彞良地震日記 被拔高的老師(圖)

彞良縣發達鄉雲落寨雲落小學一年級小學生王躍友今年7歲，是家中的第三個孩子，他的兩個姐姐早已經離開家鄉出去打工了。9月7日，是這個孩子上小學的第二天，一年級算上他共有7位孩子。

中午，地震突然發生了，土坯建成的教室瞬間垮塌，正在教室吃飯的王躍友和另外6位同學一起被坍塌的教室掩埋。

地震發生的時候，34歲的代課老師朱銀全則在距離教室20米遠的親戚家剛剛坐下，準備吃飯。第一次地動山搖之後，朱銀全一下子想到了教室裡的7個孩子。他用兩分鐘不到的時間衝到教室，看到垮塌的教室，他的第一反應是：完了，我要坐牢了。

四個孩子被壓住身體，頭還在外面，痛苦地大叫著讓老師救救他們，另外三個孩子全部被埋在廢墟裡。雲落寨的十幾個鄉親聞聲趕到，在第二次地震來臨前，跟朱銀全一起徒手刨出了四個還活著的孩子，然後又挖出了被完全埋在廢墟裡的三個孩子。但這三個孩子被挖出來時已經遇難，其中包括王躍友。

朱銀全是雲落小學唯一的代課教師，他成為代課教師也僅僅只有兩天時間。僅有小學學歷的朱銀全此前一直在外地打工，干的都是苦力活。去年他的妻子在家被割草機割掉了幾個手指，接著，他的老母親也去世了。接二連三的不幸迫使他不得不回到家鄉，來照顧家人。

去年，曾經有一位王姓老師在雲落寨雲落小學代課，王老師覺得每個月500元的代課工資太低，決定出去打工。孩子們沒有了老師，雲落寨的幹部很著急，於是找到了朱銀全希望他能當代課老師。

「我甚至連工資多少都沒談。」朱銀全在接受筆者的採訪時說。他曾有過做教師的夢想，於是爽快地應承下來。從9月5日起，他成了雲落小學唯一的代課老師。沒想到兩天後，他的學校塌了，3個學生遇難。他不斷自責，認為自己負有責任，同時也覺得自己太倒霉了。

以前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會很快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並被媒體塑造成英雄。

9月7日當天，朱銀全和鄉親們送受傷的四個小學生到彞良縣城醫治，在那裡，他們遇到了雲南當地的媒體。很快，關於代課老師朱銀全徒手刨出七個學生的新聞第一次出現在雲南媒體上。

於是，喜歡在災難中樹立正面典型的中國媒體聞風而至，「雲南彞良小學教師朱銀全用雙手救出7名被埋學生」、「 ‘最美教師’朱銀全雙手刨出7名被埋學生」等報導不斷見諸媒體。

筆者和同事是最早關注和採訪雲落小學的記者之一，並在第一時間把垮塌的雲落小學情況發到微博上。當時，朱銀全還仍在忐忑不安，責怪自己對孩子們負有責任。

但很快，鋪天蓋地的正面典型報導和來自各個媒體的電話採訪就佔據了朱銀全的時間了。筆者在採訪他時，他不斷接到當地一家日報的電話，要求電話採訪他；當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雲南當地一家媒體的攝影記者和香港的一個記者，讓朱銀全攙著遇難小學生王躍友的母親一起痛哭，以配合他們的擺拍；回城的路上，遇到中央電視臺的記者正焦急得往雲落小學趕，他們急於在當晚的節目中呈現一個地震中難得的正面典型。

其實朱銀全救學生僅僅是出自他教師的本能，而且當時參與救援的還有其他村民。只不過和大部分喜歡推卸責任的中國官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善良淳樸的朱銀全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要擔這個責任。當然，隨著媒體報導，朱銀全也有了他簡單的私心，他希望被更多媒體正面報導以後，自己就不會因此坐牢了。

9月10日是中國的教師節，鋪天蓋地的道德楷模、英雄化的朱銀全再次出現在各大媒體上。當天中午，《人民日報》一位記者給筆者打來電話，問朱銀全是不是黨員，因為他們想寫一個震區的黨員先鋒故事。朱銀全不是黨員，不然這位去年還在外地干苦力的男人很可能成為這家黨報上又一個「高大全」的典型人物。

鋪天蓋地的媒體報導中，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代課老師就這樣被不斷拔高著，但卻很少有人關心垮塌的雲落小學何時重建；很少有人關心這些偏遠地區學校的教室為何如此破敗不堪以及優質教育資源為何永遠不會向這些地方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