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段初驚艷卻未長相伴的文人愛情(一)

某月,無意間看到據說是陳丹青先生寫下的兩句話:「已有丹青約,千秋指白頭」。讀來心有慼慼焉,只有深愛作畫,才能寫出如此飽含深情的話語吧。若把丹青換作人,與心愛之人共白頭,這又是古往今來多少人的夙願啊!

國人大多喜歡大團圓結局,結局不好,就總覺得遺憾,可是哪來那麼多皆大歡喜。有些被我們奉為經典的愛情,不過是粉飾之後的幻像;有些讓我們心馳神往的故事,卻在高潮戛然而止。愛情一事,往往猜中開頭,猜不出結尾。不管初見多麼驚艷,總還有那麼多不能廝守到白頭之事。

十、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如果沒有卓文君的《白頭吟》,只有這首《鳳求凰》傳世,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是否就會一直被奉為琴瑟和諧的典範?可惜,真相卻是——痴情女子,負心郎!

(一)鳳求凰

兩人相遇之時,一個貧賤,一個新寡,君思妾貌美,筵席之間奏一曲《鳳求凰》;妾慕君高才,琴音入耳芳心暗許。這樣的相知相戀多麼驚艷。即便文君新寡,也是生於富豪之家,司馬相如彼時不過一窮光蛋,卓王孫的阻撓當然再正常不過。於是卓文君雪夜私奔至司馬相如所住館舍,托付終身。這在古代稱之為「淫奔」,會被認為罔顧禮教、有辱門楣。卓王孫盛怒,一度要與女兒斷絕來往,一對小情人更是沒有生活來源。於是,千金小姐變身老闆娘,荊釵布裙當壚沽酒;風流才子變身小酒保,忙裡忙外洗盤跑堂。最後還是卓王孫丟不起這個人,迫不得已分給二人一大筆家產接受了這個女婿。

(二)男負女

如果從此兩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恩愛到白頭,那倒也順人意,但事情就是未能如此順利。司馬相如用自身經歷驗證了「是金子總會發光」這一命題,漢武帝終於讀到了他才華橫溢的詩賦,頓生愛才之心,拜其為郎官。從此,苦盡甘來,司馬相如步步高陞。男人有錢有地位果然變壞,終於司馬相如動了納妾的念頭,美其名曰卓文君「無所出」,我倒覺得不過是藉口。若是一般逆來順受的女子,可能也就忍了,畢竟當時男人三妻四妾不過是常事。可是能為愛不顧一切、挑戰封建禮教的卓文君,豈是尋常女子,於是寫下了《白頭吟》,「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一段愛情裡,怎麼能夠容得下第三個人,你若不愛,我便放手,絕不委曲求全。

由此可見卓文君的勇氣和灑脫。這個故事到這裡,就可以謝幕了,初見時的驚艷,貧賤時的扶持,都因這富貴後的背叛煙消雲散了。到這裡,卓文君最初的愛情已經消失了,覆水難再收,裂帛難再續,這段殘缺的愛情終究沒有到白頭。雖說司馬相如回心轉意,兩人又相伴十年也於事無補,一切終究不同了。

九、美人如花隔雲端,魂夢不到關山難


詩仙李白大名鼎鼎,他擁有四次婚姻。(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詩仙」李白的大名應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人評價他「繡口一吐,便是大半個盛唐。」古來才子多風流,李白也應該不外如是,可是從他的詩作中極難尋覓寫兒女私情的痕跡,寫夫妻生活的不過幾首《贈內詩》。其他書寫情愛的詩詞也多從女性視角入手,那麼這位大詩人的情路歷程到底如何呢?

(一)三次的平凡婚姻

魏顥的《李翰林集序》中講述了李白的四次結婚,均在天寶十三年前。《序》云:「白始娶於許,生一女一男,曰明月奴,女既嫁而卒。又合於劉,劉訣。次合於魯一婦人,生子曰頗黎。終娶於宋。」李白的第一位夫人許氏是前朝宰相許圉師的孫女。年輕的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生下女兒平陽和兒子伯禽。然而,溫柔鄉沒能留住李白的腳步,他依舊滿懷抱負四處雲遊,和許氏聚少離多,十三年後許氏病故。

第二位夫人劉氏嫌棄李白窮而未達,與李白決裂,心高氣傲的李白怎能忍受這般奇恥大辱,在之後的詩作中以「會稽愚婦」諷之。第三位夫人姓名不祥。該夫人生下兒子頗黎,四年後病故。這三段婚姻,很難說李白動了情,真正讓我們的詩仙動了凡心的怕是「終娶於宋」這最後一段婚姻。那是上蒼的安排,否則何來「千金買壁」,如此驚艷的遇見?

(二)未到終老的驚艷之配

話說李白辭官出京後,與杜甫、高適相聚汴梁,三大詩人同登梁園吹臺,飲酒賦詩。杜甫抒《遣懷》,高適歌《古大梁行》,李白則揮筆在牆上寫下了《梁園吟》。詩人走後,一位年輕貌美的白衣女子帶著侍女來到此地,站在詩壁前,反覆吟誦,被那氣勢豪邁的詩情、游龍飛鳳的書法深深打動。酒保看到白壁被塗鴉,舉布要擦,被白衣女子攔下。她用千兩白銀,買下詩壁,留住了牆上的《梁園吟》。就是這樣的邂逅,促成了一段好姻緣。

李白後來娶了這位武則天的相國之後、梁園才女宗氏為妻。宗夫人也喜愛詩文,篤通道教,兩人志同道合,甚至一起籌謀避世修行,以求羽化登仙。膾炙人口的《長相思》就作於這段時期,李白更有寫於不同時段的贈內詩寄語宗氏,李白對其深情可見一斑。若是兩人相扶相伴到老,也不失為一件美事,可惜宗氏一心向道,後入廬山尋訪女道士李騰空,李白還就此作詩兩首聊以紀念,此後二人再無書信往來。後世關於李白的逝世也有爭議,但無論哪種說法屬實,我們能夠確定的是這對愛侶也沒有攜手到白頭。

八、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薛濤是讓人無法遺忘的古代才女之一。她還有一項發明引出了後世種種風月情事。「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這裡的「花箋」就是薛濤的獨家發明——「薛濤箋」。讓造紙工匠改小紙的尺寸,取花汁調色,纖纖素手親自執筆上色,壓制陰乾,如此費心只為做出適合的信箋,寄語情郎。那個被薛濤愛著的男人,何其幸福?不幸的是,薛濤之於元稹,如同張愛玲之於胡蘭成,女人一旦芳心錯付,悲劇也就注定了。

(一)女大男小之戀

薛濤與元稹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一對在當時蜚聲文壇的才子佳人,怎麼可能不知對方大名。元稹到了蜀地,怎麼能不去見見這位傳奇女子?一個是玉樹臨風、才華橫溢的翩翩佳公子,一個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麗女子。這一年,元稹三十一歲,薛濤四十二歲,這是一場「姐弟戀」。從薛濤愛上元稹,她就把頭低了下來,低到塵埃裡了。「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這首詩描繪了兩人同居的生活,耳鬢廝磨,卿卿我我,何日才能永結同心呢?這首詩中薛濤全然一幅小女兒情態,直白、熱烈地表達著自己的情感以及美好的期冀。

(二)女無奈遇薄情男

可是元稹本就是負心薄倖之人,托付於他,怎會幸福?元稹是一個可以沉吟「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接著不久就與薛濤共度的男人。對於如此一個涼薄之人,縱使親赴江陵,薛濤又豈能換得一份真心?等待成空成了必然。薛濤的等待,換來那人結婚的消息,等來了那人被構陷貶官的噩耗,等來了那人的死訊。薛濤的愛情,早已在無盡的等待中蒼白了。戲劇性的是,元稹在被貶謫之後終於想到薛濤時,又被更年輕的江南女藝人劉採春勾去了魂魄,真的是落實了自己負心的名號!

薛濤就像一隻飛蛾,義無反顧扑向那可能叫做幸福的光亮。無奈,遇人不淑,元稹終究不是那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七、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談談有名的「師徒戀」溫庭筠和魚幼薇(魚玄機)。

魚玄機是晚唐著名的才女,女詩人。原名幼薇,字蕙蘭。魚玄機的父親是個落魄秀才,因病過世後,魚玄機母女生活無著落,只好幫著一些妓院洗衣謀生。溫庭筠雖然寫了一手美詞,人卻長得特別醜,醜到人們稱他為「溫鍾馗」。

可是溫庭筠人雖醜,卻不減風流。在那個時代,能寫幾首好詩好詞就魅力無窮大,能讓無數美女折腰了。溫庭筠是個著名的浪子,喜歡在妓院裡混,他就這麼認識了同樣極具才華的魚幼薇。那一年,魚幼薇也不過十一歲左右。溫庭筠看她聰明伶俐,就收她為弟子,教她寫詩,這番經歷頗有幾分浪漫的味道。

豈料,這一番安排牽引出了種種愛恨糾纏。魚幼薇情竇初開,愛上了自己的老師。按說唐朝其實也是一個民風開放的朝代,溫庭筠其實大大方方接受魚幼薇的愛,兩人廝守終身也未嘗不可。溫庭筠順便還能藉著美女基因來改良下一代的相貌,也許就能避免孫子想去給人當個門客,還因為長得太醜而被拒絕這一尷尬。

溫庭筠可能正因為相貌醜陋,又親眼看著魚幼薇出落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過不了心裏這一關之下,就把魚幼薇介紹給了李億。於是,魚幼薇的悲劇就開始了。

李億雖然對魚幼薇不錯,畢竟不是她的摯愛,況且李億還有個厲害的妻子裴氏。裴氏看見魚幼薇就打,並嚷著要李億趕魚幼薇出李家。李億只好把魚幼薇放在道觀,許諾三年之後接她回去。此時的魚幼薇,心愛之人求之不得,又遭受此等侮辱,早已心如死灰,於是更名魚玄機,變道觀為妓院,入幕之賓無數,艷名遠播,最終因為與侍女爭寵,失手打死侍女被處死。溫庭筠目睹了這一切,縱然心痛卻也無能無力,兩人終究於這一世錯過了。

六、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李白的《長干行》裡頭有四句詩云:「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用這四句形容陸游和唐婉再恰當不過。這對表兄妹青梅竹馬,興趣相投,皆擅長詩詞,時常吟詩作對,互相唱和。這樣一對璧人,自然得到了家中長輩的讚許,終於得以締結良緣。故事進行到這裡,如果結束了,我們也就讀不到那兩首傳頌千古的《釵頭鳳》了。

(一)夫妻恩愛,遭母親拆散

果然,樂極要生悲,溫柔鄉,英雄塚。陸游痴戀唐婉,兩人每日攜手同游寫寫詩詞好不快活,都「只羨鴛鴦不羨仙」了,還管它什麼功名利祿。陸游的母親唐夫人多次耳提面命唐婉要敦促夫婿向學,可惜收效甚微。日復一日,唐夫人與媳婦的嫌隙加深,唐夫人甚至找來老尼為一對小夫妻卜算命運,沒想到卻卜算出唐婉與陸游八字不合,會剋夫。唐夫人威逼陸游休妻,陸游迫於孝道,無奈休妻,並把唐婉金屋藏嬌。可惜紙裡包不住火,最終被陸母發現,嚴令二人禁止來往,並為陸游另娶她人。一對有情人就這樣活活被拆散。

若是就這樣落幕了,這段轟轟烈烈的愛情雖令人嘆息,陸游唐婉二人還能平安終老。可惜,情之一字最為害人,兩人心中始終惦念對方,即使一個再娶,一個另嫁,也不能磨滅這份深情。於是瀋園重逢,縱有千言萬語,也無法開口。

(二)《釵頭鳳》成了催命符

陸游手書《釵頭鳳》於瀋園牆壁之上:「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唐婉見之,百感交集,思念一旦決堤,便一發不可收拾。加之另嫁他人的無奈與羞愧,唐婉也回之以一首《釵頭鳳》:「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倚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自此相遇之後,唐婉心中鬱結難以排遣,最終積鬱成疾,香消玉殞。

陸游抗金愛國,堪稱好男兒大丈夫,唯獨對唐婉,卻失了好男兒的風度。要麼便為她撐起一片天,讓她不去承受指責非難;要麼就不要再見,放她離開重新尋找幸福。重遇之時,自以為傾訴衷腸的詞作,卻成了唐婉的催命符,不知陸游有無愧疚?一對璧人,最終如此結局,真叫人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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