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度桃花開

（註：郁平和子雨是兄妹，二人酷愛唐詩宋詞，某年月日，決定神遊唐宋，切身去體悟體悟唐宋名家的精神世界。神遊的第一站就到了碧山。）

"哥，這兒有蜜蜂呢！"子雨一邊貪婪的嗅著桃花，一邊嬌憨的說。

"嗯，蜜蜂真多呀！還有好多蝴蝶呢！"郁平一邊應和著，一邊環顧著這暮春的田野。

一望無際的嫩黃的油菜花，被綠油油的麥地裁剪成長方形圖案。田埂上，排排低矮的桃樹綻放著粉紅的笑臉。遠處，灰牆紅瓦的古拙村舍上，飄著裊裊的炊煙。幾汪清澈的湖水，如巨大的珍珠，點綴在嫩黃碧綠間。再遠處，是朦朧的碧山。流經的漢水，如一條白白的玉帶漂向遠方。幾葉帆影，如同水墨畫似的掛在天幕上。

郁平的眼神有些迷朦，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

"子雨，哥想到了李白。"

"嗯，哥，讓子雨猜猜。"子雨調皮的歪著腦袋看看郁平，慢慢的轉向遠處的山嵐和漢水，輕啟芳唇，緩緩的吟道：

問余何意棲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

郁平看著子雨桃花般粉嫩燦爛的臉龐，春水般幽深純淨的眼睛，黛瀑般的秀髮，修長柔美的身姿，聽著子雨那泉水般的聲音，真感慨這天地的造化都集中到子雨一身了。

"子雨。"

"哥。"

"李白在碧山隱居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一位紅顏相伴呢？"

"沒有明確記載呀。"子雨迷離著雙眼，幽幽的說："想必，李白是寂寞的，不然也不會這樣自問自答了！"

"笑而不答心自閑，笑而不答心自閑......"郁平用渾厚的嗓音反覆吟誦著，禁不住又笑了起來。

"哥，你笑什麼呀？"子雨問道。

"哥最喜歡這一句了。李白寫這句的時候，一定是脫口而出的。"

"何以見得呢？"子雨扑閃著翹翹的睫毛看著郁平。

"真正傳神的詩句，都是內心錦繡自然的外露。這樣自然脫俗的詩句，翩翩若飛鴻，潺潺如流水，皎皎如明月，嫻嫻如幽蘭，淨淨如白蓮，瀰漫著的都是仙人氣象，豈是那尋章摘句的腐儒想得出來的。"郁平說著說著，似乎進入了李白的精神世界。

"嗯咯！"子雨被感染著，眼睛也迷離起來。"李白這個笑，很有深意呢。想那凡俗之人，必不理解李白出世的心境，才會這樣不解的問訊。山野之人，如沒有奇遇，就算是生長在仙境般的碧山，也未必就能體會仙境的味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大抵，高人雅士都有類似的體悟吧。面對這樣的不解，李白的回應是笑而不答。哥，子雨覺得，妙就在笑而不答，是那樣的含蓄溫潤，那樣的變幻曲折，那樣的搖曳生姿！"

"是啊，要李白回答什麼呢！要是能理解，還會那樣問嗎。李白的笑而不答，確然很有深意，且很有神韻。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活脫脫一個神仙姿態。"

"嗯咯。李白笑而不答，不是嘲笑，也不是自負的笑，而是閑靜愜意的笑，是領悟了自然山川真意的會心的笑。心自閑，這三個字承接的真好！"

"嗯。王維說：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這閑，可不是那無聊的閑，而是內心不被物慾所牽，不被名利所執的靜定。人在這樣的靜定中，思想會與宇宙貫通，能洞徹宇宙的真理，會看到天地造化的純粹的大美。俗人都在為名利而忙，猶如烏鴉逐腐肉，一刻都不得閑靜，哪裡能體會這自然萬物的美妙呢！"

"嗯咯。哥，子雨覺得，桃花流水窅然去，可不單單是寫景，其實是借景抒懷，還蘊含著很深的哲理。"

郁平讚賞的看著子雨，鼓勵子雨繼續說下去。

"桃花流水，歷來是美好生活的象徵，同是又有桃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惆悵。在李白眼裡，這桃林隨著流水，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那裡，興許是李白眼中的仙境呢！或者，李白想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

"嗯。桃花年年都會開，年年都會謝。這花開花謝，本是極自然的事情，常人一般是不那麼在意的。但在李白眼裡，這花開花落，卻是宇宙變換輪轉的真意。這窅然去三字，也是極有內涵。在那遙遠的看不到邊的所在，想必是那勝似桃花源的仙境。一般人是看不到也體會不到的，但李白也許真的看到了也體會到了。子雨，李白是修道的人，據說，這修煉到一定高度，會打開智慧的真眼，能看到凡俗看不到的美好景象。哥覺得，李白不光是想像，定是真的看到了仙境。李白很多詩篇都寫了仙境的美妙，這似乎不單單是想像的產物。"

"嗯咯。哥，子雨相信你說的。子雨有時候靜靜的閉著眼睛坐著，真的能看到很多奇妙的景象，還有另外空間的人呢。"

"嗯，哥也看到過。子雨，你看，李白這最後一句，別有天地非人間，其實已經回答了窅然去的那個所在的勝境了，那就是非人間的仙境。"

"嗯咯。李白前兩句自問自答卻笑而不答，這後兩句，看似不答，其實已經回答了。只是不願意給俗人廢話罷了。妙就妙在以寫景抒懷代替了回答，而且是說給會意的人聽的。至於那俗人，就算是告訴了他，他也是領悟不到的，說不定還笑話你呢！"

"子雨真是穎悟！"郁平愛憐的拍了拍子雨的腦袋。

一陣童稚的吆喝聲由遠而近，把郁平和子雨從詩意中驚醒。在田野的西邊，一個小男孩騎著一頭黃牛緩緩過來，後邊還緊跟著十幾頭大大小小的黃牛黑牛。

"哥，太陽快下山了。"子雨指著掛在山顛的落日說。

"嗯，夕陽真美！"郁平伴著子雨，靜靜的欣賞著落日的景致，忽然有了興致，隨口吟道：

落霞孤鶩一輪沉，暮春時分，咿呀櫓聲，轂紋爍金淡帆影。

拋卻功名體態輕，煙雨日新，漁歌陣陣，一壺美酒一桿綸。

"嗯咯，哥，真美。子雨就喜歡這樣的生活，什麼榮華富貴都不需要，只要流連於山水之間就夠了！"

"是的，哥也是這樣想！"

"哥，子雨看這良辰美景，仿"清平樂"胡謅一闕，請哥指正好不！"

郁平點點頭。

子雨清清嗓音，柔聲吟誦到：

夕陽隱現，蔽天紫煙，孤舟一葉雲水間，漁歌清圓遼遠。

半山倚門眉眼，竹籬裊裊炊煙，相依恰如人字，一撇一捺繾綣。

"真美！"郁平讚嘆的說："這樣美好的意境，這樣溫潤的相依，恰如人字，真妙！想必，那造字的神人，就把人字的真意用這樣的造型揭示給人的。人就是這樣的相依相存相愛相知的。"

"嗯咯。哥，子雨跟哥這樣相依著，就是一個人了！"子雨一邊說著一邊斜著美麗的身子，把腦袋靠在郁平的肩頭。"哥，你看，子雨和哥是不是一個人！"

"就你會想！"郁平愛憐的說。

夕陽在遠山跳動了幾下，終於落下去了。

郁平和子雨走在回去的路上，依然沉浸在碧山勝景和李白的精神世界裡。

子雨忽然伏下身子，看著路邊插種的蠶豆苗。蠶豆苗散發著淡綠且籠著白暈的色調，一如少女那夢幻的眼神。那乳白夾著青色的蠶豆花，猶如一隻只翻飛在枝葉間的蝴蝶。

郁平忽然想到了莊周夢蝶，又想到了梁祝化蝶。

唉，這蝴蝶，承載了多少人間的悲喜劇啊！人沉湎於兩情相悅，才有了這化蝶的醉人故事。想那李白，也許已經超越了男女情愛的境界，才會寫出這出神入化的詩篇來，像由心生，此語真的不假呀！

"哥，明年桃花再開的時候，你可不可以再帶子雨來這兒呢？"子雨偎依著郁平，柔柔的說。

"嗯。"郁平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