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刚从挖河工程扛了个劳模大镜匾回来,就遭到这平生唯一一次游街示众的待遇。
一天早上大伙儿去上工的路上,见一面包车陷在土路上的引水沟里。一帮肥头胖脑白净净,穿戴干部模样的人正吃力地推车。俺们几个路过时,副组长嘴碎舌头长,不去帮一把也就算了,还幸灾乐祸地笑耍那帮人几句。偏偏那几天他又正害红眼病,戴了副墨镜,衣服穿得拉拉塌塌敞着怀没个正经样。那帮人里一短粗汉子没好气就对他骂起来,说他流氓混蛋。俺从后面赶上来,一见骂上了还要动手了,赶紧劝架,同时对那汉子说,你总不该骂人吧!看你象个干部样,总得讲道理吧,俺这位伙计害眼病戴墨镜怎的就流氓了。你就是公社书记也得讲理嘛。吵了一阵,后面上来的队长过来赶紧把俺几个拉走了,同时对俺说:你真不认识这人?这就是咱公社王书记!你跟他吵还得了!俺还不在乎说:书记也得讲理吧?
中午正在地里干活,大队民兵营长和大队长就来了,把俺和副组长叫到大队部问早上是怎么回事,俺将当时情况一一叙述,他俩听罢也没多说,就说咱们一起去公社一趟吧,王书记叫你俩去谈谈。俺还不在乎,说去就去吧。四个人步行十来里,赶到公社。
结果到公社革委会大院,就被人关一小屋里了。到晚上,这个公社王书记把俺俩叫去,那一顿臭训烂骂。末了,指头恨不戳到俺俩鼻子上说道:要不是听你们大队书记说你俩是模范知青,早给你们上绳了!俺到那时才知道了什么是地头蛇,土霸王了。晚啦!
第二天是赶集日也是全公社大队干部开会,会快结束时,这位王书记叫民兵营长把俺俩带到会场又当众臭训一顿,然后叫人弄了两块大硬纸板,上写“聚众流氓闹事犯”还打了红道道的XX给俺俩挂脖子上了,带到公社革委会大院门口,站那儿示众一上午。
平生第一次被人拎大街上示众了!从小学到高中,到下乡这前一天,俺什么时候不都是三好,五好学生,又才得了挖河劳模,这突然成了“流氓闹事犯”了!心里那耻辱、愤恨窝了一肚子。那一会儿真起了杀心--杀人和自杀。站了约两个钟头,太阳快正头顶时,俺那组的插弟插妹们闻迅赶来了,当然,谁也不敢帮俺俩摘牌子,8个人就紧围着俺俩,不让别人来围观,陪俺俩站那儿说话。直到下午3点示众结束,那个王书记在俺们大队书记和民兵营长恳求下,让俺俩回去为止。
那几天,脑子是木木的,就是反复想着杀?自杀?……后来,一插妹对俺说,你那脸色啊看上去好可怕,森人呢,跟要杀人一样。俺说,俺是想要杀人来的。
那是77年上半年的事……
那时,挂牌游街在俺那公社是小菜一桩,哪个大队没完成公社交给的任务,书记队长就会被挂牌游一圈。那个王书记是有名的地头蛇,睡过好多女知青。公社几个民办高中的漂亮知青女校长都是经他“照顾”的。78年高考,俺有幸中榜,离开了那里。
几个月后,在大学收到插友和家人来信讲,这个王书记因站在“四人帮”的线上和“奸污女知青”被抓起来蹲大狱了--判了8年。
(二)扒车回城
俺那片儿知青,下乡后每隔个月把,总要回城小住几日,滋补一下淡出鸟儿的馋嘴,也给家里带回些鸡蛋、鸡鸭、大米、玉米等农副产品--毕竟在乡下买要比城里买的价格便宜得多,也新鲜。
那时候,城里鸡蛋、肉类、大米都要凭票定量供应,哪够吃!?而买私人的价儿要贵得多:就说鸡蛋吧:城里私人的9分一个算便宜你了--准是小个的,而俺在乡下买,4-5分一个特大个的。老刀那时练得把手一惦量一只鸡或鸭开口报斤两,标准差准在二两以内!所以,每2-3个月要溜回城,给家里运送些农民弟兄的 “资本主义尾巴”。
回城百来里路,搭长途要花1块6毛多--在今天,这块把钱掉地上大概都有人不屑去捡,可那会,人累死累活干一天的价值才8分钱,俺年终才分了17块钱--这还是在俺那厢比较富裕的队了。要是下到穷乡穷队?您还得让家里倒贴呢!你当这1块6对俺们知青是个小数儿?这回家可不就要搭顺风车了。
那年头,搭顺风车就是扒车了,那是普遍现像。知青弟兄姐妹们各个都是拎一蓝子鸡蛋或几只鸡,要不一大袋粮食,站在路边叉道口等顺风车。那时,司机们对知青搭车也无好感,多不愿让搭,一见有拦车要搭的知青,常开得更快,楞闯过去。知青见是这号司机,也挺心虚胆怯的。但是,总要回家啊,时间久了,就练得有文有武,各有各的扒车高招。
要说文扒:待司机在茶摊饭馆吃喝时,上去给烟说好话,有的姐妹能眼泪鼻涕一把把地,让司机心软:好吧,上吧,上吧。一群人就都蹭上去了。但这是少数情况。多是吃闭门羹。没辄,就仍爬上去,赖在那儿楞不下:“反正你不能把俺扔下车吧?”这当然多是三五人成群时,一两个人多不敢,除非是膀大腰粗跟李逵那号个头的主儿。
这武扒的花样就多了,而且往往是人多势众之时。最常见的就是一大伙人站在公路上硬拦。刚开始时扒车没经验,曾让有那司机耍了:车停了,一伙人往车后跑要上车,这时,司机一踩油门突然加速--丫的蹿了!上一会当,绝不能上二回。再拦,就有人在前头挡着,待众人都上去了才离开车头自己上,或是前后左右都有人上,你总不敢乘人踩着车轮上车时开吧--谅谁也没那压死人的胆儿。
俺们那时还用的招式就是,一两人站路边一手拿烟一手拿块半截砖高举着,那意思:司机同志,吃敬还是吃罚,您看着办了。可有那楞头司机就是不停,冲闯过去,没门!知青大爷不傻,第二道防线在前头呐:另两三人三十米外,要不是推辆老乡的破架子车(平板车),或是弄根树轱辂朝路当中一倒,你停不停!?俺那片儿曾几次有司机楞闯,被知青把架子车推到轮下导致翻车的事儿--当然,不是俺那伙人干的。
还曾有上了车,到要下的地方,司机不停反而快开的。那能吓得了俺们知青?敲砸司机顶棚是常事,你还不理?一军棉大衣给罩到前窗上,看你丫的敢不停!这损招把司机吓得快尿裤了。停下来直说:“俺错了,知青爷,可不敢了。”
其实,俺说的这些都不是稀罕的。俺那县曾出过个有名的截车知青大姐大,流传人那截车扒车的胆大和技术作派,足让俺们这些须眉脸红,对其敬佩如革命双枪老太婆一般。只要有她在,男爷们主动退到一边让大姐大独自拦车。她见来车,一人站路当中,面对来车双手抱胸前,二十米外,车速不减?人把外裤一退,蹲路当中做解小便状,由不得你司机不停!她名声之大,据说曾用这招把县委书记老郭的吉普车都截过,郭书记下车见了她,气的脸发紫问:“不要命了?你想干啥?”“这穷命,你想要就拿去吧!想干啥?搭车回家嘛!”后来,书记真没辄,让她搭了车。
那年头,时不时就有知青拦车扒车被撞死压死的事发生。78年,俺考上大学离开农村时,曾听人说县城附近公路上汽车撞死一截车女知青。也不知是不是这位知青大姐大?
那个年代曾扒过车的伙计们,还记得那些场景吗?
想家…回城…扒车…
回家真好 !
(三)吃人
古往今来吃人之事官史野史都曾有记载,俺说的吃人事件是俺下乡后在俺那村和近临村子亲耳听当地老乡说的,没见官方史书记载过,您各位就当是龙门阵或当天方夜谭聊斋鬼故事听吧。
12月中旬,刚下去插队落户,就听人说隔壁庄上有个李姓老头吃过活人,操!这还了得,教训他丫的!哥几个凑一赶集休闲日跑那庄里要见识一下“吃人的大地主”。见到老乡一打听,那李老头70多了,是还活着。人老乡见俺几个革命小将气冲冲的样,问俺几个找他干啥,俺们说“听说他吃过人!得教训他”。老乡说,那不成,那李老头可是双属--军属加烈属--一个是现役军人,一个当年死到朝鲜战场了!人家好好的,是五保户。你们可不敢胡乱来!
俺几个听了这话头都蒙了,不分南北:大地主?吃人?军烈属?咋想都联不到一起嘛!哥几个也没见着吃人的李老头,还被人家老乡“再教育”了一回,败兴而归。
回来后,与本队老乡聊起这吃人的大地主李老头来,告之:“那年头哪有地主!吃人也是没法子。那年头,咱这一片吃过人肉的可不止他一个。他名声不好,不就是多吃了几回,可能他吃过的还有没死透快咽气的人嘛”!
说得俺们几个头皮发麻,脊背透凉。再也没斗地主,教训吃人肉的家伙的勇气了。
因为“那年头”是:1960-61年,地点:河南开封地区慰氏县东南方的永兴公社。
寄自美国
摘自C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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