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破空：且看重慶模式破產之後(圖)
中國全國人大會議剛剛在北京閉幕，不久後就要交班的中國總理溫家寶在會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對媒體說：中國的政治改革到了非常緊迫的時候，不改革，文革就會重演，中國就沒有出路。溫家寶為什麼要這樣大聲疾呼呢？情況真的那麼緊急嗎？其實，在整個人大開會的過程中，吸引人們的卻是另外一個話題，另外一個人物，就是王立軍事件和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
在整個人大開會的過程中，吸引人們的卻是另外一個話題，另外一個人物，就是王立軍事件和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前者是後者在重慶的親信，被北京扣了起來交代問題，後者在人大會議上表情尷尬，會議中突然缺席幾小時，讓人們感到驚訝、疑惑；眾目睽睽之下薄熙來只好開了一個記者會，打破中共高官慣例，談起了家事，甚至說自己感到很「氣憤」。問到汪洋主政的廣東出現的烏坎模式，回答說自己「孤陋寡聞」。現在，薄熙來「不再兼任」重慶市委書記的職務，北京到底發生了什麼？旅美時事評論家陳破空認為這裡面「很有學問」。
中南海已經收攏不住了
法廣：跟歷年舉行的兩會比起來，您對北京今年的兩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無新意還是有所不同？
陳破空：中南海已經收攏不住了，儘管兩會的代表他們選的都是自己人：紅色子弟、企業家、影視明星財富結合等等。但是看各個代表的發言，都是話中有話，個說個話，而且非常地五花八門。顯然，隨著中共威權力的下降，儘管他們自己選擇了一個小圈子，也是關不住了。比如汪洋這位廣東省委書記，他就炮轟說：他要改革，中央不讓；有的發言說，浪費奢侈風嚴重，先要管的是政府。矛頭直指中央，說奧運會放的焰火比奧運會的總和還要多；還有的委員提到地下錢莊、「三公費」等等問題。有的還提出政改，但被封殺了。總的說來，應該說這個政府已經管不住了。從王立軍事件也可以看出來，也是各方各派勢力個說個話，完全沒有一個統一的意志和統一的方向。可看出中共這個政治黨處於這麼一個分崩離析、各派各系、零零總總這麼一個局面。
法廣：王立軍事件是這次人大會議的超級話題，到現在也有很多懸疑。在您看來，王立軍為什麼要進到美國領事館去？
陳破空：我想這基本上反映了中共高官的一種普遍的心態。國內權力鬥爭是你死我活的，恐怕要藉助他們所說的「外國勢力」，才有可能求得一線生機。進可以求得政治庇護，退也可以得到一個免死的保障。中共很多官員有這種心態，只是王立軍做出來了。看上去很聳動，但應該說這是他們的普遍心態。
法廣：王立軍是薄熙來的親信，重慶市的副市長，做出這件事。那麼，薄熙來進中共中央常委會的這一段路是不是已經走到了終點？
陳破空：這是肯定的。薄熙來肯定進不了常委會了。而且這是最低的損失。如果他還能保留政治局委員，恐怕這就是他最好的結果了。因為中共再不濟，還有所謂的一個紀律可言。薄熙來的鐵桿親信出了天大的事，按中共的標準是投敵叛國，出賣國家機密。他至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起碼是失職。就從這個角度來看，他都要下去，不要說再往上走。另外，這還涉及到中共內部的方向性的問題。重慶模式？廣東模式？以及十八大的走向。王立軍事件意味著重慶模式的崩潰，也可以說是薄熙來政治上的破產，意識形態上的破產。就是說唱紅、走左、頌毛這一套走不通了。這一點也注定他不可能在十八大再升位。另外，從中共高層來講，支持他的人恐怕屈指可數。這次人大會上參加重慶小組討論會的就去了一個政治局常委周永康，其他都沒有去，這個政治信號很明確。他在中共高層勢單力薄。他在見記者的時候也實際上透露出來，他對十八大沒有抱什麼希望。
薄熙來答記者問深藏玄機
法廣：薄熙來的勢力式微了？前途未卜？他在人大會上後來開了一個記者會，講了很多，這透露了什麼信息？
陳破空：薄熙來星期五那個回答記者問，學問太大了。為什麼說學問太大了？因為透露出很多的內情。首先，為什麼薄熙來星期四上午未去開會，下午又去了，為什麼周永康跟他去了？薄熙來第二天為什麼要舉行記者會？記者會為什麼先是限制人數，後來又讓150多個記者去了？
可以想像，中央高層在薄熙來的問題上打冷戰。還沒處理到薄熙來頭上，薄熙來想試一試。薄熙來看到兩會的焦點都在講薄熙來，講王立軍。他可能就在中央內部耍態度：中央不表態支持他，他就不去開會。星期四上午缺席應該說是他耍了態度。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在他的會桌上也沒有擺他的名字。如果說他咳嗽感冒，一般不會影響出席這麼重大的會議；第二個呢，他們有專門的醫生，咳嗽感冒不是不可以控制的事情。假如很嚴重，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好。可能很輕微。他沒有去，應該給他預留座位，表示他生病了，但名字和座位都沒有留。就說明中共高層的意思是你不去就不去，拉到，無所謂，就擺開了。但他為什麼下午又去了，那就是周永康站出來挺他了。周永康去了。公開地挺他，就是支持重慶模式，支持唱紅打黑，怎麼樣？這就是擺開看，反正誰也吃不掉誰，誰也不怕誰。周永康手上掌握著政法系統，威震一方，他也不怕他們。這是當天下午的情形。
再看第二天上午的情形，薄熙來是每句話都話中有話，比如他說到王立軍，沒有說一句負面的話。多數時間肯定王立軍的政績和能力。為什麼要這樣講？因為王立軍已經被中央高層隔離了，正在交代薄熙來的問題。薄熙來不願意說他的壞話，壞話如果傳到王立軍耳朵裡，那可能就對薄熙來更不利了。王立軍可能就更要揭發他了。另外，唱紅打黑是他跟王立軍一起做的，否定王立軍等於否定自己，所以，薄熙來最多就說了一句「用人不察」。
再舉個例子，記者問到胡錦濤為什麼不去重慶。薄熙來說總書記一定會去，他一定會高興的。等於承認胡錦濤一直沒有去重慶。他也沒有說胡錦濤對重慶打黑模式表示支持。這就表現了中共高層的分歧，他跟胡錦濤之間的距離。另外，人家問他如何看廣東的烏坎模式，他說孤陋寡聞，等於說不知道，看不上。這就是分道揚鑣，不承認，不認可；他還在這場記者會上談到家裡人，對提到的家人貪瀆的事完全否定。說兒子有全額獎學金，拿不出證據，說太太沒有涉及經濟領域的事，很難讓人相信。他既講了國家的事情，又講到家裡，也談到王立軍。這是第一個政治局委員在公開的場合談自己的家裡人，甚至說自己「很氣憤」，這一點很特別。比如說溫家寶有人說他兒子發了大財，他太太賣珠寶，但他從來不出來說話。胡錦濤他也不會出來替他兒子辯護。江澤民、李鵬都不出來做任何辯護，也不說「氣憤」，也不說「潑髒水」什麼的。
這個學問很深。薄熙來嘴上什麼都否認，但是他心裏可能想的是，其他的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常委恐怕都跟他一樣。有本事就都亮出來，大家都拿出來晒一晒。他可以在這裡暗指胡錦濤、溫家寶家裡也有問題。他可以叫板，因為這個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中共未來政治走向出現微調
法廣：薄熙來走下坡，汪洋咄咄逼人，這對中共十八大接班進程會產生一種什麼樣的影響？
陳破空：這不僅是汪洋跟薄熙來的競爭，不僅是重慶模式跟廣東模式的競爭，而且是中共未來走向的一種競爭。因為中共黨內各派勢力林林總總，在這一角逐中誰也不怕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薄熙來對汪洋主政的廣東出現的烏坎模式說「孤陋寡聞」，如果說他們還是同一個黨，同一派，按照同一個聲音說話，那至少應對同僚表示一個理解和稱讚。但他裝聾作啞，說穿了就是不承認和不認可廣東模式 。這意味著中共黨內不僅僅是權力鬥爭，路線鬥爭也非常激烈。汪洋的升和薄熙來的降，就意味著廣東模式的升和重慶模式的降。也意味著中共未來政治走向的那種微調。不能說會有大調或出現大的變化，但微調的方向已經看得清楚了。
法廣：您說的這樣一種微調預示著一種什麼樣的政治前景？
陳破空：從國際上看，民主國家越來越多，茉莉花革命，中東巨變，周邊國家的選舉，緬甸的變化，對中共的外部壓力非常大；在內部，老百姓要求權利的呼聲，要求公平、正義和縮小貧富差距的呼聲，權利意識的覺醒等等，再加上中共幾代領導人下來，威權逐漸下降，吆喝不住大家了。在吆喝不住的情況下，黨內又出現了各種模式，各種發展的方向。很顯然，首先是走左的、頌毛的，唱紅的、極左的這條道路走不下去了。沒有人，沒有省市去效仿。反過來，廣東能夠通過妥協、和解和談判來解決地區衝突，解決了問題，證明這種方式是有效的。這個模式有可能成為一些省市群起傚尤的榜樣。這樣的話，對中共高層來說也是一種放鬆。他們的目標是維穩，不管你是這種模式，還是那種模式，能夠維穩就是好模式。現在有了新的維穩模式，這種模式不是鎮壓，而是和解，是跟民間互動。這種模式出現後，就有可能是過去說的一句話：有意識的權力鬥爭導致無意識的民主表象就可能會出現了。那麼，隨著民眾的權力擴大，政府的權力縮小，民主的氣氛就有可能形成。
死守政權的想法恐怕會發生動搖
法廣：那就是說一種良性的形態是有可能出現的？
陳破空：對。中國政府不去管、不去壓、不去卡的話，本來這種局面是可以自動形成的。你不要去卡網際網路，不要去幹涉司法，不要去影響新聞自由，甚至不要去影響民間組黨。
法廣：但他們害怕會失去政權？
陳破空：這個現在是大勢所趨。不是你會不會失去政權，你就是硬也好，軟也好，他們過去覺得硬起來，政權容易維護。現在是硬起來，政權看樣子也不見得能維護。這個時候，他們也許會想，軟一點，柔和一點，也許更能維護政權。這是維持政權的一種想法。但隨著他們幾代領導人的換屆，國際社會的交流，國際形勢的變化，這種死守政權的想法，恐怕也會在中共內部產生動搖。可能產生一些變化。不見得一個七千萬人的大黨，人人都想死守政權，守住這個一黨專制。也許大家會有不同的想法。這個想法就是，究竟以政權為核心？還是以國家為核心，以人民的利益為核心？我想這種爭議會很快擺上台面。
汪洋放炮有備而來
法廣：剛才你談到汪洋說的一句話，就是說我們想改革，但中央不讓改。這句話很有份量。從汪洋的嘴裡說出來，到底是一種挑戰，還是預示著什麼？
陳破空：我想說出於兩種可能。一個是現在重慶模式遭到打擊，薄熙來仕途黯淡。那麼，廣東模式和汪洋的政績非常看好。在這種情況下，汪洋說話的聲音更大一些，更有發言權了。但汪洋只是一個地區首腦，是政治局委員。我想他說出這句話，也是有背景的。他的背後有人，恐怕還支持他在兩會上放炮。我想在中央常委裡，他有支持的力量。也可能是像溫家寶這樣的人，或者要接任的習近平，李克強是否也有默許。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會肆無忌憚地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他用的是「中央部委」，實際上指的是中央高層。他是有備而來的。
概括起來，就是說薄熙來政治前途到此為止，能降不會升，重慶模式走入死胡同；相比之下，此升彼降，廣東模式佔上風。透過這些不僅看到了薄熙來和汪洋的仕途，也看到了重慶模式和廣東模式的優劣，也看到了對中共十八大政治走向的影響，對中國未來政局的走向都有全盤的影響。所以，為什麼有人要把王立軍事件說成是一個孤立事件，就是不想引發更多的聯想。但它顯然不是一個孤立事件，它不僅牽涉到薄熙來，牽扯到周永康，甚至牽扯到重慶模式，牽扯到廣東模式，牽扯到整個十八大的布局和十八大的走向。九個政治局常委，九個名額，這個人不能上去，上去的是別的人。這本身裡面的份量和成分就不一樣了。成分不一樣，再加上目前的政治氣氛，國內外大氣候的對比，對未來的中國，應該說是有一個比較正面的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