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時我被廣西蒼梧縣人和公社教育組和人武部打成大漢奸、大特務,遭到殘酷鬥爭,嚴刑浩劫餘生毒打,險些被殺害。現將他們逼害我的事實公之於眾,仰望諸公看了聯繫實際,深揭猛批中共的滔天罪行,為千千萬萬死難者申冤雪恨。
五、狠下毒手
八月二十八日上午七時,中小學教師集中在人和中心校高年級教室,教室對出是一塊空地,空地的中央有棵綠黃果樹,地面早就派人挖好兩個窩,窩的半徑五寸,深度兩寸,裡面放滿碎玻璃,這是公安人員用來逼供的法寶;舉頭望去,樹上吊著一個定滑輪,用一條很長的麻繩套在滑輪上,施刑時把犯人一隻手和一隻腳綁起來吊在樹上,本地人叫「吊半邊豬」,目的逼犯人坦白交待。所有教師在樹下圍成一個巨大圓圈。
我被宋意生周光海和幾個民兵摁倒在地,雙手反綁著然後把我拖起來,押到祿黃果樹下。人群馬上騷動起來,共產黨員帶領大家高呼口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宋意生左手抓住我的頭髮,用力向下一墜,令我仰面朝天,右手指著我的面說:「這個壞蛋衝擊梧州軍區,搶奪解放軍槍支彈藥,大家認為怎麼辦?」我搶先一步說:「我沒有衝擊軍區,沒有搶奪解放軍槍支彈藥。」
「霹靂扒拉」宋意生左右開弓,打得我傷口流血。工會主席陳慶鈞上前徵求老師們意見:「這傢伙真頑固,什麼東西都不承認,大家認為怎麼辦?」幾個積極份子異口同聲說:「跪玻璃!跪著交代。」宋意生嫌輕,達不到懲罰目的,在周光海的協作下,把我押到祿黃果樹下,拿起套在滑輪上的麻繩綁在我的手和腳上,幾個民兵抓住另一端向下墜,把我凌空吊起,我痛得骨頭啦啦響,那種滋味我平生第一次享受,吊一個鐘頭手腳保證殘廢。我問:「交待什麼?」宋意生說:「衝擊軍區,搶奪槍支彈藥。」
他們見我願意交待,放我下來把繩解了,催促我快講。我如實回答:「我沒有衝擊軍區,沒有搶奪解放軍槍支彈藥呀。」「叼那媽!你敢欺騙老子!」宋意生和周光海合力,抓住我的手,叉住我的頸把我推到兩個玻璃窩前。我定睛細看,那是土改時「鬥爭地富」搶奪他們財產所用的刑法。我急忙提出抗議:「我是一個人民教師,不是階級敵人,不能用這種方法對待我啊!」
「刁那媽!還嘴硬!」宋意生用力朝我的腳凹踹來,我早有準備沒有跪下。民辦教師周光海要爭取立功和宋意生合作,兩人用手壓住我的肩膊,用腳踹我的腳凹,「卜」的一聲雙膝跪在碎玻璃上,玻璃割穿褲插入肌骨,疼痛難忍,渾身冒汗,豆大的汗珠從頭流落身,再從身流落腳,不過十分鐘全身上下濕透。我實在頂不住了,將重心向腳跟移,彎下腰藉以減輕雙膝的痛苦。宋意生發現大吼一聲:「把腰骨伸直!」一棍朝我打來,因為我被反綁跪著,重心本來就不穩,連人帶棍打翻在地,露出紅彤彤的長褲。人們看見毛骨悚然。其中一個叫梁汝正的老師站起來說:「我認為要實事求是啊!還未定罪嘛,就把人打傷了。」教師們鴉雀無聲,靜靜地聽著。因為當時是爛仔當權,蠻牛專政,群眾敢怒不敢言。經梁老師一說,老師們就議論開了。鄒德光為了保全面子,急忙命令爪牙高呼口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固到底,死路一條!」鄒德光看看群眾情緒急轉直下,又看看手錶剛好中十一點,宣布散會。
我被兩個民兵押到公社門前,幾個民兵抬來黑板和豬籠,套在我的脖子上。這邊民兵從監房裡押著二十五個出身「地富」的教師,個個胸前挂黑牌罪狀,手拿鑼鼓盤缽器具,排列在我的後面;那邊是陳昌一家披麻戴孝、抬棺材,戴高帽,擔幡買水。一齊敲響鑼鼓盤缽,哭聲震天。牛鬼教師每行十步就停下來讀自己的罪狀……讀完向鬧市區行去。
我舉頭張望,旅店的門口簇擁著一百多人,圍著一個八十多歲老婦和女童,公社人武部長黎植啟指揮著七個民兵抬來黑板和豬籠,要抓他們婆孫倆遊街示眾。店主人站出來主持公道:「他們婆孫投宿我店,有公安局證明,我有權利保護他們,為什麼要抓他們遊街示眾?請大家評評道理!」群眾七嘴八舌發表意見:「當然不合法,一人犯罪一人當嘛,為什麼要抓張老師的母親和侄女遊街示眾?」我仔細看去,那老婦非是別人,而是自己的母親!女童是侄女。黎植啟和幾個民兵推說是公社黨委的命令。群眾竊竊私語,敢怒不敢言。只有店主人據理力爭,阻止公社抓人。我趕快低下頭,避開母親視線,以免老人家更傷心,急忙離開這人鬼顛倒的是非之地,每十步就停下來,大聲朗讀:「我是大漢奸、大特務,裡通外敵的美帝國主義走狗張天亮!」讀完向著擁擠的人群行去。迎面而來的是陳昌祖孫三代抬著棺材而來,民兵揮舞籐鞭幺喝著:「媽的,哭大聲一點!大聲一點!」「主啦主,有你在生大鑊煮啦,冇你在生挨蕃薯啊,噢,噢,噢……」。
這天遊街示眾下午四點結束,二十六個所謂「牛鬼蛇神」照常被關進一間集體監房裡。因為太疲勞一進房就倒在床上呼呼睡著了。我獨自坐在床沿思考問題,多麼希望和母親見見面,將受害的經過告訴她:我沒有犯罪,遭到嚴刑毒打。希望母親向上一級機關反映,以求解除我的痛苦。但轉念一想是不可能。鄒德光他們存心陷害,必然加倍提防,弄不好反而害我們性命。左右思量,猛然想起母親雙目患眼膜炎,前兩個星期託人捉了十條螞蟥,浸在蜜糖裡用來點眼睛醫治,於是我拿起筆把受害的經過詳細寫在紙上,待母親接見我的時候,把紙當作瓶塞,連同螞蟥浸蜜糖一起交給母親,這樣就與家人取得聯繫。
果然不出所料,當天下午五點左右鄒德光帶著四個民兵開了監房大門,叫我出來說:「你母親要見你。」接著約法三章:第一隻准說好不准說壞;第二不能通風報信;第三不能交頭接耳。說完把我帶出大門,侄女見我跛腳行路,「哇!」的一聲躲在祖母屁股後面。原來我的形象人不似人,鬼不是似鬼!胸前還掛著一塊黑板。母親問我:「犯了什麼罪,被打成這樣?」我說:「沒有,等候組織審查。」我抓住母親的手連續捏了三捏,拉她到鄒德光面前說:「我母親的眼睛將近看不見東西了,請你檢查一下,她眼睛患眼膜炎,我想拿一瓶藥給她醫眼。」鄒德光說:「什麼藥?」我說:「螞蟥浸蜜糖。用來醫眼膜的。」鄒說:「在哪裡?」我說:「在我的房間裡,要親自去拿來。」四個民兵押著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到那玻璃瓶螞蟥浸蜜糖。乘他們不注意把密信包在瓶塞裡,蓋好拿回來給鄒德光檢查。我反覆指著瓶蓋對母親說:「每日滴眼三次」,又反覆指著瓶蓋。鄒德光不耐煩說:「好啦好啦,說到這裡,你們回去吧。」
原來共產黨辦事早有一套完整的計畫——進可攻,退可守。一方面在六點鐘前「奮強」輪經過,派兩個民兵連恐帶嚇,把母親和侄女嚇回梧州,以便造謠陷害,打死他沒狀告;另一方面連夜召開會議,物色爪牙污告張天亮強姦幼女,交給群眾亂棍打死!
首先由陳慶鈞發言:「我來揭發你,假期你在梧州參加《四,二二》組織,衝擊梧州軍區,搶奪解放軍槍支彈藥,強姦幼女!你要老老實實坦白交待,頑固到底,死路一條!」我一聽如晴天霹靂!這兩條都是死罪!農民最恨的是亂搞男女關係,強姦幼女,非被亂棍打死不可!但我馬上冷靜下來,反問道:「強姦誰?有誰作證?」
宋意生頂證道:「是你侄女檢舉你的。有口供證明。」我想侄女今年才四歲,怎麼會檢舉自己的叔子強姦幼女?簡直是造謠!我急忙說:「我侄女目前還在人和旅店,可以傳她來作證……」話未說完民辦教師周光海站起來高呼口號:「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打倒大漢奸、大特務,強姦幼女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張天亮!」群情洶湧澎湃,教師隊伍居然出現一個敗類,怎不令人憤怒!「打死他!」「要他跪玻璃交待問題!」鄒德光看看群眾已充分發動起來,是冒充好人的時候了,站起來說:「現在天色已晚。讓他回去考慮清楚,明天好好交待問題。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口有蜜而腹有劍,是共產黨領導人行事的準則。
這晚三個民兵手拿木棍押我到廚房,讓我吃上一餐白米飯,吃完送我上路。三個民兵將我反綁起來,乘著月色押去「人和農中」。那裡離人和公社三里之遙,中間要通過一片竹林,前不見屋,後不見人,下面是一條滔滔滾滾的安平河,河水正在氾濫,箭也似的奔流而下,是殺人滅屍的好去處。一個民兵在前面帶路,兩個民兵在後面押著我,高一步低一步來到竹林。前面那個民兵停止腳步,和後面兩個民兵交換意見,幺喝我快走。我哪裡走的動?雙膝已經紅腫發炎,來到一條單邊小路,前面的民兵停下腳步,後面兩個民兵趨步上前,猛力將我推下河裡,我「哇!」的大叫一聲,如山崩地裂,身體猛然撞倒前面的民兵,「噗通」一聲跌下河裡。突然「砰!」的一聲響,嚇得行凶的兩個民兵屁滾尿流,拔腿就跑!我定睛細看,原來樹林裡坐著三個青年,旁邊還躺著一隻死黃猄。此非別人,原來是我教過的學生。他們深夜狩獵回來,看見三個民兵押著自己老師鬼頭鬼腦,形跡可疑,躲在暗處看個究竟。果然不出所料,在此下毒手,一時心急走火,嚇跑了兩個民兵,救了我一命。
我告訴他們,我沒有犯任何錯誤,他們造謠鬥我,打我,甚至要殺我。不是你們相救,我已經死了。往後日子不知怎樣過啊?三個學生說:「不要怕,怕就吃虧!我們可以作證,現在你還是一個人民教師嘛,消息傳出對他們不利。」我聽了恍然大悟。
突然三個民兵鬼頭鬼腦跑回來要人,三個青年怒不可遏,大聲道:「你們搞暗殺,是非法的。他有罪,為什麼不公布罪狀,宣判死刑,執行槍斃,而是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搞暗殺,是誰人指使?」兩個民兵唯唯諾諾,但為首者抵賴道:「我們沒有殺人啊,你憑什麼證據說我們殺人?」我頂證說:「你們倆用力把我推下河,我雙手被反綁著,向前扑去,剛好把他撞下河裡。如果他不在前面,我還命嗎?你們看看他的衣服還濕呢。難道不是證據嗎?」三個民兵啞口無言,最後供出是黎植啟和鄒德光的命令。
三個青年繼續追問:「黎植啟和鄒德光給你們多少錢?」三個民兵說:「沒有,一分錢也沒有。」「是真的嗎?」為首的民兵說:「我敢對天發誓,收過一分錢雷打火燒!」為首的青年說:「這位兄弟還算老實。中國有句成語叫謀財害命,目的是為了錢,但一分錢都撈不到手反而害了老師一條命,值得嗎?」三個民兵啞口無言。沒奈何,只好請求把人交還給他們。
三個青年還是放心不下,提起獵槍,押著我們四個人來到農中,叫醒工友,開了監房,又恐怕他們胡作非為,向他們交待守法的道理:「張老師是合法的人民老師,是國家幹部,受到憲法的保護,不能隨意抓來鬥爭,更不能搞暗殺,否則你們犯大罪。:」說完三個青年交換意見,扛起獵槍,抬起黃猄,大踏步回家了。
第二天人和公社人武部和教育組謀殺張天亮老師的醜聞傳開了;第三天張天亮父母將兒子無辜慘遭嚴刑毒打的事實上告蒼梧縣革委會;第四天取消我孭豬籠挂黑板遊街示眾,我雙腳紅腫化膿不能動彈了。人和公社藉口調查我的家庭成分為名,把我掛起來,待我膝蓋稍微好轉,把我發送到流山修筑水庫,勞動改造半年。
我深深地體會:在中國只有共產黨整人、斗人、殺人、共人財產的自由,哪有人民說話、伸冤雪恨的自由。
張天亮
二零一一年四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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