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鐵蹄下倖存的人生--記我的姑婆一家
(一)駛牛的表叔我的表叔莫振超是一個老農民。他家飼養著一頭成年的母牛,用於耕田,除了耕自己的責任田外,還為別人耕田,可得若干辛苦錢養家。
用牛耕田的工作,本地方言稱"駛牛",這並不是五大三粗就可以做的簡單農活,除了要求有力氣之外,還需要一定的技巧......我少時曾經好奇地觀看農民做這個工作,有犁田、耙田、滾田等幾個工序,要力氣,要技巧,手腳要靈活協調。我們華南地區耕田的牛大多是水牛,而不是中原大地上的極為常見的那種黃牛。黃牛也可以耕田,但是黃牛之力氣不足,家民不喜歡用。表叔的母牛養得頗為肥壯,雖然母牛力氣比不上公牛,但是母牛的優點可以生育,小牛也是值錢的。
說起來恐怕令人難以相信,表叔當今已經六十七歲,他直到六十歲時才開始學駛牛耕田,這本來可是十八後生的事。表叔年輕時正逢人民公社,社員吃大禍飯,像駛牛這種要一定技巧的農活,由專門的人來做,所以就造成那一代農民中的許多人不會駛牛。表叔年紀老大才成家,孩子還小呢,他的一個本家兄弟見他謀生乏術,於是就教他駛牛這一門手藝。現在農民時興進城務工,這個工作極少競爭,他一年間一般也能掙上幾千元,幾年間做下來也算是有些成績,最多時他曾經有三頭牛,在農忙時節,他天天都在田間為別人駛牛耕田,也成"萬元戶"了。
表叔是我姑婆的第二個孩子,他有一個姐姐早已出嫁。他家的村子名"木村",離我家正隔著一片田垌(即地理學裡的峽谷地形),相距大約不到二里地。表叔所在的生產隊和我家所在的生產隊的水田是相鄰的,所以他也就能夠方便地到我們這一邊來為人耕田。因為我的生產隊所有的人也都是我的本家,我叫他表叔,其他人也跟著叫他表叔,或者"阿表",許多人也都請他幹活。中國現在已經有不錯的機器製造業,能夠生產出適合華南丘陵地區的水田耕作的機器,如拖拉機,但鄧小平執政以來,所實行的家庭為生產單位的農業生產方式仍然屬於小農經濟方式,故二千年前的漢朝時期所發明的的牛耕方式還有一定的存在空間--種子、農藥、化肥都可以是現代化的,但是老式的牛耕也存在。時常可以看到這一邊拖拉機在轟鳴,那一邊又是老農在駛牛,大異其趣。拖拉機耕地快,但是不夠平整,牛耕慢一些,但是質量好。我們人多田地少,每戶大都只有一到兩畝水田(1/15公頃是一畝),時間充足,不用搶季節,所以許多人願意僱人用牛耕。我表叔的職業,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得以存在。他自己的土地也不多,一九八二年包產到戶劃分承包田的時候,他一家只有母子兩人,只分得不多的責任田,耕完自己的田後,也有時間為其他農戶駛牛耕田。
我表叔以六十花甲之年學駛牛,說來心酸。六十歲這個年齡,在公務員已經是退休的年齡的,但是我表叔卻才成家不太久,孩子才上小學。中國的農民是沒有退休待遇的,只要還有力氣就要幹活。好在表叔身體強壯十分能幹,拉扯到今日,他的長子也已經初中畢業的,而且也長得和表叔一樣壯實,這個家庭日子總算過得去啦。
我幾年來一直用照相機記錄表叔一家的生活,在我的電腦裡有他一家十餘年間的各種照片。今年春、夏兩個農忙,我專門到田間去,拍了一批他駛牛的照片。表叔這個年近古稀的老農,在早春時寒風中扶犁, 在盛夏的黃昏中他耙田、站滾車,一身的泥土,儼然當年"老貧農"的形象。
然而表叔卻是一個"地主"的兒子!
(二)守寡六十四載的姑婆
表叔是一個"地主"的兒子,他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姑婆,在中共土改運動時被劃為地主成份。我少年親眼所見,我的姑婆因為是地主成份,一直是被專政的對象,被管制著。年青守寡的姑婆,逆來順受,政府時常向這些"黑四類分子"派義務工,都不會少了她的一份。而表叔作為地主的兒子,處處低人一等,以至無法找得到對象結婚成家。一直拖到鄧小平改革開放,廢除了階級成份,但是表叔年齡已經偏大,四十大幾的人了,自然難有合適的女人願意嫁給他。有一年,有人給近五十歲的表叔帶來一個外省的女人,那個女人說願意嫁給他,表叔花去二千元"媒腳"錢,結果沒過幾天,女人就失蹤了,人財兩空,估計是中了壞人的套。一年後,他得人指點到比較貧困的地方又找了一個女人回來,錢當然也花了不少,好在終於成功。他的這一個妻,身體強壯,吃苦耐勞,是個當家的把式,沒幾年就給表叔生了兩個孩子,算是菩薩保佑啦!我的姑婆也終於在古稀之年盼來自己的兩個孫子,謝天謝地!
中共推行無神論教育,但民間似乎還是信神信佛者居多。相傳鄉里有一寡婦以賣菜為生,終日勞碌,一夜醒來,記得一夢,有老神仙勸她拜神拜佛,她也不在意;誰知過了幾天,復得此夢,心中暗懼,只是終日忙碌,無暇燒香拜神佛;後來又一夜,又夢見老神仙,心甚懼,因此在夢中對老神仙說,終日為生計所縛,無暇拜神,奈何?老神仙說:"木村有三婆,最為虔誠,你可出少許香資,央她幫你燒香拜佛......"婦人醒來,心中甚疑,不知木村三婆為何許人,於是向別人打聽,有人告訴他,我的姑婆原來在莫家宗派中排行老三,人稱三婆,果然是十分虔誠的信徒......姑婆是有神論者,一貫敬神拜佛,毛澤東時期政府要破除迷信,不准燒香拜神拜佛,但姑婆表面上順從,暗地裡照舊敬神敬佛敬菩薩,她堅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一種信仰,使得她坦然地面對人生的苦難,她在苦難中過了大半輩子,直到古稀之年,才盼來兒子成家,並有了孫子,可謂苦盡甘來,她說這是善的果報。
我的記憶中沒有姑公的影子,我曾經問姑婆,姑公是何時過世的?原來,我的姑公莫伯熙是一位抗戰時陣亡的烈士,在一九四一年,當時任職排長的姑公在廣東與日軍作戰,以身殉國,當時我表叔尚在娘肚子裡。聽了姑婆的敘述,我找來《桂平縣誌》查閱,在其中抗日陣亡將士名錄中確有莫伯熙的記載,其職務為上尉排長,所部番號為158師472團,年齡24歲,陣亡時間是一九四一年九月,地點是廣東(見一九九一年《桂平縣誌》865 頁)。最後我把上述資料抄錄給了他們。據我所知,按土改的法規,姑婆這樣的情況是應該給予烈屬待遇的,但是卻被劃為地主成份了。我亦問及他們當時有多少土地出租以至於劃為地主?原來姑公是一個大家庭的長子,兄弟三人,姑公是老大;姑公犧牲後,老二主動從軍報國,卻不幸病死於軍中(縣誌裡沒有收錄),拋下妻子和兩個小兒;家婆也是寡婦,他們莫家一門三寡婦;老三才不到十歲,家中並無強壯勞力,不得已而雇一長工,家中田地不算多,因請長工而被指為剝削,劃地主成份。
表叔的叔母后來改嫁了,留下兩個兒子在家,我的姑婆把這兩個侄子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成人。姑婆守寡時才二十多歲,一直不肯再嫁,也不是為了什麼貞節牌坊,她只是要堅守這個家,堅守這一方水土。
2004年,慈祥的姑婆走了,結束了守寡六十四年的無悔人生,願天國裡有她的幸福生活。
(三)流浪漢阿森表叔
我姑婆有兩個侄子,他們的父親,也死於抗戰時期。
在我的姑公殉國之後一年,其弟不聽勸阻,執意進軍校,後來不幸染疾,客死他鄉。弟媳改嫁,把兩個孩子留了下來。撫養兩個侄子的重擔就落在我的姑婆肩上了。
我姑婆的大侄子叫阿森,阿森表叔年青時長得很酷,身材修長,相貌堂堂,幾乎有現在的香港明星的風度。但他找不到對象,因為家庭成份是地主,姑娘們往往"望風而逃"!
阿森表叔一九五八初中畢業後當了一段小學民辦教師。一年後,他退職不幹了,過起了流浪的生活。在流浪的二十年裡,阿森表叔多數時間在貴州為人燒磚瓦,也到過兩個月的新疆。直到改革開放之後人,他才停止這樣的流浪生活。
我曾經問阿森表叔,好端端的小學教師不做,為什麼要選擇流浪?
阿森表叔的解釋是,原因之一出身不好,沒有轉正為公辦教師的可能,而且特別害怕,就是怕政治運動。原因之二是覺得做一個小學教師也沒有意思,卻想進工廠當工人。在文革開始時,他因為想當工人,所以也就跑過一次新疆。他偽裝成串聯的大學生,坐了一次免費的火車,當然最後是白跑一趟。原因之三是在外地打工吃飯,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家庭成份。他特別害怕處在一個地主子女被人歧視抬不起頭的環境中。
流浪當然不是浪漫的生活。外地人一個,沒有戶口,要想在外地住下去,就要與當地人搞好關係。有了本地人的關照,才可以在政府清查的時候有人為之通風報信。還要準備假證明,這樣才可以搭車住旅店。雖然小心謹慎,但還是被多次抓住過,被遣送回鄉,過後照樣再去就是。
直到毛澤東死去,政治格局改變,當局不再講階級成份,阿森表叔才結束流浪生活。當時兄弟三人都年過四十歲,全都是還沒有討老婆的光棍漢。他帶動一兄一弟,打磚制瓦建了一座四合院。兄弟三人他是最先結婚的。也算是老天保祐,三兄弟也都能夠結婚生子,他們的下一代合計是五男二女,加上老一代六人,總共是十一口。要是毛澤東再多活上十年,他們會因為討不到老婆也就成絕戶了。
(四)結束語
我的姑婆和表叔本來是中國農村十分普通的勞動群眾,卻被中共政權打入剝削階級陣營,受到大約三十年的凌辱。在中共鐵蹄下,他們的人生軌跡慘遭蹂躪,表叔的青春歲月在苦難中虛度,成家娶妻生子的機會近乎喪失,所幸中共農村經濟改革給了他們最後的機會,他們頑強地生存繁衍下來了。中國有數千萬計的老百姓死於中共暴政之下,死者何其不幸,表叔他們相對而言是幸運的,他們當然不必對中共心存感激!我用筆記錄下他們的生活經歷,猶覺心有餘悸......如果不是中共暴政把表叔打入另冊,耽誤了他們的青春,表叔一個六十多歲高齡的老人,何至於仍然要駛牛為人耕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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