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核心提示:我常說當時不體會可以原諒,後人不體會則不能原諒,因為我們已經看到了整體情況,假如不從整體來看,也沒有辦法體會我們為何放水。凡是研究歷史的人都懂得戰略,懂得戰略的人更能體會歷史,不看歷史的人永遠不會懂得戰略,因為戰略是全程的。
擷選自《蔣緯國口述歷史》之「父親蔣中正——(二)十四年抗日戰爭——2、建設大後方」一節。
江西剿共一共五次,記載上說前四次失敗,最後一次成功,並歸功於父親親自指導。第五次江西剿共是發展所謂碉堡政策,部隊打下一個地方以後,立刻做成碉堡,並且把碉堡交給地方政府,部隊繼續作戰,農民住在碉堡裡面,晚上睡覺,白天耕地;同時政府成立五省農民銀行,讓農民貸款買農具,以復興農村來鞏固地方,以地方自衛來接替野戰部隊的收穫。記載上顯示此種做法是成功的。但是既然第五次圍剿是成功的,又怎麼會被毛澤東領著大軍突圍呢?這豈不是前後矛盾?所以我就扣了父親幾分,甚至於我認為這是個失敗,國軍保衛不成,反而造成中共所謂的兩萬五千里長征。
到了臺灣後,我碰到一位已退休的空軍大隊長,他告訴我有一件事情是他一直百思不解的:當年他當飛行員時,奉命勘查江西突圍時部隊所走的路線,但是他發現國軍並不是去追擊(尾追或超越追擊)。國軍再怎麼窮,當時動員幾百輛卡車,裝載一部分部隊,那怕只有一個師或一個團都能夠先追到前面將中共軍隊堵住再加以圍剿,中共的退兵也不致於能打得過國軍,但是實際的情形卻是南北邊各有一支部隊,中共走多遠,我們的軍隊就走多遠,也沒有超越他們,這哪裡是追擊,簡直是護航。 他很灰心地講了以上這些話之後,反而恍然大悟。我跟他說:「你真是給我上了一課,我們確實是壓迫他們進入四川,經過廣西、貴州、雲南,繞了一大圈,再折回來到四川。」
所以,從整體來看,當時與其說是沒有包圍成功而被中共突圍,不如說是我們放水,這一點從前大家都沒有體會到。我常說當時不體會可以原諒,後人不體會則不能原諒,因為我們已經看到了整體情況,假如不從整體來看,也沒有辦法體會我們為何放水。凡是研究歷史的人都懂得戰略,懂得戰略的人更能體會歷史,不看歷史的人永遠不會懂得戰略,因為戰略是全程的。
以當時的狀況而言,我們能夠做到這件事,實在是不容易。至於功與過,當時當地的作戰是一回事,而整體的戰略指導又是一回事。父親親自趕到雲貴川,是因為當地軍閥主動地反映共產黨部隊進入他們的地區。父親到達後對他們非常的恭敬與尊重,並對劉湘、龍雲等軍閥說:「國軍馬上就到,而且我們不想在你們這裡打,因為不論勝負,對地方來說總是騷擾,我們要逼他們到陝西後就範。」中央的力量在那個時候第一次正式進入到西南地區,而且父親還告訴他們一句話:「日本早晚會侵略我們,到那個時候,我們要建立大後方,要及時讓下江的工業往西南轉移,一方面也能使地方繁榮。」這些話都是軍閥聽得進去的。後來父親在西康蓋了一百幢房子,預備在雲貴川受到戰鬥波及時,以西康作為大後方,這就是抗戰到底的決心。
以當時的情況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政治戰略,我們隨著共軍進入雲貴川,使中國達成真正的統一。 (瀋志華的《中蘇關係史綱》中披露的蘇聯為中共策劃的「長征」路線的時間要比國府施行尾追中共逃竄的時間要早。)但是作戰部隊真是艱苦萬分,而且在松潘當地要與大自然作戰,真是非常辛苦。眼看國軍克服萬難,包圍延安,到了最後決戰時卻發生了西安事變。
對於西北的馬家部隊,我們也是以友善誠懇的態度,跟他們打成一片。父親派哥哥跟我一起去看馬步青(馬麟之子);我們也到青海看馬步芳(馬麒之子)。我跟哥哥一起去看馬步芳(青海省主席)時,他的兒子馬繼援已經當中將軍長了,我那時是上尉,馬繼援不肯出來見我們,馬步芳說:「你是個軍長就要像個軍長的樣子,你已經是中將了,你還怕什麼?」馬繼援說:「人家年紀比我大,還只是個上尉,我因為是你的兒子,你給我當軍長我才能當軍長。」那年他好像才二十五歲。後來馬步芳叫他出來,他還是出來了,我們後來也成為朋友。我就跟他講:「任何事情,只要我能幫得上忙的,我一定幫你。」馬繼援也很謙虛,他說:「你需要我時,我願意隨時給你當參謀,我願意到你這裡來服務。」我們相處得不錯,到臺灣以後,我們還保持聯絡。
河西走廊有哈薩克人作亂時,哥哥和我帶了二十多輛的卡車列隊,為他們送衣料、布匹、生活用品,還用一半的車子裝滿了一缸一缸的酒去慰勞他們。我們經過蘭州時,甘肅省黨主席(戰區司令長官)朱少良要我們帶兩個營一起去,哥哥說我們是去招安,帶兩個營不但無濟於事,萬一出了事打起來更是沒有必要,所以就只有我們兄弟兩人前往河西走廊,連一個兵都沒帶。不過朱少良還是命令軍隊在遠遠的幾十公里以外,看到我們前進了,就慢慢跟上一點,以防我們被裹脅。其實像這些哈薩克人,你只有動之以情,才能說得通,萬一搞毛了,他就是冒滅族的危險也會跟你拼。我們抵達河西走廊後,哈薩克人熱情地招待我們,那天非常熱鬧,我能喝,哥哥也能喝。我能唱能舞,就跟他們一起鬧了一個通宵。哥哥能講,他們懂俄文,哥哥就跟他們講俄語,告訴他們不要搶劫過路的駱駝隊、車隊以及玉門油礦的人,以後他們需要的生活用品,我們可以陸續送來。那次的經驗對我而言是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在我們的觀念裡面,打仗是萬不得已的事情,如果能夠化敵為友,不動干戈,何樂而不為呢?
父親對於戰爭指導有獨到之處。第一,在政治層面上化敵為友,不要再動干戈,這遠比孫子兵法裡「不戰而屈人之兵」要高明一些;第二,在運用方面則因勢利導,這也是我最欣賞的,沒有條件時要造勢,但是機會來時要能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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