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難一問仨不知：一次與縣長的對話實錄

2006-12-01 23:39 作者:王炤坤 趙鐵錘與雲南富源縣有關負責人關於礦難的對話

　　11月25日，雲南省富源縣後所鎮昌源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造成32人遇難、28人受傷，事故引起了各界的廣泛關注。

　　據初步調查，昌源煤礦於2003年7月開工建設，批准設計生產能力為15萬噸/年，是個體私營煤礦，證照不全。這個煤礦已被列為全國公告應該關閉的煤礦之一。

　　11月27日，以國家煤礦安全監察局局長趙鐵錘為組長的國務院工作組抵達富源縣。在昌源煤礦，趙鐵錘先後與富源縣縣長、煤礦技術員和分管副縣長先後進行的對話，折射出這起偶然事故背後的必然。


　　和富源縣縣長彭志能的對話

　　(上午10時，昌源煤礦小會議室：在眾多媒體面前，趙鐵錘開始向縣長彭志能發問。)

　　趙鐵錘：你們縣上有多少個煤礦？

　　縣長：煤礦有170多個。

　　趙鐵錘：170多個，發證的有多少？

　　縣長：現在應該說，大部分都發了證。

　　趙鐵錘：有多少？

　　縣長：我們分管這塊的副縣長清楚。

　　趙鐵錘：那把你分管的、清楚的給我說說。

　　縣長：前段時間我們關閉……

　　趙鐵錘：我問你發證多少？

　　縣長：發證……我……不知道。

　　趙鐵錘：那你今年計畫應該關閉多少？

　　縣長：前段時間要關15個井。

　　趙鐵錘：已經關閉多少了？

　　縣長：我們要求在12月……

　　趙鐵錘：已經關閉多少了？

　　縣長：前面一批已經全部關閉了。

　　趙鐵錘：到底關了多少個？

　　縣長：就是15個井，現在關了1個……

　　趙鐵錘：15個你關了1個？那還有14個呢？

　　縣長：(12月)25號前全部關完。

　　趙鐵錘：這個礦是不是關閉礦井？

　　縣長：這個煤礦是關閉礦井。

　　趙鐵錘：那為什麼還要讓它存在？

　　縣長：根據資源情況，我們上報是作為置換礦井的。

　　趙鐵錘：你先別管置換不置換，既然是關閉礦井，你為什麼還要讓它存在？

　　縣長：我們已經關了，但是沒有按照6條標準。現在有個採礦證，其他證件還在辦理之中。

　　趙鐵錘：你不管什麼證，有一個採礦證就合法了？

　　縣長：不合法。

　　趙鐵錘：那不合法你還不關？

　　縣長：封了。

　　趙鐵錘：封了你沒有按標準炸掉啊。否則，就不會出事故了。

　　縣長：我們沒有做到位。

　　趙鐵錘：你炸毀井口、斷掉電源、拆除設施、回收設備，不就不會出事了？

　　縣長：這個……這有些原因。

　　趙鐵錘：什麼原因？

　　縣長：它是置換礦井，正在辦證過程中。

　　趙鐵錘：置換……置換，還一個一個死人啊？

　　縣長：這個……我們要求還是比較嚴的。

　　趙鐵錘：要求嚴為啥死了這麼多人？

　　縣長：這個……我們監管不力。

　　趙鐵錘：監管不力，還有什麼原因？

　　縣長：應該說對安全認識還不到位吧。

　　趙鐵錘：你跟我說說，這個礦符合16類煤礦中的哪個條件？

　　縣長：這個……調查組介入調查後，我想情況會清楚……

　　趙鐵錘：那還用你跟我說啊！

和昌源煤礦技術員敖成志的對話

　　(見縣長對很多問題說不清楚，趙鐵錘開始問煤礦技術員敖成志。)

　　趙鐵錘：發生事故這個地方瓦斯濃度有多大？檢查沒有？有記錄沒有？

　　技術員：那個瓦檢(瓦斯檢查技術員)在醫院裡，我也不太清楚。

　　趙鐵錘：你是負責什麼的？

　　技術員：我是負責技術的。

　　趙鐵錘：做技術的，哪個規程規定你可以在井下開挖這麼多工作面？

　　技術員：這個……井下的巷道是他們自己進行組織安排的。

　　趙鐵錘：那你管技術的負責什麼？這巷道設計是不是你們的事？

　　技術員：是我們的事，但他們沒有按照我們的設計……

　　趙鐵錘：你設計了幾條巷道？有設計沒有？

　　技術員：設計現在沒有。

　　趙鐵錘：沒有設計？你技術負責人，你負責什麼內容？你的職責是什麼？

　　技術員：我負責井下的開採勘查。但是，井下的巷道沒有按照我們的……

　　趙鐵錘：是哪個地方搞的設計？是你搞的設計呀？沒有設計怎麼能夠施工？

　　技術員：這個井是封著的，他們22號擅自打開開工的。

　　趙鐵錘：那不可能光打開就掘這麼多巷道。

　　技術員：這是以前沒關閉的時候掘的。

　　趙鐵錘：哦，以前沒關閉的時候，你也是技術負責人，你也知道井下不該佈置這麼多的工作掘進頭。你知道不知道，這個礦井是多大能力的礦井？

　　技術員：15萬噸。

　　趙鐵錘：15萬噸應該佈置幾個掘進頭、幾個通風裝置？

　　技術員：(搖頭)

　　趙鐵錘：不知道？你技術負責人，井下掘這麼多巷道，那你負責個啥？

　　技術員：我們的主要技術負責人出去了，我不是主要負責人。

　　趙鐵錘：你不是負責人麼？哦，你是技術負責人，不是主要負責人是吧？你和礦上是什麼關係？

　　技術員：技術員。

　　趙鐵錘：聘用關係啊？一聘多長時間？

　　技術員：簽合同了，一年。

　　趙鐵錘：一年給你多少錢？

　　技術員：一萬元。

　　趙鐵錘：那你拿著你的工資，你得給人家幹活啊。你不給人家搞設計，人家為啥給你工資啊？

　　技術員：我們設計了，他們沒有按我們的設計開工。

　　趙鐵錘：你這瓦斯鑑定有沒有？高瓦斯還是低瓦斯？

　　技術員：低瓦斯。

　　趙鐵錘：你怎麼知道是低瓦斯？沒鑑定怎麼知道？瓦斯容量是多少？

　　技術員：不知道。

　　趙鐵錘：你怎麼知道是低瓦斯礦井啊，你連瓦斯容量都不知道，有沒有鑑定？

　　技術員：去年鑑定過了。

　　趙鐵錘：你這就不是正式的生產礦井，誰能給你鑑定啊。基本建設礦井，不可能給你鑑定高瓦斯、低瓦斯。你下過井嗎？

　　技術員：下過。

　　趙鐵錘：你會不會檢查瓦斯？

　　技術員：會。

　　趙鐵錘：你檢查過沒有？

　　技術員：沒有。

　　趙鐵錘：達到爆炸界限了，你們還不知道？通風咋通的，那麼多掘進頭，幾颱風機啊？

　　技術員：兩臺。

　　趙鐵錘：幾臺掘扇？

　　技術員：5臺。

　　趙鐵錘：5臺掘扇，20多個掘進頭咋通風啊？

　　技術員：還有些掘進頭是他們擅自開的。

和分管副縣長陳金林的對話


　　(分管煤礦的副縣長陳金林理應對煤礦安全生產方面的政策最為瞭解，然而他與趙鐵錘的對話並沒有顯示這點。)

　　趙鐵錘：縣上像類似這樣的不具備條件的礦有多少？不管你基建、改擴建，不管你規模大小，類似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的有多少？

　　副縣長：30多個。

　　趙鐵錘：除了這30多個不合格，其它都合格？

　　副縣長：我們162個礦都是合格的。

　　趙鐵錘：都合格啊？上次國務院督察組督察後，合格率達不到你說的水平啊。

　　副縣長：不合格的部分我們已經全部關了。

　　趙鐵錘：肯定得停啊。類似這樣的煤礦在你這個地區還有多少？這煤礦不能再讓它存在了啊！

　　副縣長：我們準備通過煤炭資源整合把它全部消滅。

　　趙鐵錘：我現在問你，像這樣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的煤礦還有多少？

　　副縣長：現在，我們下決心……

　　趙鐵錘：存在的話還是會爆炸。國務院安全電視電話會議你們參加了沒有？

　　副縣長：參加了。

　　趙鐵錘：是什麼時候開的會？

　　副縣長：這個……6月下旬。

　　趙鐵錘：6月下旬開的電視電話會議？啥內容？

　　副縣長：是關於清理整治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礦，關閉小煤礦的。

　　趙鐵錘：誰講的話？在哪開的？

　　副縣長：我去開(別的)會去了，是我們縣裡其他人參加的。

　　趙鐵錘：你不是說你參加的會麼？

　　副縣長：我回來後他們跟我講的。

　　趙鐵錘：6月開的會，6月在哪開的會，什麼精神？

　　副縣長：是…呃…國務院安全生產委員會……

　　趙鐵錘：那6月在哪開的會？

　　副縣長：記得開過這麼一次會。

　　趙鐵錘：那是10月20日在國務院開的會，可不是6月開的會。國務院開會讓你們參加，通知直接到縣裡，要領導都參加。省裡佈置了，地區也佈置了，市裡也佈置了，到你們縣裡就弄不清楚了。開會時間你都沒弄明白。

　　副縣長：縣裡，縣裡也專門開過會。

　　趙鐵錘：你開過什麼會啊？10月份的會，你6月份就提前貫徹了啊？提前幾個月就貫徹了啊？確實，你們得吸取教訓，舉一反三，工作得抓實抓死抓到位，像這種煤礦堅決不能保留了啊。保留了還給你出事。下決心吧，痛下決心，對不具備基本安全生產條件、違反政策的小煤礦堅決關掉！　　

絕不能心存僥倖

　　因僥倖造成礦難的例子能舉出很多，可怕的僥倖心理，一次次打開了重大事故的「潘多拉魔盒」。入冬以來煤礦重大事故頻發的嚴峻形勢再次說明，千萬不能存在僥倖心理。與安全生產相關的每一位國家工作人員、企業領導和員工，都要牢固樹立「安全第一」的生產觀念，筑牢預防事故的思想防線。

　　當前正是安全生產事故多發時節，各地應當對企業的安全生產意識進行認真排查，對那些要產量、要利潤不要安全的企業管理者，對心存僥倖的企業員工，對安全監管上弄虛作假的國家工作人員，要及時給予教育、懲戒、撤換，涉嫌犯罪的要依法嚴懲不貸。重點地區、重點行業要嚴格實行安全生產一票否決、責任倒追制度，促使「一把手」們強化「不抓安全，一切努力為零」的觀念。

　　當前抓安全生產，還要注意克服三種傾向：一是過分依賴先進設備技術為安全把關；二是以會議貫徹會議、以文件落實文件的「空對空」現象；三是以空洞的管理理念代替現場管理。我國煤炭行業長期積累、行之有效的安全生產好經驗、好傳統，如礦長下井、入井前檢查、礦(廠)長到班組、寫安全日記等制度，看似簡單但很管用，應當堅持用好，在生產的各個環節排除僥倖，確保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