他在國內,將來可怎麼辦。如果是別的什麼人,我們都想不到那裡去,只是他,我們年少光陰的好友,我們的一種關於美好的理想。只有這樣做,我們才可以幫到他。」
順子的孩子已經上大學,不在家裡住,先生覺得這樣做,也沒有更多的不妥,因為大家是少年時候的朋友,因為大家都已經奔50的年紀,因為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選擇。他們順利地協議離婚手續,順子帶著簡單的行李搬到先生幫她租好的CONDO。樓下就是超市郵局還有圖書館社區中心,生活非常方便。
「最初的願望是如此的單純。離婚或者結婚,只是一種被使用的方式。我們都半百的人了,在感情上沒有什麼慾望和幻想。不像20歲的年輕人,感情事把捏不住分辨不清。我們和他一起討論,把想法告訴他,和許多假婚姻不同,提出的是我們,而不是他。他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很是驚恐,生怕觸犯了什麼法律,反而是我們給他說道理還有其中可以鑽的空子。畢竟,我們在加拿大住了很多年了。」
之後的日子,開始的如此平淡,沒有轟轟烈烈地入場和序幕,順子和他開始通郵件信件還有電話。
拿起筆,準備好思緒,時光倒流,他那充滿力量與驕傲的雕像從她腦海深處慢慢浮起。老北京老校園的大門,他的綠軍裝還有揮揚的手臂,頎長而優美;他鏗鏘有力的宣言、英姿俊朗的握手,那寫滿革命理想的背影……所有的細節全部復甦,在其中,沒有丈夫瘦小的身影,或許,那時,丈夫正在惡劣的批鬥氣氛中堅持學習學習再學習,學習是他唯一自我拯救的方式。而他,不同,他是如此充滿希望,前途沒有疑問。在順子與他所有作為結婚移民證據的信件背後,全部全部是這些美麗而青春的時光,這些時光的重演帶來充滿鼓勵、肯定、希冀的話語。
「或許是被我誠懇的肯定所鼓勵,他的信件從最初的萎縮低沉漸漸變得開朗熱情幽默,彷彿我腦海中年少輕狂的他正在一點點地回來,回到他的萎靡德軀體裡。後來,我回國一趟和他照結婚照,再次見到他。」
照片上的他,具有一切中年男子的優點。這樣的變化是源於那些刻意的感情嗎?原因是假的,結果是真的,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隨著照相機輕快的快門聲,在照片中沉澱的,究竟是夢幻還是現實,是劇照還是留念?飄洋過海,新生的他來到新的城市,以男主人的身份住進了順子的房間。
「我們住在一起,對外像一切恩愛的夫妻一樣,天氣好的時候帶孩子出去玩,週末買菜,收拾屋子,煮飯洗衣。他和我先生,是兩種不同個性的人,他熱情奔放,在生活中,我們時常有許多溫暖的瞬間,那種老朋友一樣的,當清晨的陽光開始,穿著柔軟的睡衣準備早餐的時候,他往往晨運回來,健康的汗水還有面龐,我好像真的在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家裡。然而許許多多的細節將這個幻境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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