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後」之痛：湖南農婦溺殺四子的24小時(組圖)

)●33歲的賀小蓮有精神病史，但警方認定其作案時有分辨是非能力

　　●鄰居眼裡她對孩子異常疼愛，氣頭上卻說「打死一兩個也無所謂」

　　●身為獨女被丈夫罵為「絕後」，她臨走前稱要讓丈夫「成為五保戶」

　　10月7日，農曆八月十六，中秋次日，寒露前一天。天陰有風。

　　上午11點，板橋鎮板橋村村民賀建春來到自己承包的水庫涼水塘。這裡屬湘南小城常寧，丘陵地貌，山坡上植滿了油茶樹，被稱為「油茶之鄉」。

　　按當地習俗，這一天是採摘油茶籽的最好時間。「我想著水庫邊山上都是採茶籽的人，不會有人偷魚，就比往常晚去了幾個小時。」賀建春事後回憶。

 

賀小蓮較大的三個孩子與外公合影，他們分別是6歲、4歲和3歲，而最小的孩子才滿一歲

 

鄧鐵初與賀小蓮的家連門也沒有。事發前，兩人曾在這裡激烈爭吵。

 

涼水塘水庫承包人賀建春指示賀小蓮殺子位置，他是第一個發現孩子屍體的人。

　　一到水庫，賀建春習慣性地到岸邊查看水位，卻看到令他驚恐的一幕：水庫邊，兩個小孩頭朝下、背朝上地浮在水面。

　　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看時，卻發現離岸3米遠處，另有兩個稍大的小孩。一共四個孩子。

　　「誰家的小孩沒看好掉水庫裡了？」賀建春朝四圍山坡採茶籽的人大喊起來。他慌張地跑向當地派出所，全身發軟，腳步像要飄起來一樣。

　　下午，民警循線索問到了羅橋鎮湖波村。這時候村民鄧鐵初在母親家裡生悶氣睡覺。

　　當民警把他叫起來，說到是四個男孩，最小的男孩頸帶項圈時，鄧鐵初一下子哭了出來。

　　四個男孩都是鄧鐵初的兒子，前夜與其一起離家的，是他們的親生母親。

　　沒有人聽到小孩落水的「撲通」聲，也沒有人見到男孩們在水裡掙扎的情景。殺人現場惟一的目擊者是一位10歲男孩李小石（化名）。10月7日上午，他在水庫東面數百米遠的樹上摘油茶籽。一次偶然的張望中，他看到水庫邊有人丟東西。「丟的是什麼，沒有看清楚，也沒有去想。」

　　爭吵

　　時間：10月6日晚飯時間

　　地點：羅橋鎮湖波村

　　鄧鐵初最後一次見到妻子賀小蓮，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當天午後，在桂陽煤礦打工的鄧鐵初趕回家，打算和家人度過傳統的團圓佳節。家裡除了妻子與四個兒子外，還有他的岳父賀代敏，後者從今年年初起一直在鄧家。

　　賀小蓮這天也去趕集買了菜和肉。下午，鄧鐵初一個人在谷場用泥和煤粉打蜂窩煤，防止天雨時妻子在家沒有柴燒。

　　忙活半天後，鄧鐵初回家時卻發現，妻子、岳父和孩子們已經吃過晚飯，飯菜被吃光，但沒有人去打穀場喊他。

　　妻子也沒有給他燒洗澡水。

　　鄰居鄧生度說，這並非第一次，9月間鄧鐵初曾回過兩次家，賀小蓮也沒有準備他的飯。

　　這一次鄧鐵初沒有忍讓，他和賀小蓮爭吵起來。鄧生度說，事後鄧鐵初對他講，他當時很生氣，打了賀小蓮一耳光。鄧鐵初以前沒有動手打過妻子。

　　吵完架後，鄧鐵初到鄧生度家吃了晚飯。回家後夫妻二人再度吵了起來。賀小蓮說，要把孩子們都帶走，並揚言讓鄧鐵初絕後。

　　鄧生度來勸架，賀小蓮要走時，他拉了幾下。賀小蓮便一路叫罵上了門，鄧生度把她推回了家。

　　鄧鐵初對賀小蓮的話不以為然，離家去了母親處洗了澡。

　　賀小蓮卻真的帶走了孩子。由於是陰天，夜空濛著雲，黯淡的月光中，五個人一起離開。

　　1997年，28歲的鄧鐵初經人介紹認識了24歲的賀小蓮，隨後兩個人走到了一起，並一起去了廣東韶關的煤礦。

　　雖然住在一起並養育了小孩，但一直沒有辦理結婚手續。

　　鄧鐵初短髮，比較瘦，面相較老，有抬頭紋。此前其初中未畢業即輟學，在家務農數年後外出打工。一方面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另一方面長年在外，一直沒有對象。

　　他有個哥哥，一直在外打工。2001年起父親去世後，母親劉秋花獨居，今年已76歲。

　　村裡人說，鄧鐵初老實巴交，待人禮貌，從未和人紅過臉。

　　湖波村是一個只有30多戶、人均一畝二分稻田的小村莊。由於種地一年淨收入不過每畝400元，壯勞力大部分外出。11月初，鄧鐵初再次動身外出打工，記者未能與其取得聯繫。

　　鄧鐵初在井下挖煤，一個月能掙1200元左右。其堂妹劉愛容曾隨丈夫在韶關煤礦打工，兩家挨的很近。劉愛容說，當時賀小蓮隨鄧鐵初在礦上時只是帶孩子，什麼也不做。懶的時候甚至不做飯，去飯店吃。

　　平時礦上每月發工資，也是賀小蓮代領。「她說什麼鄧鐵初蠢，礦上少發錢都不會知道。」

　　今年賀小蓮未隨丈夫外出，鄧鐵初每月掙的錢還是會如數寄回家中，一個人負擔著「7個半人」（半人指劉秋花有兩個兒子贍養）的生活。留在村裡的賀小蓮不種地不做事，菜和米都靠丈夫寄回錢來購買。

　　村民認為，賀小蓮雖然不幹活，也得到鄧鐵初的謙讓，但她並不是那麼滿意。在家裡，賀小蓮牢牢掌握著經濟大權，不能說一個不字。

　　「剛有第一個孩子時，（和她）關係還可以。」鄧鐵初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但後來卻每況愈下，在賀小蓮回到湖波村後，情形愈發惡化。鄰居們說，賀小蓮有時甚至不讓孩子們叫鄧鐵初「爸爸」。

　　在鄧家抽屜內的一個筆記簿的一頁上，記著鄧鐵初今年寫給岳父賀代敏一封信的底稿，其中談到自己對這段婚姻、家庭經濟等的一些看法。

　　文內說，「我老實、本分，流自己汗，吃自己飯……小蓮是個聰明女子，我記得晚上沒事的時候，父親（指賀代敏）常講到，父母有用兒女貴重，丈夫有用妻子貴重，每個女人心願能嫁一個好男人，只怕苦了小蓮，連累了父親。」

　　然後鄧鐵初又提到，「小蓮每次吵架都是無理由取鬧，對我、對我家人太過分了。她的意思自己明白，我也明白……」

　　今年初，賀代敏生病，賀小蓮的姑姑賀細妹來看弟弟時，是鄧鐵初做的飯。當時鄧鐵初為照顧生病的岳父，專程向煤礦請假，一共在賀家滯留了20多天。

　　賀細妹曾問侄女，鄧鐵初對她好不好，賀小蓮當時的回答還是，鄧鐵初對她很好，從來沒有打罵過她。中秋之夜那一耳光，是鄧鐵初第一次打賀小蓮。

　　借宿

　　時間：10月6日夜

　　地點：三合村劉秀花家

　　10月6日晚10點多，63歲的三合村村民劉秀花看完電視要睡覺，聽到有人敲窗。

　　開門後看到的是賀小蓮和她的四個兒子。賀小蓮說，和家人吵架了，希望可以在這兒借住一晚。賀小蓮趕集都要經過劉秀花家，以前曾在這兒寄存東西，兩人還算認識。

　　劉秀花說，當時賀小蓮的神情、說話很正常，便答應了下來。但因為沒有多餘的床，只能讓他們睡沙發。賀曾要求讓兩個大孩子和劉住，但劉秀花發現孩子們有些髒，沒有同意。一大四小便擠在了不過一米寬、一米五長的沙發上。

　　另一邊，外出尋找妻子的鄧鐵初聽人講妻子在別人家住下了，也不再過問，在鄰居鄧志成家借住了一晚。

　　到凌晨一點多的時候，賀小蓮爬起來說，要回家看看父親，托劉秀花照看最小的孩子。劉說擔心小孩子哭鬧沒法勸哄，沒有同意，賀小蓮只好把四個孩子都帶出了門。

　　10多分鐘後，五個人又回到了劉家，復又睡在了沙發上。三合村與湖波村相距1.5公里，10多分鐘根本無法走一個來回。

　　由於警方拒絕了記者採訪賀小蓮其人的要求，目前尚無法得知，她當晚的「湖波村探父計畫」是出於何種考慮，且是否在此刻作出了決定。

　　在湖波村，賀小蓮是個不受歡迎的人。

　　「我們都不愛和她說話。」開診所的劉美芳說，大家一起聊天時，賀小蓮會插進來，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大家懶得搭理她。

　　在她印象中，賀小蓮中等身材，1米55左右，略胖，長相尚可，不怎麼打扮，頭髮有些黃。

　　在賀小蓮的老家羅橋鎮西洞村，一位和賀小蓮同齡的婦女稱，賀家經濟不怎麼好。小時候賀小蓮上過小學，但沒有讀完。青年時代的賀小蓮脾氣就不好，喜歡罵人，在村子裡沒什麼朋友，甚至很少出門。

　　來到湖波村後，賀小蓮的個性和做法在村子裡充滿非議。

　　「村子裡哪有第二個人不勞動？」村民朱運芝說，湖波村沒有人像賀小蓮那樣好玩好吃的人，平時只要附近哪個鎮上有集，她都會去。

　　賀只養過三次鴨子，「那是看別人養的很好，自己也養，但她把鴨子關在家裡，也不經常趕出去放到水裡，不細心哪裡管理得出來，結果一次也沒養成。」朱運芝說。

　　鄰居鄧生度曾勸賀小蓮種點菜，這樣就可以少花錢，賀卻當著他的面，臉朝別處說，「很多人要我做事，我沒有吃別人的，別人管我做什麼。」

　　「她心氣卻很高。」另一位鄰居介紹，別人有時送衣服給她的小孩子，她卻把它們扔掉。

　　村民還認為，她教育小孩的方式不對，非常自私。她的孩子與村裡別的小孩鬧彆扭，她從來不是勸架，而是責備自己的小孩，怎麼不拿石頭扔對方。

　　村民對她非議的事情還包括，她對丈夫和婆婆不好。

　　這些事情讓賀小蓮在村裡幾乎沒有說話的人。

　　抉擇

　　時間：10月7日晨6時左右

　　地點：三合村路口

　　10月7日早晨不足六點，劉秀花起床後，賀小蓮隨之起床。賀在劉家刷過牙、梳過頭，便要帶著孩子一起離開。

　　這個清晨出發之前，賀小蓮猶豫著要去哪邊：向左，還是向右。

　　向左十多公里遠，是其姑姑賀細妹家，要等過路的公交車；向右後在三合村路口往西，是老家板橋鎮，但那裡已有大半年無人居住。劉秀花勸她說，夫妻吵架很平常，過兩天就好了，讓她回家。她最後作出了決定，走向了右邊。

　　「走的時候連招呼也沒有打一聲。」劉秀花說。

　　6點20分，在正對三合村路口的小商店裡，女主人羅小桃看到賀小蓮與四個孩子的背影向板橋鎮方向遠去。

　　在三合村路口開小診所的劉美芳見過賀小蓮的四個孩子。他們都長得有些胖，比較結實，看起來乖巧可愛。他們都在劉的診所打過針，賀小蓮去趕集，孩子被一個人留在診所也不哭不鬧。

　　出事前4、5天，賀小蓮還帶著咳嗽發燒的老大來診所看病。劉美芳說，和往常一樣，她把孩子放在診所後就去趕集了。小孩挂了三瓶水，用了兩個多小時，挂完了賀小蓮還沒有回來。

　　那天看病的35元花費，賀小蓮欠著。前後賀共欠近400元，事發後，劉美芳說「也不打算要了」。

　　鄧鐵初堂妹劉愛容說，和鄧鐵初在一起後，兩人一起前往廣東韶關的煤礦。二人的三個大孩子都是在廣東出生，老四是懷孕後回西洞村生育。四個孩子分別取名為鄧興（六歲）、鄧勇（四歲）、鄧文（三歲）、鄧元（一歲）。

　　因為孩子都是在外生養，計生部門無能為力。鄧生度說，去年上半年，村支書和計生工作人員曾找鄧鐵初與賀小蓮，提出三個要求：結婚、結紮、罰款2000 元。在當地，二胎罰款至少3000元，三胎8000元，很少有四胎，當時鄧家已有三胎，這是考慮鄧家實際情況後提出的要求。

　　「但賀小蓮說擔心精神病復發不願結紮，要鄧鐵初去結紮，但鄧鐵初一個人負擔一大家子，結紮後要是出意外不好辦。」鄧生度說，事情後來不了了之。

　　因為超生，鄧家經濟困難。因無錢續蓋，本來兩層高的房子只蓋了一層。

　　11月6日，記者在鄧家看到，房子連門也沒有，窗戶和室內角落佈滿蛛網，除一張桌子外，再無其他傢俱，甚至沒有床。村民們說，平時賀小蓮是在條凳上放上門板，與孩子們在門板上睡覺。

　　與對丈夫的冷漠不同，賀小蓮很疼小孩子。其姑姑賀細妹說，做好菜時，她都會把肉挑出來分給四個孩子吃。

　　鄰居則認為，「那女的脾氣摸不透，性格很怪。」她平時去趕集，用籮筐兩頭一頭挑一個，背一個牽一個，走到哪裡帶到哪裡，疼得不得了；而在氣頭上時，卻會說出「孩子這麼多，打死一兩個也無所謂」的話來。

　　不歸路

　　時間：10月7日早上近8時

　　地點：老泥塘水庫

　　從三合村到涼水塘，還要路過一個水庫老泥塘。當地人傳言，有人看到賀小蓮在老泥塘邊待了很久，因為臨著公路，人來人往，所以最後沒有下手。

　　三合村路口距離老泥塘三公里，這段不長不短的路程，四小一大走了近兩個小時。快到8點的時候，五個人走到了老泥塘。

　　老泥塘水庫承包人李石貴否認了上述傳言。他說，當天早上他撐著竹筏打撈水面的死魚，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正好碰到了賀小蓮帶著四個孩子。雖然並不認識，但這個搭配令人印象深刻。

　　「他們沒有在這兒停。」

　　李石貴說，由於帶著孩子，他們走得不快，沿水庫邊走了一段後，五個人折向西邊，隱在了油茶樹群的墨綠中。

　　當時，李石貴離他們大概十來米遠，他聽見，一個小孩問「媽媽我們去哪裡」，那個婦女回答：「去外公家」。

　　孩子們的外公家在板橋鎮西洞村，遠離公路，在一處山坳中。11月6日下午，昏暗、堆滿破亂家什的房間內，賀小蓮的父親賀代敏病怏怏躺在床上，問起什麼都是搖頭。

　　今年初，賀代敏生了一場大病。病情好轉後，隨女兒搬到鄧家所在湖波村居住。村民們認為，正是在這次搬遷後，賀小蓮對鄧鐵初越來越差。

　　這其中，包括日常生活中與婆婆的摩擦，一些不滿被遷怒於鄧鐵初。今年6月，因為大兒子生病，賀小蓮帶其往常寧市治療。回家後卻發現，二兒子從左後背直到腿部，被開水嚴重燙傷。賀父稱是鄧母劉秋花導致，而劉秋花矢口否認。後來孩子自己講，是外公做飯時不慎打翻了開水。

　　儘管如此，賀小蓮依然怪罪其婆婆，要劉秋花拿錢給孩子看病，但老人並沒有錢，賀小蓮非常不滿。

　　和鄧鐵初在一起後，賀小蓮從來沒有喊過劉秋花一聲娘。姑姑賀細妹提到，鄧鐵初把錢都寄給了賀小蓮，但賀小蓮並不滿足，認為有瞞住她給母親劉秋花錢的時候，並對此不滿。

　　「其實一年不過兩三百元。我勸她，兒子贍養母親天經地義，以後她也會要兒子的贍養，但她聽不進去。」賀細妹說。

　　8月裡更是發生了一件令所有村民吃驚的事情。當時賀小蓮要去趕集，讓在地裡打黃豆的婆婆幫忙帶老四，劉秋花因為忙沒有答應。

　　生氣的賀小蓮跑到劉秋花居住的鄧家老屋，在堂屋的爐子邊點起了火。老屋是木質結構，爐子邊有豆梗、風車和兩架木製脫粒機，樑上擺著十來根木料。火一下子燃大起來，全村人都趕來滅火。

　　因為搶救及時，房子最後保住了，風車、脫粒機和木料卻被燒燬，現在屋子裡還有很明顯被燒過的痕跡。

　　因為這些事情，賀氏父女在村子裡並不受人待見。

　　賀代敏在鄧家生活一段時間後，提出了回家的要求。鄧鐵初在寫給他的信中說，「這個問題你自己作決定，別人不好主張」。

　　另一段話則表明一些怨恨已經很深：「如果我是你那樣不仁不義，狠狠把你打一頓，打成廢人，你又是如何去想，我是從來沒那樣想過。」

　　10月7日的事情發生後，由於無法再待在湖波村，賀代敏回到了板橋鎮西洞村的老家，目前以乞討為生。

　　殺子

　　時間：10月7日早上8時許

　　地點：涼水塘邊

　　涼水塘承包人賀建春驚恐的喊聲起初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有人還說他發神經。但最後終於有人放下手裡的油茶籽，走過去看到了四個小孩浮屍水面的悲情一幕。

　　人們一下子全部湧過來，塘邊的草也被踩平。一位老人下水撈出屍體，發現是四個男孩。板橋鎮大新陽村村民呂三秀也在人群中，當她看到一個小孩沒穿衣褲，耳後貼著白膏藥時，突然想起來早上見過他們。

　　7日早上，呂三秀和丈夫早早起來，收拾好東西後去山上搶茶籽。當時鎮上開往常寧市的車正好出發，說明時間剛過8點。

　　去涼水塘邊油茶地其實沒有路，只有一條不足一米寬的水泥修成的灌溉渠，渠邊的護岸剛夠落腳。在渠上，呂三秀看到四個小孩和一個婦女。路太窄，呂還帶著採油茶用的籮筐，擔心擠著小孩，她和丈夫走在了渠的另一邊。

　　一個小孩還是不小心掉到了渠裡面，呂三秀注意到他的耳後貼著白膏藥。渠水不過成人的腳脖高，但打濕了孩子的衣服。那名婦女把孩子抱出來，讓他接著走。孩子說衣服濕了要脫掉。婦女幫孩子脫光了衣服：橫條紋的灰色上衣、藍色牛仔褲、新的解放鞋，全部脫下來，隨意地丟棄在了渠邊田頭。

　　其時早稻已經收割，綠色雜草鋪滿稻田，點綴著枯黃的寸長稻茬和一些無名小花；渠邊間或有一兩塊晚稻，馬上就要成熟，風吹過來一片稻浪。3個小孩走在前面，這名婦女背著最小的孩子走在後面。陰天中，一大四小排成一行小心翼翼地走在渠邊，頭也不回走向涼水塘。

　　在事發前與鄧鐵初激烈的爭吵過程中，雙方在氣頭上都說到了「絕後」的事情。

　　鄧鐵初和在場的鄧生度都提到，當時賀小蓮和其父親賀代敏都說到了要讓鄧鐵初絕後，讓他成為五保戶。

　　而事發後唯一見過賀小蓮的賀細妹說，侄女告訴她，吵架的過程中，鄧鐵初和婆婆罵自己的父親絕了後（意指賀代敏只有賀小蓮一個女兒）。

　　據賀家鄰居一位老人講，賀代敏原有兩個女兒，其妻子很早以前便已過世，只有兩個女兒，而大女兒也因病去世，其與賀小蓮二人相依為命。

　　在認為「無子即絕後」的鄉村，只有一個女兒的賀家承受著很大的壓力。鄧鐵初的堂妹劉愛容說，賀小蓮的前兩個男孩出生後，鄧鐵初打算領結婚證並結紮，但賀和其父一直不同意。一個原因是，賀代敏只剩這麼一個女兒，而在鄉村，兄弟少易受人欺負。

　　賀小蓮「絕後」的威脅，並未引起鄧鐵初的注意。

　　十多天後，最初發現孩子屍體的賀建春在水庫邊見到鄧鐵初，問起他為什麼不警惕些。他一個勁地後悔，又說，孩子們跟著他們的親生母親，誰知道會這樣呢。

　　尾聲

　　時間：10月7日晚飯時間

　　地點：羅橋鎮大楓樹村賀小蓮姑姑家

　　10月7日晚7點多，距事發10小時後，賀小蓮走進了距涼水塘15公里外的姑姑賀細妹的家門。

　　賀細妹一人在家。當天下午，警方已找賀細妹問起賀小蓮，並告知了上午發生的事情。賀細妹說，侄女剛一進屋，就緊緊抓住她的手，「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眼裡面有淚水，全身在發抖」。

　　她對姑姑說，自己又餓又冷，要吃些東西，並找了件黑紗衣套在了身上。

　　賀小蓮向姑姑借錢，74歲的賀細妹並沒有什麼錢，所以沒法借給她，賀細妹問侄女身上有多少錢，賀小蓮說有20塊。

　　在賀小蓮吃剩飯的時候，賀細妹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賀細妹說，當時侄女回答，因為她老公打他，用手掐她的脖子；她婆婆罵他；她鄰居也推她，這些讓她受不了。

　　在姑姑家呆了不到半小時，賀小蓮隨後離開走向附近的一條小河，隱身於黑暗中。

　　由於賀小蓮曾發癲，當地有傳言認為是其精神病復發後，將孩子拋進了水庫。

　　賀小蓮堂妹說，賀小蓮2003年生第三胎時，曾經「發癲」（患神經病），在郴州治療兩個月後才病癒。鄧鐵初也說過，賀小蓮得過精神病，所以不能結紮。

　　但這是惟一一次犯病，此前賀小蓮並沒有什麼異常，此後也一直正常，並於去年10月生下了老四。

　　10月18日，警方將抓獲的賀小蓮送往長沙做精神鑑定。11月8日，記者致電常寧市公安局副局長方雨平，其證實，鑑定結果是，賀小蓮有間歇性精神病，但作案時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方雨平說，已向檢察機關申請批捕賀小蓮。

　　警方曾向媒體透露，賀小蓮在帶著孩子離家時，身上帶著錢，並且在殺害孩子後，很快不知所蹤，並且一直在逃避警方的追查，直到案發後一個星期才落網，在落網後精神狀態也表現正常。

　　從事發前借宿到事發後在姑姑家吃飯，和賀小蓮說過話的人都說，賀說話做事都很正常，頭腦很清醒。

　　另一件可以證明賀小蓮清醒的事情是，事發後她將隨身攜帶的存摺交給姑姑，讓其轉交給父親。存摺內有9000多元，是當時和鄧鐵初在一起時，鄧鐵初給了她5000元，其父給了4000元。

　　由於賀小蓮沒有與鄧鐵初辦結婚證，甚至沒有身份證，警方抓捕她時，找不出一張她的照片，只能讓熟識她的人去人流較大的路口辯認。

　　將4個孩子拋入水庫6天之後，距賀細妹家兩公里外的一處廢棄電站內，髒污、飢渴、驚恐、披頭散髮的賀小蓮被警方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