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

1

那是一個初冬的早晨，下樓買早點，順手帶了垃圾袋。經過垃圾桶旁的樓檐之下，突然聽見一聲夢囈般呻吟般的嘆息！我吃了一驚，這麼早，晨光熹微，是誰會如此悲涼長嘆？走近樓檐下，就在凹進去的一長條台階裡，一個蛇皮袋堆在一床平鋪的草蓆旁，草蓆下居然躺了一個人！那人滿臉胡茬，髒黑的半張臉露出在草蓆外，眼睛是緊閉的，眉頭是緊縮的，似乎還在夢中沉睡。

可是我卻又清清楚楚聽見了一聲夢囈般呻吟般的長嘆！

那長嘆，似乎含著所有的滄桑與無奈、絕望與悲痛，可那人，完全是在睡夢中啊！

突然很明白很明白他的心境，彷彿他的心在我的胸懷裡跳動，嘆息中的那種絕望與悲痛，讓我的眼睛酸澀難忍，淚不由落了下來。

天光黯淡，不注意，根本察覺不到這裡還有活人。可我知道，那是生命，雖然是夢中的，沉睡著的，可那是一個活著的生命。

我站在他身邊，俯視著夢中人，眼淚如線。

2

人，是不會懂得的啊！

其實生有很多種，死也有很多種。

脫去人皮的那種死亡，只是換身服裝，重入輪迴舞臺的劇場。

可是，有種死亡，是永遠、永遠、永遠沒有未來，所有的靈體、所有的魂魄，都灰飛煙滅，從此，從此浩渺宇宙永遠永遠再無這個生命存在的任何任何痕跡。

那些始終沉睡在夢中的生命，皺著眉閉著眼的生命，無法醒來的生命，最後，就是這樣「死亡」！

就是為了不讓這些夢中的生命最終淪落到如此絕望的境地，有那麼一群人，寶貴的一群人，一直在努力，在努力，在努力，所以才飽受苦難，忍受流離，忍受屈辱，忍受誤解，忍受一切，僅僅是為了讓這樣絕望的夢囈換成晴朗的笑聲，讓黑暗的安排換成自由的選擇，讓死亡之神的滅絕最終成為一場幻影。

我們站在門內，只盼你敲門近來。

我們張開援手，只願你懂得善意。

我們守候春天，只望你厭倦冰雪。

我們忍受一切，只為你心痛落淚。

站在那個夢中人的身旁，俯視著他深睡的眼，我的悲傷無以言傳。

3

倘若你所遵循的舊路，能帶你回歸，我，不說話。

倘若你信仰的宗教，能讓你救度超拔，我，不說話。

倘若你鑽研的學識，能留給你未來，我，不說話。

可是，我知道，你信守的、專精的、遵循的那條舊路，已然斷絕，已經杳無人煙，已經不再是道路，已經大門緊閉。你沉醉的宗教，你信的神佛偶像，你引以自傲的學識，都只會南轅北轍，帶你遠離真正的家園。你也許覺得你嘗到的味道依然還很甜美，可那是「蜜餞」，已全然失去靈性的原貌。而我們捧給你的，是新鮮的水果，是最滋養你靈魂的菁華啊，是生命最寶貴的靈光之鑰，是萬古難遇的機緣，是未來之門稍瞬即逝的開啟......

可是，可是你卻冷冷的推開。

我流淚。

因為我知道你推開的，是你唯一可走的路，是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