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媒體披露,去年「五一」期間微博上有一個關於「大飢荒」的帖子:「有人為了糟蹋毛主席,竟然誇張污蔑1960-1962年餓死幾千萬人。有人為此走訪了當年飢荒中最重的安徽河南許多村莊,情況根本不是有人誣蔑的那樣。鄉親們只是聽說餓死了人,而自己並沒有親眼見到餓死人,能夠直接證實的餓死者為數極少。」閱後,觸到存於心中50多年的隱痛,不得不一吐胸中塊壘。
1960年我在安徽省宿城一中讀高三,4月的一天,學校突然召集畢業班的學生開會,會上校團委書記宣布鄰班的一位同學(安徽省濉溪縣農村人)違紀回家,回校寫了一篇反動作文《墳》,文中寫有「我偷偷回到家裡,村邊的土地堆起一座座新墳,好像剛出籠的一屜屜饅頭」。隨後縣公安局將其逮捕,戴上手銬押走。會後我們非常震驚,農村真到這種地步了嗎?
7月高考結束,我們被強留學校甜菜場勞動。8月拿到大學錄取通知的那天,團支部書記給我一封拆開的信,說這是你家裡4月的來信,學校怕影響大家迎考,凡農村來信全扣下來,我看是你的信,偷偷留下來的,你別難過。我打開信,是三哥4月18日寫的,上有「母親已於4月12日去世」之語,我頓時淚水汩汩,恨不得立刻飛回家。
見到形銷骨立的三哥,在母親墳前,他告訴我:父親被姐姐帶走要飯去了(我說知道,見過父親),母親餓死,寫信給你收到沒有?(我告訴他收信經過)二哥去年秋天外流蘇南不知下落,二嫂兩個女兒餓死後,帶二女兒回娘家了,你三嫂領大女兒去她娘家了。三哥說,咱莊1600來口人,除了死的、外流的,在家的不到700人了。
我升入大學後的10月下旬,收到四哥的來信,傳來父親、奶奶先後去世的噩耗。
因為1960年11月,中共中央發出《關於農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學校動員農村學生寒假最好不要回家,直到1961年暑期回家,才漸漸知道家人餓死的一些情況。
最先死去的是三哥的小女兒。這個1959年1月誕生的孩子,一出世就與飢餓為伴,三嫂無乳可哺,無副食可補,只能跟大人一起吃生產大隊的食堂,喝「五香粉」(紅芋焙乾磨成的粉,農民起的名字)煮的「四眼」(飯如清水,人與碗中影四目相望)稀飯生存。入冬後三嫂背著她在野地裡挖出苻苗(一種野草)的白色根須嚼碎後餵其充飢,近一週歲的孩子不僅不會走,連站也站不起來。寒冬飢啼,三嫂唯有用自己的唾液餵她,終於1960年1月夭折於生母懷中。春節過後,三嫂帶著大女兒投奔椿樹王大隊的娘家哥,飢餓導致她患上嚴重的子宮脫垂,多年不孕或孕後流產。
繼而是二哥的長女之死。因為飢餓,15歲的少女瘦得皮包骨頭,失去抗病能力,嚴冬時不幸感染肺炎,無藥無食,在頻頻的咳嗽喘息中被痰液堵塞呼吸道,於1960年春節前窒息而死,裹上一條蘆席抱上小山,草草掩埋入土。
1960年2月中旬,二哥11歲的三女兒死於原灶房的草堆裡。為了在大隊食堂多打一份稀飯,二嫂把屍體用草蓋上,約10天後發出氣味,才被連草帶屍捆紮在一起,扔到村外亂葬崗上,疑為野物所食屍骨無存。之後,二嫂攜二女兒投奔欄杆公社任生產隊長的哥哥,直到飢荒過去。
1960年春節過後,母親讓嫁作人婦的姐姐把父親領走,到江蘇徐州周邊農村逃荒討飯去了。從大隊食堂打回的稀飯,母親盡量多均點給奶奶,自己卻骨瘦如柴。在宿縣農村搞地方病防治的四哥,將好不容易省下的2斤半糧票,購買10多斤紅芋送回家,因為大煉鋼鐵、大辦食堂收空家家戶戶的炊具,三哥把紅芋弄碎乘夜深人靜放入陶罐煨熟,準備一家人分食,結果被發現,生產隊長帶人收走了紅芋和瓦罐,把三哥關起來餓了一天。母親終於燈盡油干,於4月12日永遠閉上了雙眼。只有三哥一人在家,他將母親陪嫁的衣櫃改成棺材入殮,在本家親人的協助下,把母親安葬在她親手開墾的山地裡。
1960年9月初,在外乞討的父親回到家中,知道母親已逝,立即拖著羸弱的身子上山,伏在母親墳前啜泣,任由姐姐哥哥勸慰,默不作聲,守在母親墳前不願歸家。他被多位鄰居強拉回去,躺在床上不吃不喝。9月18日,父親追隨母親而去。
奶奶一生禮佛向善,總是教育我們孫子輩要做本分之人,莫貪分外之財,「外財不發命窮人。」1960年前後的大飢荒中,她寧可讓家人外流乞討或用苦力求生,決不讓大人孩娃在外偷摸東西回家,當看到飢餓難耐的村民生吃大田裡的豌豆苗、大麥苗被大小隊幹部捆綁吊打的慘狀,態度更為堅決。奶奶眼睜睜目睹三個曾孫女和兒媳相繼成為餓殍,陷入無限哀痛的她從此臥床不起,父親的離去更摧毀了她最後的精神支柱,父親逝世不足一月,奶奶也於1960年10月10日駕鶴西去。
一個大家庭在飢荒中就這樣支離破碎了,成為倖存家人永遠的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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