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

日子飛逝,記得一九九九年以前,每天都在談千禧年,好像二○○○年遙不可及,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跨入一個全新的世紀,也不過一眨眼,如今已經是二○○七年,而且○七年又過了一半,眼看二○○八年就從眼前飄來。

時代的節奏愈快,我們更要設法以緩慢的態度過生活。

周休二日之後,更是一週追著一週,一到禮拜五,我就會說:「天啊,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週五特別忙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但下班時間一到,做不完的事情,也只好往桌前一推,以快樂的心情迎接周休二日。

通常,週五晚餐會吃得特別晚。回到家,先脫去外套長褲,以最輕鬆的心情坐在電視機前看些新聞,然後開一瓶紅酒,找一些下酒菜輕酌細飲起來。飲酒的同時會放些音樂,我最愛聽巴哈無伴奏大提琴演奏,酒和琴聲讓我整個人都舒緩下來。

有時貴真不想煮飯,我們就會到離家不遠的「吊帶褲」或「愛上玫瑰」吃頓西餐;餐後或到長春戲院看場電影,不看電影回家看書,週五晚上總是睡得晚,不到眼皮下垂不肯上床。

最愉快的是禮拜六早晨。知道不要上班,比平常晚起約一小時。平時我每天清晨五時半就起床,做運動、看報、吃早餐……八時三十分就要出門上班,禮拜六的早餐不必趕,優哉游哉,我讓每一個動作儘可能緩慢,緩慢真是一種享受。慢慢地煎蛋,慢慢地煮咖啡,一個禮拜研磨的咖啡已經所剩不多,所以禮拜六早晨也是我研磨咖啡的時間。把咖啡豆磨成粉,所有的香氣全飄散開來,瀰漫在我這間「突尼西亞撞頭咖啡屋」。我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聽著歌劇。

平時的早餐,由於趕著上班,通常是一杯咖啡一片全麥麵包,但星期六的早餐特別豐富,煎蛋、培根或煎香腸以及凱撒沙拉,吃著早餐、聽著音樂再看些書,完全像到國外早晨在旅館裡吃早餐的感覺。

早餐後,如果有靈感,就寫作,如能順利完成一篇「三少四壯」的專欄,心情會更加愉悅,下午就可以無所事事地在家裡東摸摸西弄弄,過著「沒什麼事,最好」的生活。

年歲大了,愈來愈不喜歡擔負或承擔什麼責任,但寫作仍是我的最愛,對我來說,我已寫作上癮,像愛賭的人離不開牌桌,像煙癮犯丟不掉手上的煙,我離不開紙和筆。從二○○二年起,我寫作每年都有重點,繼一整年寫了將近四十萬字的日記出版之後,二○○三年和○四年,為中央副刊寫了兩年方塊,集結成兩本書--《自從有了書以後……》和《人生十感》。二○○五年開始整理自己的作品,出版了《十年詩選》和四十年散文選《草的天堂》。二○○五年,我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和中華副刊寫了一整年的極短篇,以《隱地二百擊》的書名出版。二○○六年,是我的長篇小說年,《風中陀螺》的出版,讓我終於面對「作家」的身份再無愧色。二 ○○七年,接了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的「三少四壯」專欄,每週一篇,為期一年,我要交出五十二篇一千兩百字左右的短文。對我來說,等待跳上這座寫作擂臺已有好多年了,等啊等的,等到七十歲終於接到了楊澤的電話,這是我七十歲收到的一件最快樂的生日禮物。一向我以「七十歲少年」自許,如今七十歲仍被列為「壯」,當然「欣然接受」。

星期六下午還有一件讓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可以安然地睡一個午覺--把一星期不足的睡眠補回來。人只要睡足了就會神清氣爽。睡眠是老天送給普天下眾生的一件最寶貴的禮物。窮人有時對人生完全絕望,但偶爾忘記痛苦得到一個充實的睡眠,在醒來的早晨,喪氣的窮人突然也會奮發向上,心甘情願地去打工,用勞力換來一些過日子的錢,他眼前也就不覺得那麼悲觀了。

午睡後的我,又開始在家裡東坐坐西走走,偶爾看看電視翻翻報紙,接著又要放音樂給自己聽了,巴哈之外,舒曼、舒伯特、孟德爾頌,都有我喜歡的作品,有時換幾張爵士樂聽聽,心情更輕快,彷彿踏上一片青草地,又好像走進有著竹林的院子裡,扭動身軀,感覺自己像風,輕輕地穿過樹林,當然此時一杯咖啡是不能少的,喝咖啡的同時,我已經在想著晚上該吃些什麼。

喝紅酒前,通常我會先敲碎幾顆胡桃。核桃配酒,再從冰箱裡找幾片起司,真是至高享受。

晚餐只要冰箱裡還有鮭魚或蘿蔓,我就不太願意上街了,鮭魚以鋁箔紙包住往烤箱一送,至為簡便,而蘿蔓只要醬料不錯,就是一道美味沙拉。不管到外面吃或家裡吃,週末我盡量不排節目。週末就是要放鬆,把時間完全交給自己,聽音樂,讀一些自己想看的書,讓腦子淨空,什麼煩惱也不想。無事,什麼事也沒有。人生再沒有比這一刻更讓自己覺得滿意了。

星期天早晨仍然讓自己自然醒。醒來之後,當然又是一次快樂的早餐,但接下來的時間可就要「計畫」了,計畫下週一要展開以及完成的事。週日的生活,行動仍可緩慢,腦子卻不能像週六那麼鬆散--週一要像一頭重新出擊的豹--可以仍然喝咖啡、聽音樂,但腦中卻要開始清理、盤算,盤算著往後的健康和事業。於是一個健身的下午開始了。所有室內運動該做的全要溫習一遍,讓自己出一身汗,然後洗個澡,接著參加家族的聚餐或和朋友的約會,在放鬆裡逐漸讓自己收心,準備第二天一早週而復始的「辦公室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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