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義大利的天空下(七 ) 文藝復興故鄉精神之旅
一大早,一長溜摩托車隊穿過佛羅倫斯街道。去參觀佛羅倫斯兩處最著名的美術博物館,一處收藏有波提且利的畫《春》和《維娜斯的誕生》,一處收藏有米開朗基羅的大理石人體雕塑《大衛》。前者為烏非茲美術館(UFFIZI GALLERY)。這裡曾是佛羅倫斯美迪奇家族的圖書館,和米開朗基羅藝術創作中心、也即他的工作室。烏非茲美術館豐富的收藏,使它成為義大利最古老、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博物館之一。後者為國立美術館(ACCABEM IA GALLERY)。兩處大量的繪畫和雕塑藝術收藏,足以使每一個來自地球各個角落的參觀者眼花僚亂、甚至目瞪口呆!這些文藝復興時代的偉大藝術成果和不朽傑作,使我的心靈受到一次空前的強烈衝擊、並持續震顫不已!
美術博物館之外,整個城市都是美術館。街道、廣場、庭園、空地都矗立著各式各樣的巨大的雕塑。有些是單獨的塑像,有些是規模宏大的雕塑群。張開雙翼的軀體、冒出噴泉的嘴巴和顱頂,或裸體男女相擁或聖母懷抱聖嬰。雕塑之外,數不清的建築本身都無不是藝術,從拱頂、圓柱、石階、鐘樓到藍天背景上的喬托鐘樓、上有十個金色浮雕的「天堂之門」的洗禮堂和佛羅倫斯地標式的宏偉建築聖母百花大教堂。聖母大教堂是一座由白色、粉紅色、綠色的大理石以幾何圖案裝飾的美麗建築,它外部的圓頂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第一大圓頂;它內部的穹窿頂部有美術史家兼畫家瓦薩利所繪的濕壁畫「最後的審判」。這些建築從外部和內部都散發出濃郁的藝術氣息;閃射著千古不滅的光芒。整個佛羅倫斯就是一座藝術城。
米開朗基羅雕塑的巨大人體同石頭融為一體。雕塑就是「走出石頭」。著名的「大衛」就是「走出石頭」。「維娜斯」就是「走出石頭」。亞當和夏娃、基督和聖母也是「走出石頭」。走出石頭的還有「詩」還有「音樂」,或者雕塑就是石化的音樂和詩歌。佛羅倫斯繪畫和雕塑隨處可見。在東方人看來,這是吃米的文化、吃米的藝術和宗教。早期原始宗教消失後,現代基督教和佛教產生,都是水稻的文化、也即大米、小米的文化、藝術和宗教。吃米的這條線綿延於中國、印度、越南、朝鮮、泰國、柬甫寨,直至隨時間逐步滲透和遠播西方。潛沉於歷史黑暗中經年的胡冬大膽斷言,所有西方文明的密碼只有中國農民才能解開。他們的東西都是我們的東西。打開人類文明秘密的鑰匙握在中國農民手上。這是奇談怪論、還是獨立發現?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最終是什麼答案,自有足夠充裕的時間揭曉。
看正面赤身裸體的大衛,又轉到他的背後,第一次見到他的屁股,我的眼光產生一種「觸摸」的感覺。通過觸摸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我彷彿也「觸摸」到整個佛羅倫斯。繪畫與雕塑,讓我感覺到一種源自希臘的使心靈提升和淨化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精神,從頭頂灌註腳心、滲透全身。如果說,要仔細看完佛羅倫斯要一年;要讀懂佛羅倫斯要一生;而「觸摸」佛羅倫斯只需要一瞬。佛羅倫斯在我的瞬間注視中。哪怕是一座雕塑,從中可以見出義大利偉大文藝復興的縮影,它濃縮了無窮的精神空間。它是物化的歷史記憶,是藏匿「存在」密碼的化石。它在我的感覺中啟動,在我的眼光一瞥的「觸摸」中重生。
各式躺臥、站立、走動、跪伏的形態。無數的人物頭像、帶翅膀的天使、長出生殖器的裸體女神。狼圖騰和無頭無下半身的胴體雕塑乃至群體裸女的畫面。整個空間瀰漫著遠古藝術的輝煌,並且使我不經意間從藝術中感受到母性文明朝向父性文明潛移默化的轉換。義大利文藝復興藝術與希臘相似,而沒有希臘就沒有義大利文藝復興。在烏非茲美術館收藏的系列半身塑像中,驟然發現希臘女詩人薩福的半身雕像,雨蘭說去親一下薩福,但我無意走近和親昵這位最早的同性戀者。未見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的微笑」和「最後的晚餐」,前者在巴黎的盧浮宮,後者在米蘭的聖瑪利亞修道院餐廳的一面窄牆上。達•芬奇活著時,後一幅畫就開始從壁頭脫落。它歷經潮濕的霉雨、暴烈的日光和歲月塵土的浸蝕。這個餐廳曾被炸彈炸毀、曾數度遭水淹甚至作過馬廄。然而直至今日,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仍然還在這個名叫聖瑪利亞的修道院方形餐廳歷經滄桑的窄牆上。也未見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原來這幅非凡的「天頂畫」在梵蒂岡西斯庭教堂的天頂。卻見「春」、「維娜斯的誕生」、「聖母懷孕」、「耶穌加冕」、「基督受難」等大量經典藝術傑作。繪畫與雕塑結合,金碧輝煌、富麗無比。所有宏偉、莊嚴、神聖的精神創造都來源於最簡單的東西、最日常的東西、最普遍的東西,那就是我們每日每時面對的人類個體和群體的生存活動、包括飲食、睡眠、排泄、性交等生命現象。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指出人類文明是怎麼一回事?宗教、文化、藝術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一個中國人知道中國文明是怎麼一回事,並且也無從區別「中國」與「華夏」兩者之間深層意義的原始內質區分,從而從總體上打開東方文明的金字塔群的奧秘!這種「打開」既有文字書寫的表達方式,也有影視藝術的解說方式。還沒有誰想到要這樣做,包括西方漢學研究範圍也如此。一切文化與文明現象背後都有失傳的密碼。如巨大的十字架為什麼是十字形、聖母瑪利亞哺乳永遠抱著耶穌在左手、為什麼是左手而不是右手、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釘子流血的位置、為什麼是此一位置而不是彼一位置,這裡面全是密碼。為什麼釘上十字架的這個人是耶穌而不是別的人、為什麼恰恰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為什麼蛇要引誘夏娃偷吃智慧果、為什麼處女一定要由男人打開肉身密封的縫隙,其中必有今人無從破解的秘密。
而且,值得質疑的是,基督教是否來源於猶太教?因為西方人不割包皮,卻吃豬肉;猶太人從小就割包皮,卻不吃豬肉。東方人吃飯用碗筷,西方人用盤子和刀叉;東方人坐椅子、板凳,西方坐長、短沙發。東方人一般進寺廟燒香點燭、跪地叩頭,西方人一般入教堂虔誠禮拜、佇立祈禱,這些普遍的日常生活現象下都深藏著看不見的神話結構。東方與西方迥然相異,但東、西方的基督徒受洗是一樣的,男人打開女人是共同的。
還有一位無與倫比的偉大藝術家,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遺漏的,這就是文藝復興時期被稱之為「羅馬畫聖」的拉斐爾。拉斐爾曾為羅馬教皇利奧十世的教廷藝術總監,主要繪畫作品有畫在梵蒂岡大井四個圓圈內的天井畫《神學》、《哲學》、《詩學》、《法學》。這些系列組畫所分別體現的為「真、善、美」,高度交融了希臘的理想和基督教的精神。此外,他還創作有《亞當和夏娃的原罪》、《宇宙的冥想》、《阿波羅與繆斯》、《所羅門的審判》、《雅典學院》等。近代的「學院」源於古代,「學院精神」就是「宇宙精神」,研究的是整體的東西。但現在不是,它的精神密碼在一個物化的、世俗的、功利的、強權的、暴政的社會生存環境中早已失傳。整個宇宙生命的歷史和現實,所有的解釋權都被扭曲,唯有握在精神專制者手中。
佛羅倫斯滿城雕像、也滿城藝術珍藏。拉斐爾之外,繪畫巨匠還有魯本斯和提香……
義大利世界詩歌大會在佛羅倫斯維奇奧宮(PALAZZO VECCHIO)舉行,這裡曾是佛羅倫斯共和國的國政廳,如今走入這座聖堂的卻是詩人。這是一座帶塔樓的哥特式風格的壯麗建築,宮殿前面是大廣場,廣場上有巨型的藝術群雕。入口處有複製的「大衛」,門楣上有佛羅倫斯城的徽標和獅子的標誌。維奇奧宮現在被稱為「五百人大廳」。而這個大廳的裝飾工程曾分別聘請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在共同「面對面競爭」中一起繪製。兩人繪製的都是戰爭題材,前者繪製的是「安吉裡之戰」,後來繪製的是「卡辛那之戰」。不過,米開朗基羅的畫從未畫上牆頭,只勾出一幅巨大的草圖。只有達•芬奇完成了他的壁畫,但這幅壁後來也被藝術史家兼畫家瓦薩裡的畫所覆蓋。牆上不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變得索然寡味。但米開朗基羅的草圖和達芬奇的壁畫,至今仍隱約保存在歷史的記錄中,成為足以引起後世美感暈眩的回憶。主持大會的是音樂家彼德•格拉哲尼(PIERO A GRAAZZINI),十五年前曾從事鋼琴演奏,現在佛羅倫斯音樂學院教授鋼琴和室內樂。應邀參加大會者主要來自亞洲國家,也有的分別來自美國和英國。詩人們在有華麗雕像背景的舞台上坐了一長排,面對的卻是空曠、寂寞和巨大的廳堂。同威尼斯大學的喧囂和火爆相比,佛羅倫斯世界詩會卻幾近高貴的沉寂和肅穆。大會對外發出數千份廣告,通過宣傳同公眾發生聯繫。會議是開放性的、而非封閉性的。彷彿一次詩歌的「聯合國」式的會議,允許自由參觀、旁聽。一批一批的旅遊者湧入會場,人數眾多,他們自然成為此次詩歌大會的列席者和聽眾。
上午是大會的發言和提問,下午是詩歌朗誦,晚上是招待會。這類會議,不在人多,而在人精。但下午詩歌朗誦開始以後,大廳裡熱意驟然上升,聽眾比先前多了起來。觀光者上了面對舞臺的三樓高處,從走廊裡俯瞰會場。詩人們一個一個的開始朗誦,我的朗誦被安排在後面。大廳空曠,回音很大。我的朗誦突然驚動了樓下的警察,咚咚跑上樓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把主持大會的主席嚇了一跳,配合我朗誦的馬克也一臉詫異神色,結果只是一場虛驚。在韋奇奧宮,我朗誦了我創作於文化大革命時期的詩《野獸》、《白骨》;也朗誦了我中期創作的《裸女》、《出生》和近年的新作《白日將盡》和長詩《一朵紅玫瑰的力量》。我的朗誦由馬克以義大利口語直接現場翻譯。
參加這次詩會的胡冬,原本坐在台上,在我朗誦時,從台上被「震」到台下,坐在第一排,儼然成了我的聽眾。他很喜歡我的「行走的詩歌」衣衫,黑色的、紅色的他都要,讓我同雨蘭脫下。我把我的脫給了他,雨蘭的暫時保留。她表示,要穿著「行走的詩歌」T恤衫從佛羅倫斯走到羅馬、從羅馬走到那不勒斯、從那不勒斯走到龐貝古城、直至重返匹茲堡。全部行程走完後,然後給他寄到英國去。
夜裡大家去赴晚間招待會,路上經過阿爾諾河上的一座廊橋。橋上兩邊全是出售金銀首飾的燈火輝煌的店舖,溫馨得不得了,美麗得不得了,使人想戀愛、對生活充滿愛戀。招待會上一個同桌的英國聽眾,好意地表示說聽我朗誦時的聲音就想哭。胡冬坦然表示,這是一個附庸風雅的混蛋,小布爾喬亞!他發表宣言說,詩歌應該在酒館、大街和廣場上舉行,而不是由一個什麼家族的人在宮殿或教堂主持!這傢伙,原來是四川詩歌民刊「莽漢」的主要成員之一,曾在大學時舉辦過《大學生詩報》。
在佛羅倫斯「漢宮飯店」,胡冬對店主說,有什麼上什麼,全都上。轉身又對我和雨蘭說,錢要用光,一個不留。老闆一旁聞言,以為碰上了一個財神菩薩,其實只是一介書生、性情中人。三個人的食量有限,但胡冬以為,食物是供品,除供人,也供同桌餐飲的看不見的神。西方人信神,中國人重人,但胡冬信神、也包括詩神。寫作就是同神對話。每次吃飯也是一次對神的祭祀,然後由神再回賜給我們。
喝著啤酒,胡冬談起唐代有一本官修的詩集,裡面沒有杜甫,李白也是了了幾首,這本詩集很快就被人忘記了。詩就是記憶,就是語言,與傳媒和網路炒作無關,與世俗權勢是否認同無緣。中國大陸的一些人總以為編幾本詩集,就進了文學史,就等同文學史,同樣會很快成為廢物、被人忘記。胡冬表示,他獨行俠一個,不喜歡傳自己作品給那些熱衷「編」詩、「編」史的人,因為他們從身體到靈魂、從子宮到卵蛋都被強暴和閹割過!
自己也在旅途中,卻先行送我們上了火車站,由佛羅倫斯赴羅馬,而胡冬要去的是巴黎。見面就是分手,分手意味著隔離,隔離意味著消失,但願不是永久。再見!胡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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