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小說連載】夢遊（第十六章）（圖）　

阿敏拿出一盒煙舉在眼前，那是最流行的黃封條"牡丹"。金帛麻利地拆出一根放在鼻子下嗅著。"點上吧，我帶打火機了。"阿敏總是那幺善解人意。"啊......呼......，真舒服這可是100多天以來的第一支呀！"金帛陶醉其中。"這也是最後一盒了！抽完就戒菸！""好，好。"兩人一起笑起來。

"你不怕嗎？我是剛出獄的人。"金帛覺得行人看他們的眼光有些異樣。的確不相稱，阿敏打扮的文靜秀氣；金帛卻趿拉個拖鞋，穿件發黃的白汗衫，頭髮還亂糟糟的。"怕什幺，除非你在裡面真的學壞了？""怎幺會呢，我還是我！""那有什幺好怕的。你又不是去偷，去搶，又不是做了什幺見不得人的事。"阿敏挽金帛的手更緊了。

金帛心頭一熱，也不顧來往的行人了，肆無忌憚地在阿敏額上吻了一下。阿敏笑得更甜，把頭枕在金帛的肩頭。
姐姐在前面喊："快點，就要到了。"

姐夫也是干公安的。他是戶籍警。"小弟！"姐夫拍了拍金帛肩頭，"上車。"眼前的姐夫穿一身警服，金帛怎幺看怎幺不順眼。他沒吱聲。

"小弟，我先帶你去洗澡，理個發。同時我送爸爸和你姐，還有阿敏回去，然後來接你。""好。......姐夫，你這警察最好別干了。""不幹了？為什幺？......現在好多人想穿這身還沒門呢！""你一定是看見穿警服的害怕了吧。"姐姐在一邊說。金帛心裏有點堵，反正他覺得警察不是個好職業。

"我陪你去理髮。"阿敏說。"那洗澡呢？"姐姐打趣道。哈......哈......大家一起笑起來。"我在外面等。"阿敏紅著臉申辯。
理完發，洗完澡已是六點多了。

一踏進弄堂口，許多鄰居就圍了過來。

"回來啦！小弟......

"小弟沒事了吧......

"還好嗎，小弟......

金帛進了家門。一眼看見媽媽正座在桌邊低頭抹淚。"媽......媽媽。"金帛扑到媽媽的膝頭。"媽......"
姐姐，阿敏都在擦眼淚。"好了好了，能回來就好了。什幺也別說了。起來起來。擦擦臉吃飯。"媽媽忍住淚招呼大家。
吃飯時不斷有鄰居來。"小弟回來了？""是，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們吃飯，吃飯吧。我是聽說來看看。我可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喲......"。

"小子！回來了？""啊，大叔。""嗯，瘦了，可白了。你可讓你媽操心壞了。成天不出門，呆在家裡抹淚......"。媽媽放下筷子，又拿起手帕拭著眼角。

阿敏不耐煩地說："媽，吃飯吧。還哭什幺？小弟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大叔，我們剛吃飯。一會兒讓小弟去您家裡陪您再聊，好嗎？"大叔知趣地走了。

吃過晚飯，姐姐和姐夫回去了，爸媽在裡間看電視。外屋金帛和阿敏併肩坐著。

"這三個月你好嗎？"金帛握著阿敏的手問。

"平平淡淡，和往常一樣。就是牽掛你，為你擔心，不知道你會怎幺樣。......你在裡面想我嗎？"

"想""怎幺個想法？""反正想你嘛。""想到什幺程度？"

"想到要死，不想活了。""我有幾次，整夜的想，整夜不睡。"

金帛一把摟住阿敏，"我也是！成夜睡不著......"

"那你剛才沒說嘛，人家講了，你又假惺惺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兩人對視著。金帛眼裡跳躍著火，阿敏眸子裡亮著光。看了好久，直到媽媽在那邊招呼："來吃西瓜吧。""噢，來了。"
一邊吃瓜阿敏一邊說："你明天去學校看看。看他們有什幺說法。""可能會......"金帛怕說出"開除"兩個字會刺激爸爸媽媽。"會什幺都別怕。能唸書更好，不能念去當個體戶！"阿敏滿不在乎。

大家都在看電視，金帛沒心思看。隨手拿起當天的晚報。

在頭版的一角，金帛發現了一條消息：方勵之出境！啊，我是捲著風進去的，又捲著風出來的，他暗暗想著繼續往下看，"方勵之因身體健康原因，政府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准許其出境。"哈！低級謊言！他不耐煩地把報紙扔到一邊。

"我該回去了。"阿敏要走。"對，別太晚了。小弟，送阿敏回家。"

送阿敏回家的路上，金帛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跟阿敏說了。"我明天就去學校，一是看看怎幺處理我的；二是看看班長有沒有消息。""去就是了，我還是那句話，能上學就上；不能上就回來干個體，還怕餓死嗎？"

不知不覺阿敏家就在眼前了。兩人躲在路燈的陰影裡吻了又吻，親了又親。最後阿敏推開金帛，"回去吧！早點睡覺，明天

我也要上課。學校見。"

回到家，一進門就看見屋裡坐著一名穿警服的人抽著煙，喝著茶。爸爸陪坐在一邊。

"小弟，過來。這是我們這片的戶籍警，小周同志。知道你回來，特地過來關心你來了。"爸爸見金帛進屋，忙介紹。
金帛老大的不高興，找我就找我吧，幹嘛這幺晚來，害得爸媽都不能休息。"這幺晚了，有事我明天去派出所吧。""金帛，你過來。......知道你今天出來。正巧我值班，過來有幾句話告訴你：第一，你現在是取保候審，不准亂跑亂竄，每星期到我這裡來報到一次。我今天值班，再過5天又值班，依此類推；第二，你離開住地24小時以上，要到派出所備案。你姐夫和我關係不錯。我這也是公事，也是私事。勸你幾句，別再讓你爸媽操心了！也不是孩子了......不早了，我回去了。你們休息吧。金伯，伯母再見"。

金帛靜靜地聽著，一句話沒說。小週一出門，他扭頭進了自己的小屋。媽的出來了還不讓人太平！

爸媽送完小周回來了。"小弟，聽見沒有？人家小周講的都是好話......。"媽媽隔著門說道。"知道了。媽......爸，你們也早點睡吧。"

什幺東西！像真的一樣，這個規矩那個規矩。你們自己又有多守規矩？在裡面是，出來也是！金帛由想起了理髮的事。他越想越氣，越想越坐不住。我一定要告他們！他又想起了自己發的誓。

鋪開紙，拿起筆。金帛找出那份底稿。一邊生著氣一邊抄了一份。明天，我就寄出去！

第二天一早，金帛趕著原先上課的時間，準時到了學校。

他覺得沒臉見同學，所以直奔教導主任辦公室。

"小金同學，你回來了。學校在你收審期間就作出決定，把你和薛潮作除名處理。我們也無能為力，這是形勢。希望你也不要遷怒於學校或任何人。也別太介意了。 這事一開始就注定會有這種結果的。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勸告，別太鑽牛角尖，想開些，看遠些。......你家裡學校也沒通知，我覺得沒那個必要。"

金帛平靜地聽著。猜測的不幸終於成了現實。好在早有思想準備，所以他一點也不驚訝，很平靜。既然書沒的念了，就像阿敏說的，餓不死人的。該干什幺就干什幺去。

"方主任，我明白。我不會怪誰的。是我咎由自取。再說老師們也沒必要為我承擔什幺責任。......我想打聽打聽我們班長的情況，他怎幺樣您知道嗎？"

"薛潮吧，4月底，有一份判決書下到學校，他被判了十五年。"

"真的？"

"真的，當時學校還開會來的。我們覺得沒有必要通知他家裡，所以就在保衛科留了個檔。等他自己覺得合適的時候再向家裡講吧。他父母在陝西農村，很苦的。上次我去探監，薛潮托我寄了兩封信。一封是給家裡；一封是給他家鄉一個朋友的......"。

"方主任，下個月什幺時候探視？在哪兒？"

"在提籃橋監獄。他是每個月的......幾號來的？......你等等，我看看工作手冊。......哦，每月的2號......"。

金帛低著頭往校門走。在大門口，他看見保衛處的劉處長正在門房裡跟人嘻嘻哈哈的。劉處長也看見了他。劉處長驚恐地

扭頭假裝沒看見。金帛笑笑，他心裏說，這一切能怪哪一個人嗎？早先要找劉處長報復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