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未未為何贏得了我們的喜愛

參與改造病態現狀之社會活動

旅居美國12年了後,1993年,艾未未便懷揣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護照,義無反顧地打道回府了。18年來,這位留著一臉大鬍子的藝術家,幾乎一直都在京郊草場地居住與工作著。

歸來後的艾未未,在多個社會領域都有所涉足。而能讓人們認識他的主要社會身份 有二;一個是當代藝術家,另一個則是建築師。作為當代藝術家,他,除了用其作品參與多個有重大影響的展覽之外,還用他在中國當代藝術領域裡獲得的巨大號召力,發現並扶持了不少後來成長為優秀藝術家的年輕人;而在建築設計領域裡,由他提出設計概念,並參與設計的國家奧林匹克中心場館「鳥巢」,則為他獲得了家喻戶曉的聲譽。

按理說,這位既有高幹與名人之後的出身,又為這個國家的形象工程作過巨大貢獻的藝術家,自然應當順理成章地獲得紅色江山接班人的社會地位的,然而,滲入骨髓裡的良知與嫉惡如仇的性格,卻讓他把自己從既得利益集團中放逐了出來。

隨著艾未未在公共事務領域裡的參與活動日益增多,現如今,結果卻被這個他所深愛著的國家的權力集團,視為了讓體制感到無比頭疼與憤怒的重要敵 人。與此同時,艾未未卻被這個國家反體制的知識份子與廣大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社會群體,看作了社會良心的擔當者與社會正義的象徵。這種戲劇般的人生軌跡之變化,其實正是這個國家的社會發 展之變化的一個隱喻。也是當今中國所有社會矛盾與利益衝突的一個隱喻。

庚寅年正月初九的那一起藝術家維權遊行事件,僅僅只是艾未未近年來積極參 與改造中國病態現狀之社會活動的一個小插曲而已。而汶川大 地震過去後,他率領他那朝氣蓬勃的自願者團隊,多次深入地震災區現場,以公民調查者的名義開展打撈與搜索那些掩埋在豆腐渣校舍廢墟下的亡靈的行動,則使得 他不可調和地拉開了與權力體制的巨大間距。在去年的成都譚作人顛覆國家政權罪一案的庭審事件中, 艾未未專程趕到蓉城,毫無畏懼地去充當被指控為國家敵人的四川好人譚作人先生的證人。這次發生的與權力集團硬碰硬的短兵相接遭遇,則為艾未未贏得了巨大的道德感召力。

藝術:融入真實的現實生活之中

與他的父親詩人艾青先生一樣,艾未未是把他的職業活動與他對社會責任的道義擔當,緊密地統一在了對普世價值觀的情感認同之中的。而藝術家對自由理想的執著追求、對生命個體的愛與同情,一旦與惡 劣的現實社會存在發生衝撞之後,人格與良知,便驅使真正與真誠的藝術家,選擇了不退縮、不妥協的姿態,去直面自己原本深陷於其間的慘烈客觀環境。

當代藝術,是一種與傳統古典藝術、現代藝術不一樣的藝術形態,審美並不是當代藝術表現形式,而對社會問題與病症的藝術化揭示,對人類理 想價值觀的隱喻表達,則給當代藝術賦予了一種文化社會學的 屬性。這種由德國藝術家博伊斯開創的消弭藝術與社會公共事務領域之間壁壘、以社會主人翁的姿態去幹預社會問題的當代藝術形式,決定了這種藝術類型與古典藝術與現代藝術全然不同的面貌與精神氣質。而在中國當 代藝術領域裡,海歸藝術家艾未未,當是最 自覺地為藝術的藝術家。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上海「不合作藝術家聯展」中,他的參展作品就顯示了與眾不同的面貌,而他的一系列裝置與行為作品,都非常出神入化的體現了當代藝術的精神。2007年的卡塞爾文獻展中,最具爆炸力與影響力的參展作品,便是艾未未的《童話》,1001個來自中國社會各階層人士不花自己一分錢地被這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大鬍子藝術家空投到自由民主的德 國,每個人都用自己的身體與一週時間,真實接觸了一次與中國完全相異的社會。他們的這次童話般的旅行,與他們在一週時間內的觀看與傾聽,必將為這個國家社會變革注入一股潛在的力量。而他們的歸來,又會把他們親眼看到與親耳聽到的自由民主社會裏的一切,口耳相傳給更多的中國民眾,於是,《童話》這件藝術作品,便大大的溢出了藝術的邊界,流向到了更為廣闊的社會空間,從而,原本存在於觀念世界中的自由與民主的價值觀,就由一次千人旅行的活動,變成了非常具體生動、 非常形而下的身體體驗。有1001個人,就有1001個 觀看與聆聽角度,而1001個看與聽的角度,合成一個多棱多層面的德國經驗,進而,又以成幾何倍數的形式,傳播到更多的人群中 去了;最終,一個被神話所包裝的醜陋社會便被祛魅化了,皇帝的新衣便不復存在了。

艾未未在汶川大地震過後的今天,又通過對造成數千名孩子們慘死於豆腐渣校舍廢墟之下的真相調查社會行動,以及自己的身體遭遇到國家主義的暴力上傷害的親身遭遇,獲得了藝術創作的最真實與最原始的素材,於是,這就有了《老媽蹄花》、 《花臉巴兒》、《4851》等非主流敘述的記錄片,然後,他又自費製作了近兩萬套光碟,免費發放給了那些需要看到真相的人們。藝術,就這樣在艾未未那裡融入到了真實的現實生活之中了。

毫不退縮並主動擔當公民責任

儘管當局不待見這個艾未未,且對他仇恨有加;但是,艾未未卻在國際國內獲得了普遍的認同與愛戴。去年年底的英國權威刊物《藝術評論》推出的2009年度全球100位 最具影響力藝術家排行榜上,中國藝術家艾未未便由上一年度 的第70多位上升到了前50名的 地位,而在國內多家媒體推出的年度人物排行榜上,艾未未皆名列前茅。這一讓中國政府非常尷尬與難堪的客觀事實,顯示出了一個把自由與民主的理念,融入到自己日常職業活動之中,以非常 具體的公民行動去改變國家面貌的藝術家的巨大人格魅力。而「艾神」這一昵稱,便是人們喜愛他的一種最好證據。

我們無法逃避客觀存在的現實中國,而現實中國的所有社會危機,都最終以權力的形式擠壓著我們。政治,無時無刻不在干預著我們生活,改 變著我們的人生軌跡。在一個沒有基本公民自由、基本人權與絲毫民主可言的國度,只要你不願出讓你的公民權與對自由生活理想目標的追求,你都將會 與政治發生衝突。是故,艾未未便說:「我是被迫與政治體制打交道。因為如果我不說話,就成為了體制的一部分。但是因為我在那裡生活,我作為藝術家必須與政治打交道。」

像鴕鳥一般,不去過問這個國家的荒誕存在,不去關注發生在他人身上的社會悲劇,指望以妥協的方式委曲求全的生存著,自欺欺人似地閉上你的雙眼,那無疑是一種對人生的逃避方式。而指望邪惡的勢力某一天良心發現後,自動放棄暴政與專制,把該屬於你的還給你,那只是一種痴心夢想。唐福珍的自焚事件,無情地終結了通過勤勞致富的方式獲得自身正當利益的夢想;北京眾多藝術區的藝術家工作室被暴力拆遷,也無情毀滅了游離於體制之外生存發展的幻想;高價醫療費、天價教育費、轉基因作物的公然大規模種植,毒奶粉現象的死灰復燃等等社會災難,緊緊包圍著我們每個非權貴利益集團社會成員,你可能從這一張張網路中抽身而去嗎?

於是,像艾未未那樣,像譚作人、胡佳、游精佑、趙連海他們那樣,像所有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那樣,毫不退縮並主動擔當起公民的責任,把對自由與民主的美好期待,變成非常具體的行動,腳踏實地、一點一滴地去改變這個國家的荒誕現實,一寸一寸的縮小與理想國的距離。倘若所有具有公民意識的人們都這樣做的話,那麼,這個糟糕的國家還有被拯救的可能。

2010年3月6日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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