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爆雷的P2P 「金融創新家」們都是誰?(圖)
原標題:P2P的羅曼蒂克消亡史
從e租寶開始,P2P已經經歷了數波爆雷潮(STR/AFP/Getty Images)
【看中國2018年8月15日訊】2009年起,中國各地很多小企業都會接到一個電話,說他們公司信息被收入《中國商務黃頁》。
幾天後,他們就收到一本2000頁的《中國商務黃頁》和一張發票,要求支付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的廣告費。
如果企業不付費,電話會被打爆,還會收到威脅簡訊:
兄弟,我是斧頭幫X彪,是給黃頁公司索要廣告費的,如果三天內不寄錢,別怪我不仗義,不人性!最好讓110二十四小時保護你和你家人,別怪老子沒提醒你!
普通話感人的彪哥,似乎隨時會從電話另一頭冒出來砍人。看到這樣的簡訊後,很多小企業主都會乖乖就範。一筆筆小額匯款,從中國各地不斷流入這個黃頁廣告公司。
少有人知道,這個黃頁公司藏身在安徽黃山屯溪一個小區內,核心人物是以鄔再平為首的鄔氏家族。
像平安發現保險銷售也可以捎帶幫碧桂園推銷房子一樣,鄔再平覺得自己強大的銷售能力,同樣可以賣其他東西。
2012年,他轉戰上海,成立一家名為資邦投資諮詢的公司,銷售各類理財產品。他雇來銷售黃頁廣告的100多位農村婦女,搖身一變成為理財顧問。
三年後,乘著金融創新的東風,資邦投資成立線上平臺「唐小僧」,進軍P2P。「唐小僧」的投資客們發現,很多客服的電話來自安徽黃山。
擅長用簡訊催收賬款的彪哥們,搖身變成資邦董辦的行政人員,成為中國數百萬金融精英的一份子。
資邦公司的logo,與《華爾街之狼》主角創辦的史崔頓證券一模一樣,都是一頭燙過頭的獅子,只是一隻面朝東方,一隻面朝西方。
《華爾街之狼》裡早就說了:
賺錢最容易的方法是,製造出那些人人想要的東西,錢就會隨之滾滾來。
你包叔曾算了下,金瓶梅記錄的六年中,西門慶的資產從大約25萬暴漲到了五千萬,掙下了將近五千萬的家業。和開生藥鋪時相比,大概翻了整整二十倍。
為了那二百倍的收益,西門大官人一次次以身相許,最終甚至死在了自己熱愛的崗位上。
鄔再平的資邦在短短三年間,累計交易額的一部分就有380億元。你包叔算了下,平均每天進賬3400萬。
感謝網際網路。
1
2018年4月,一個星期六。上海金融辦派人到資邦公司27樓鄔再平的辦公室,調取了唐小僧10天的交易資料。
這次突然調查,讓鄔再平決心卷款潛逃。
鄔再平領導著彪哥們創收的那幾年,上海賽博電腦城的攤主顧國平成立了上海斐訊,生產手機、交換機、路由器等通信設備。到2014年,上海斐訊營收已經將近百億,被稱為「小華為」。
顧國平對於成為第二個任正非毫無興趣。2014年,他進軍資本市場,參與上市公司的重組。一年後的那場股災中,顧國平被爆倉,陷入債務危機,不僅輸掉了一手創辦的上海斐訊,還被證監會列為證券市場禁入者,終身不得從事證券業務和擔任上市公司高管。
但顧國平已想到一個天才的創意。2015年開始,京東上出現了一款不要錢的產品——斐訊路由器。
用戶花399元買個路由器,就會在一個名為聯璧金融的網際網路金融平台上獲得399元的定期存款,一個月後可以提現。
你們擼的不是路由器,而是驚喜。這種返現模式吸引了大量擼羊毛的人,斐訊路由器成了京東上銷量最高的路由器。
這款路由器的生產者,正是顧國平在上海斐訊之外成立的四川斐訊。
網際網路金融平臺的獲客成本平均為800元,聯璧金融只花了399元。投資者一下子買進成百上千臺路由器,以為自己薅了羊毛。
6月底,聯璧金融爆雷,有4000人的8.4億資金被套。你包叔算了一下,他們平均每人買了525臺路由器。
被證券市場禁入的顧國平、電信詐騙起家的鄔再平,在這片荒蠻之地煥發了第二春。P2P成了中國老賴們最後的庇護所。
平臺爆雷後,顧國平在朋友圈留下一句「相信我就是了」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鄔再平貌似也逃回了老家。
一群有纍纍前科的人,眾目睽睽之下,就這樣溫柔地走進了中國金融史。
2
和真正的大玩家比起來,顧國平和鄔再平弱爆了。真的「勇士」,能在一次次的爆雷中全身而退。
2018年7月14日,投之家CEO黃詩樵把手機關機,思考了一天:錢哪兒去了?
投之家被同行稱為最不可能爆雷的平臺,可惜還是沒能守住,有將近30億的資金黑洞。
第二天,這位哈工大計算機系的高材生走進深圳南山分局。他媽媽從小就教育他,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還是要去找警察叔叔。
他還記得2017年12月,一位姓盧的先生走進投之家,要求成為大股東,並提出了對賭:
一年之內,投之家的營收達到32億。
後來,那位盧先生的公司在澳大利亞上市,而他本人則和各級領導談笑風生。
很快,投之家就成了盧先生為所欲為的後花園。黃詩樵說,他的所作所為都來自盧先生的直接指令。
盧先生根本就沒出現在工商資料裡,但操縱著一切。他叫盧智建,本名盧志建,2014年就進入了最高人民法院的老賴名單,他的哥哥盧立建也在老賴名單上。
但人家都有兩張身份證。
2015年起,盧家兄弟關聯的公司打著國資旗號,連續控制和入股了18家網際網路金融平臺。2016年,近一半平臺出現爆雷,職業經理人們死的死,逃的逃,傷的傷,但是背後的盧家兄弟根本未進入大眾視野。
其他平臺還裝模作樣虛構標的,走下流程,盧智建連裝都懶得裝一下。這些平臺全部成為盧家的資金來源。
盧家入股的壹佰金融爆雷後,風控總監說,項目都是盧總推薦過來的,其他人根本就無權過問。財務負責人則說,盧總指示她通過給員工辦新銀行卡的方式,以借款給員工的名義將平台資金轉走。
有媒體統計過,僅僅盧家旗下已炸雷的9家P2P平臺,交易規模超過600億元。盧家控股投之家6個月,一個優質的平臺就出事了。
2016年,盧家兄弟關聯的P2P項目集中爆雷。他們全身而退,且還在不斷收購新的平臺。
這次,他們大概率上也會全身而退。他們根本就沒出現在股東名單中。爆雷平臺中被抓的人,都不是真正的控制者。
真正操縱者從不露面。一個平臺坍塌,他們換個平臺重新開始小目標。所有平臺都坍塌了,他們換個行業,重操舊業。
3
2006年,一副華爾街投行精英派頭的唐寧歸國,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無意中知道了一位孟加拉國的老人。這位叫做「尤努斯」的老人創立了一種無抵押向窮人放貸款模式,被稱為「窮人的銀行家」,並因此獲得了不存在獎和平獎。
這對於唐寧而言猶如神旨。他認為這種模式對於中國乃至世界的意義遠非如此。
那時的唐寧,辦公室裡擺放著與尤努斯的合影,對外宣稱自己是尤努斯的門徒,儘管尤努斯那時對媒體表示他並不認識這個年輕人。
但這並不妨礙唐寧的宜信公司在創新中國化的邏輯下快速生長著。
隨後發生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隨著全國人民走上投資驅動經濟的道路後,宜信公司的業績一路狂奔。
直到2013年,宜信在重慶遭遇了一場整肅風暴。
宜信重慶分公司將公司放款打包形成的債權「理財產品」,通過網路或門店形式直接向社會公眾銷售,但資金則直接進入公司或法定代表人的個人賬戶,涉嫌非法集資。
當時的重慶市長黃奇帆後來這麼回憶:2013年4月份,市工商局一個簡報說沿海有三個P2P公司到重慶註冊,當作新型金融機構落戶重慶,作為成績報給我。我看後,專門批了一段話:重慶在P2P公司有關政策沒有規範之前,一個都不許註冊。如果創新帶來巨大的風險就要小心,這不叫創新,而是絕對的冒險,是不懂金融的本質。
不懂金融的本質又怎樣?到2015年,唐寧控股的宜人貸共撮合了近62億元的貸款,最終在紐交所敲鐘。
1921年,五四運動剛結束不久,杜威預言:
「中國或許能在1個世紀左右的時間取得其他國家用了幾個世紀才取得的思想、科學、工業、政治和宗教的進步。」
將近一個世紀過去了,在成為科技大國、創新大國、商業大國之前,我們先成為了金融大國。
4
剛過去7月最後一天,國金寶的老闆跑路。
就在老闆跑路之前的幾個小時,還有人在不斷買入,最多的投資者投了36萬。
這就是中國的投資者,他們會站完最後一班崗。在最後時刻,仍然擔心P2P老闆沒有路費。
草船借箭借的就是中國的投資者。
沒有預警,沒有託管,沒有標的。那些錢就存在老闆的活期賬戶上,投資者就是人肉提款機。
還是獸爺說的好:
一個人在P2P、人性和利潤三樣東西中,只可能擁有兩樣。
2015年4月14日,國務院牽頭十部委整治網際網路金融。不查都是金融嬌子,一查都是非法集資。
8月3日,中國兩座金融城上海和深圳一天之內將66個理財平臺定性為非法集資,立案調查。
這已經是P2P在中國第三次爆雷潮。前兩次分別是2013年和2015年,每次的規模都超過百億,涉及數十萬投資人。
每一次爆雷之後,P2P的從業者都會說,這是行業去泡沫必然要經歷的階段,但是每一次P2P都逆風壯大。
正如鄧紫棋《泡沫》的一句歌詞:
被騙的我,是幸福的。
投之家的倒下,打破了公眾對於P2P僅存的一點幻想,無論多麼強大的盡職調查能力,在P2P面前都不值一提。
盧家兄弟入股投之家,讓賽富、創東方和鼎輝以接近3倍收益退出,撿了一條命。而風投機構春曉資本投的牛板金、君融貸、聚財貓等項目,幾乎全軍覆沒。命運的雲泥之別只能用運氣來解釋了。
國務院扶貧辦下屬單位旗下的雲端金融、匯元金服、菠菜理財、龍龍理財、萬元富、小灰熊金服、金呦財富等十多家平臺,也都出現問題。
行業的朋友早就說過,P2P本質上是垃圾債。而在中國投資垃圾債的,是一群最沒有投資經驗的人。
P2P的誕生,是響應金融創新口號興起。經過近十年探索後,人們終於發現:
世上根本就沒有金融創新。
金融創新,最後讓一批已被掃入垃圾堆的投機家復活。
有位經濟學家曾問過技術專家沃爾特.文森蒂一個問題,為什麼沒有工程師嘗試過建立一個關於技術的基礎理論。文森蒂回答:「人們只喜歡那些他們能解決的問題。」
你包叔曾經和獸爺借過800塊錢。在之後的一年裡,獸爺的態度特別好,像春天一般溫暖。我們的友誼通過這次P2P得到了升華,這可能是網際網路永遠也解決不了的問題。
有人曾經問過,有沒有一句話看似平淡,但其實驚心動魄。最高票的回答是:
我們走了一些彎路。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