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6月24日訊】翻杜工部詩集,《江畔獨步尋花》跳到眼前: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這是杜甫少有的歡愉之作。最後一句中,「恰恰」兩字用得簡直太美妙了。
這首詩寫於公元760年,飽經戰火離亂的杜甫,生活總算暫時安定下來,他終於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把幾間草堂建成,再也不必東奔西走風餐露宿了。人一旦有了固定的屋子,將身體安居下來,心境也會變得明朗開闊一些。我想像著,杜甫站在自家草房前,遠觀平疇野畈,都是一派澄和閑美之像吧,不由得他不快樂起來。春天的時候,人快樂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走出家門,踏青,尋芳……於是,當杜甫獨自經過一名姓黃的婆娘家門口時,覆滿小徑的繁花簡直擋住了詩人的去路,那花叢裡起舞的蝴蝶,以及高樹上好言相和的黃鶯,一齊將詩人的情緒送達了頂峰。黃四娘家的盛春之景惹得他詩意狂泄,一舉寫下這麼一首美且歡愉的詩篇。有時,美的東西,並不歡愉,比如悲劇之美,破碎之美。但像杜甫這般既美又歡愉的,就難得了。
我在合肥零下八度的罕見低溫裡一遍遍溫習著這首《江畔獨步尋花》,郁滯煩躁也隨之解除一些,即便我家陽台上那些熱帶植物一夜間被凍死了大半。想著來年開春重新繁育,何嘗不能「千朵萬朵壓枝低」呢?
然而,從小到大,杜甫在我眼裡,是一直作為一個悲痛沉鬱的詩人形象而吁在著的。就連他的《秋興八首》表面上讀來那麼酣暢豪氣,可若細究起其寫作背景,不免讓人唏噓。他那時一心往長安趕著,身未到,人就死在路上了。
可能是我一邊在讀他詩集的同時,一邊穿插著讀陶淵明的緣故,這就不能不拿他與陶作比。這一比,就覺出他的愚來,幹嘛幾次三番地追隨別人而行?怎麼就不學學陶淵明服食菊花吐出文字?一心一意做一件事情,也很好。可見他還是相當入世的,時時想著有一番作為,而寫詩不過是他抒發感情的一個出口或工具罷了。
最近,困在家裡把陶淵明的飲酒詩、乞食詩看得津津有味。陶,他不是沒有過彷徨徘徊,只是,慢慢的,這個「隱」的身份漸漸地被自己認同起來了,也就不再懼怕了,哪怕遇著荒年旱稻歉收連酒都釀不起了。在南山附近,陶寫過好幾首美麗的「詩經體」,四言,讀起來就像撫過明亮的繁露,又像深冬的朗月,有一股席捲一切的清氣和冽氣。可見,並非菊花和酒以及農事成全了陶淵明,是他自己成全了自己。甚至他的叔父陶淡比他走得更遠更孤絕,一輩子不娶,只養鹿為生,碰到偶爾有朋友去看望,索性躲到山裡不見。
話說回來,我總在想,若杜甫稍微學一點陶淵明,少經歷一些悲酸辛苦,也不至於早死。他的死,跟他的幾次三番地辛苦奔波是有一定關聯的。他若一直住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何至於死得這麼早?他的悲劇就在於他的看不透。古人總是要三立--立功、立德、立言。立功是排在第一位的。許多士大夫的悲劇就斷送在這第一位的「立功」上。莊子一輩子蔑視官職權位,卻以他的思想(立言)得以永恆;孔子年輕的時候駕一輛馬車,上面堆著綾羅綢緞,一國一國地遊走、送禮,心心唸唸一個「立功」的權位,結果大敗而歸,總算徹底想通了,想起來跟弟子們一起整理詩三百,然後搞對話體《論語》,也獲得了永恆。
不過,杜甫也是永恆的--以他的情懷,以他的詩篇。只是,他的這種永恆裡夾雜著不為人道的辛酸悲苦--所以,我不快樂的時候,就總是想去翻翻《杜工部詩集》,在文本的一次次閱讀裡,獲得了詮釋的意義,一如寫作,賦予生活以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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