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出租車是一個城市的立體名片,它在很大程度上體現著這個城市的文明,然而,的哥的生存狀態實在讓人擔憂。油價的節節上漲,使得這群人正承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收入低、過勞、猝死……
4月26日,有關部門將對出租車調價召開聽證會的消息,早已在司機們之間傳開了,然而眾多的的哥的姐們在疑惑中等待:我們的利益能因此得到保障嗎?出租車公司的份錢為什麼不能下降?
「還要什麼調查結果?他是累死的。不是嗎?」陳女士的聲音帶著哽咽。身旁是失聲痛哭的兩個孩子,一個上初中,另一個才上小學三年級。
陳女士是出租車司機崔國新的妻子。4月12日早晨,36歲的崔國新被發現死在了自己的出租車內。警方初步認定死者系心臟病突發猝死。
崔國新生前是北京市金石順出租車公司的司機,據同事們反映,他平時身體狀況良好,每天至少工作12個小時以上。就在崔國新去世前10天,38歲的密雲司機齊某在載客途中突然死亡,此時距他開出租車還不滿一年。
空車間隙趕緊吃東西的司機
2005年11月9日,在朝陽區亮馬橋附近的三環輔路上,一輛紅色夏利出租車突然撞上了一個廣告牌----司機猝死。
「我現在一聽說心臟病猝死,我就心口發疼。我真擔心哪一天我也會像他們一樣。」多年從事出租車司機行業的王思林(化名)師傅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擔憂。
司機講述
夫妻同開出租該有的病咱全有了
家住朝陽區平樂園的王思林今年47歲,他幹出租車運營已經10年了。
他的家庭比較特殊,他和妻子都是再婚,兩個人各帶著一個孩子重組了家庭。為了補給家裡的開銷,從1996年開始,他和妻子開始了出租車運營生涯。王思林講述了自己的典型生活。
該有的病咱全有了
說實話,一聽到廣播中說什麼出租車司機猝死,我就心驚肉跳的,很擔心那樣的事情有一天會落在我的身上。但擔心歸擔心,我還是不敢去體檢,咱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前列腺、胃病、腰椎間盤突出,出租車司機該有的病咱全有了。查出了病又能怎樣,自己幹著急,該交出租車公司的份錢一分也不能少。
圖:凌晨還在工作的司機
我還好一點,我妻子腦部血管有毛病,經常頭暈。有一次出車送完客人,頭暈突然加重,根本無法開車,等「120」趕到時,她已經趴在方向盤上暈過去了。在醫院檢查、買藥,一次就花了兩千多塊,心疼得她好幾天過了12點也不回來交班,拚命地想多拉些客人。現在每天出車,她還帶著藥。
我記得去年有一家醫院對北京市200多名出租車司機進行體檢,結果顯示,40%司機患有前列腺肥大、38%患高血壓、32%有肥胖病、31%有高血脂,體檢完全合格的司機不到20%,而實際上這個比例還可能少一些。
不但不敢去體檢,我和妻子的病還不敢告訴單位,一旦單位解除合同,我們連這份兒工作也沒有了。我大女兒患病,以後生活能不能自理還很難說,我和妻子現在拚命賺錢,就是想讓孩子將來過得好一點。
圖:飯後小憩的出租車司機
圖:北京站壯觀的出租車趴活兒隊伍
女兒叫我「鬼爸爸」
開出租車的辛苦一般人是體會不到的。
我和妻子是雙班。她每天早晨4點鐘準時起床出車。我中午12點接車,然後至少要等到次日凌晨兩點才收車。
我二女兒,確切地說是妻子的女兒,小時候不懂,偷偷地問:「那個人是不是『鬼』啊?每天白天睡覺,晚上出去。」這件事一時在我的親戚中傳為笑談。到現在,她還開玩笑叫我「鬼爸爸」。不過現在解釋為「鬼頭爸爸」。「人家別的孩子都一家人去旅遊,或者逛公園,你倒好,一天到晚鑽在出租車裡,我們全家人一起出遊的場面只能寫在作文裡。」
我知道,孩子對我是有意見的。自從開上出租車以後,我們一家四口甚至連頓團圓飯也沒吃過。
我父母健在,年齡都超過80歲了,但由於我根本沒有時間照顧他們,老人只好自己解決吃住。我母親是小腳,每次一想到她老人家顫顫巍巍做飯洗衣的樣子,我就心酸。
被搶沒丟性命就算幸運
開車時間久了,什麼樣的人都能遇上。乘客找理由不想給錢或者少給錢的事時有發生,這些事太多了也就記不清了,但差點沒命的事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2004年12月19日,我從潘家園送兩個人到分鐘寺。到達目的地後,坐副駕駛座位上的人遞過來一張100元的錢,我一看是假的,又不敢明說,就說了聲:「師傅,找不開,換一張吧。」看了兩個人的神情,我覺得不對勁,就說反正路也不遠,你們就不用掏錢了。正好停車的地方有一個公廁,我看到他們進了胡同後,就下車上了趟廁所。沒想到,等出來時,兩人返回來了,手裡拿著磚,我只覺得頭部一陣眩暈,等醒來時,手機和隨身攜帶的700元現金不見了。開出租車的朋友還直誇我有福氣,至少車還在,人也沒出大問題。比起那些被奪車害命的弟兄,我還是挺幸運的。
開黑車是我最大的理想
我之所以能有時間跟你說這麼長時間,是因為我原先開的那輛夏利已經到了報廢年限,被公司收回了,新車過幾天才能到手。
這幾天,坐在家裡,我心情很複雜。高興的是,終於可以歇幾天了,而且不用盤算,今天的份錢賺回來了沒有。但轉念一想,沒有份錢的壓力就沒有收入啊,心裏又著急了。我常常坐在沙發上,兩隻手就不由自主地擺成握方向盤的姿勢。和孩子出去,大老遠就告訴他們,前面的一群人當中,哪個是想打車的,哪個最不可能打車。孩子們都笑話我「沒出息,這輩子看來只能開出租車了」。
我現在最大的理想是買一輛新車,開上黑車到小區門前趴活兒去,您別笑我,真的。那樣,沒有份錢的壓力,除了油錢,全是自己賺的。
從業困惑
出租車調價後日子可能更難過
在採訪中,記者瞭解到,王思林的講述代表了大部分出租車司機的經歷。有人甚至還很羨慕王思林:「他畢竟家住北京,還可以吃上家裡做的飯。」
據瞭解,目前,北京市出租車公司達260多家,出租車司機近10萬人,而其中90%以上屬於郊區居民,這些人一個月平均回兩三次家,每天工作在14個小時以上。而這些人都是家裡的主要勞力。
降低份錢是希望
「你知道嗎,現在油價上漲,公司的份錢又不變,惟一能變的就是我們的出車時間,大家疲勞駕駛也就不足為奇了。」在目前油價上漲、司機身體情況欠佳的情況下,車份錢成了眾矢之的。幾乎所有的司機都覺得目前的份錢過高,希望降低車份錢。
王思林師傅算了一筆賬:以目前北京普遍行駛的伊蘭特車為例:一輛伊蘭特總費用不過8萬元。而出租車司機運營,單班每個月至少要交3500元,出租車公司兩年的時間就可以收回全部成本,而伊蘭特可以使用兩個週期
註:簽兩個一次4年的合同
,這樣出租車公司在合同的後6年是純賺的。
有不少司機認為,大部分的出租車公司除了收取份錢外,對司機們不管不問,體檢、福利等「是想也不用想的事」。
「油價上漲以後,各地都採取了油補等措施,其實減少份錢是最好的辦法。」王思林說。
打擊黑車是期待
「現在的黑出租車真是太多了,你去各個小區門口看看,還有麗澤橋長途汽車站等地方,你就知道北京的黑出租車有多少了。」開了十幾年出租車的岳師傅一提起黑出租車就氣憤。「我算過一筆賬,他們每公里要0.8元,利潤就比我們高,與他們搶客人,我們絕對沒有優勢。」岳師傅說。
取消罰款是願望
據瞭解,在各大出租車公司都有規定,凡是違章被交警處罰過的司機,回執單交回公司後,公司會對該司機進行罰款,數額40%至100%不等,理由是「加強對出租車司機的管理」。
「其實,沒有一個司機是專門去違章的,經常是客人要求在不能轉彎的地方轉彎,或者是客人趕時間時才不得已闖紅燈。交警的一次處罰經常就會讓我們一天甚至兩天的收入為零。而公司再處罰我們好像沒有什麼道理。取消公司罰款是我們很多司機的願望啊。」某出租車公司的李寶利
化名
師傅說
據李寶利講,他沒見過出租車公司對違章罰款的明文規定,只是在與公司簽合同時,得到過單位的口頭通知,但開車一年多來,公司一直「嚴格執行」。
對調價效果並不看好
4月26日,有關部門將對出租車調價召開聽證會的消息,早已在司機們之間傳開了。「出租車調價關乎北京大多數居民的利益,更關係到我們近十萬的哥的利益。我不知道這樣的聽證會有幾個真正的的哥參加。有人說調價後會漲到每公里兩塊錢。」王思林說。
但包括王思林在內的很多出租車司機,對調價並不看好。「調價看似提高了出租車司機的收入,但現在北京的公交和地鐵日益發達,很多人會選擇別的渠道乘車,本來現在的空駛率就在50%以上,如果再調價,選擇搭乘出租車的人會更少,出租車司機的日子會更難過。」
行業反應
一些不便說明的原因使「公司利潤很小」
面對出租車提價的問題,眾多出租車公司站出來說話,表示提價是合理和必要的,而針對出租車司機的生存現狀,各大出租車公司一直保持沉默。
在採訪中,記者多次與多家大型出租車公司聯繫,但得到的結果大都是「經理不在」或「不便回答」。其中一家頗有實力的出租車公司的秘書部工作人員聲稱:「我們剛剛接到公司通知,不准接受記者採訪。」
司機出問題公司也擔心
剛剛猝死的司機崔國新所在的金石順出租車公司指出:「崔師傅平時身體很好,誰也沒有料想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現在最主要的是弄清楚崔師傅的死因,對於家屬的安撫,公司有具體規定,一定會讓家屬滿意。」
至於對司機是否定期體檢和出租車行業是否暴利等問題,金石順公司的回答是:「目前要緊的是處理事情,別的事以後再討論。」
一位出租車公司負責人在要求不透露其公司名稱的情況下,和記者就一些問題進行了探討。據該負責人講,出租車行業並不是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暴利,因為「一些不便說明的原因,其實公司利潤都不大」。
對於出租車司機的現狀,該負責人認為,體檢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體檢的時候合格,等過上一段時間,各種疾病就出現了,而公司一般一簽合同就是4年,剩下的3年怎麼辦?出租車司機的身體狀況,公司同樣也很擔心,因為出租車司機的後事還得公司買單」。
專家訪談
「提價」「降份錢」還是「油補」應由市場決定
中國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產業組織與企業制度研究室副主任余暉和北京市天則經濟研究所郭玉閃研究員曾對出租車司機面臨的問題,進行過研究。近日,記者對兩位經濟學家
進行了專訪。
出租車司機比煤礦工人還累
華夏時報:近兩年,僅北京市出租車司機過勞死的情況,就出現了不下七例。據你瞭解這一情況是不是很嚴重?
余暉:我認為應該比別的行業勞累,不比煤礦工人輕鬆。這個工作讓人持續處於高度緊張和疲勞狀態。工作對他們體力和精神的要求,非一般工作能及。
司機利潤的七成是「份錢」
華夏時報:大部分司機認為造成過勞的原因是出租車公司份錢過高,您如何看待?
余暉:出租車公司要求司機繳納的「份錢」過高是現在出租車司機面臨的最大問題。「份錢」金額的制定以及由哪些部分組成也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出租車的「份錢」之所以這麼高,就是因為出租車司機在與出租車公司的博弈中處於劣勢。司機必須答應出租車公司提出的條件,而這些條件是非常苛刻的。這就要求司機必須完成非常大的工作量,巨大的工作量是獲得利潤的前提。司機利潤的60%到70%,變成了「份錢」,而這種利潤分配對司機來說是十分不公平的。
出租車漲價對司機不是好事
華夏時報:目前,油價不斷上漲,政府也提出「油補」,馬上又要舉行聽證會,但提價能給出租車司機帶來利益嗎?余暉:如果出租車司機只在油價補助這部分錢的範圍內運營,恐怕連「份錢」都不夠,更不要說掙錢了。所以,司機要掙錢,不得不自己掏錢買油,這無形中又加重了他們的負擔。
至於「出租車提價聽證會」,我認為提價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因為有些乘客是屬於「可打可不打」的情況,提價後他們也許就不會選擇打車了。提價後出租車行業將面臨更大的挑戰,那對出租車司機來說,不是好事。
出租車行業應該市場化
華夏時報:大多數人認為出租車公司是很暴利的,但有的出租車公司自稱「慘淡經營」,具體情況是怎樣的呢?
郭玉閃:在我看來出租車公司是很暴利的。因為我們如果把出租車公司作為企業來看待,它的行業利潤就是實際成本和實際掙到的錢之間的差額,生產成本主要是車的耗費,這個生產成本是很低的。所以說這個行業的利潤應該是很高的。
我確實也看到過一份材料,上面顯示出租車公司每天的利潤很低。但是必須注意,出租車公司列舉的耗費包括管理費用、勞務費、辦公費以及考察費等,這其實是用「耗費」的方式將一部分利潤掩蓋了,或者有的公司用於擴大再生產和行業投資,這樣在公司的賬面上,就看不到全部的利潤了。
華夏時報:解決出租車司機目前的困境,政府或企業需做什麼?
郭玉閃:要想解決出租車司機面臨的現實困境,必須改變目前的「企業形式」,雖然現在的出租車公司已經是公司化管理了,但實際上司機與公司不是職工與公司的關係,而是市場契約關係、交易關係。它只是披了一個企業的殼。如果是職工與企業的關係的話,那開車就不必交押金,交押金的行為本身證明了他們之間並不是企業與職工的關係。
其實,對出租車數量進行管制,不應該是政府,應由市場來管。政府採取的「油補」和「提價」措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雖然政府的出發點是好的。因為,這本應由市場決定。解決出租車司機的困境的關鍵是政府放開對出租車行業的全面管理,換成以市場為主導,政府轉變為以服務為主的模式,這才是適合市場經濟的管理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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