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人事局又新来了个副局长,叫殷永旺,年纪在三十五六岁。叶忠宝打从见到的第一眼就起了反感:瘦高的个子,小眼睛、大嘴巴、高鼻梁,声音又尖又细,说话大口大气。在搬家时,都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叶忠宝帮助搬这搬那。
这天晚上,为殷永旺在食堂里举行接风宴会,坐了满满的两桌,都是各股室股长以上的干部,叶忠宝和食堂的一个中年妇女肖大姐在一旁伺候,酒桌上碰杯声、吆喝声此起彼落,散装白酒装了一瓶又一瓶。殷永旺兴高采烈,意气风发,谈笑风生。吴学青等几个副局长跟他敬酒,他爱理不理,反而一个劲的缠着龙天任喝酒。叶忠宝就有些担心了,因为他知道,龙天任有比较严重的胃病,杨菊花多次嘱咐他要少喝酒,但在这种场所,叶忠宝又无能为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龙天任愁眉苦脸的喝下去一杯一杯的烈酒。
叶忠宝正在发愣,只听殷永旺命令他道:“过来,帮我倒杯水!”,殷永旺这口气极大地刺伤了叶忠宝的自尊心,因为其他几个副局长从未如此态度对他吆喝过,但还是帮助倒了。在龙天任后面站着,叶忠宝发现不仅龙天任不能喝了,殷永旺也不能喝了,两只眼睛红红的,脸色已变的苍白。只见他摇头晃脑地说:“龙局长,你……你是祥龙县最年轻、最……有为的局长,我佩服你,--来!今天我跟你来个好事成双,其他几个局长我……改日再喝……。”龙天任笑道:“最年轻的谈不上,交通局的伍局长只有三十岁,比我小;‘最有为’更不敢当了,比我能力强的领导多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不喝,端起酒杯就喝了。喝完后殷永旺高喊叶忠宝给二人再斟上。又对着龙天任说:“我们是第一次吃饭,三杯通大道,我们通……通社会主义金光大道……”龙天任无奈地要求道:“这样吧,我们不喝了,比吃骨头,……这桌上的什么骨头都可以比!”殷永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夹起一根鸡爪子放到龙天任的盘子里说:“那好,你把这鸡爪子一起吃进去了,我喝、喝两杯酒!”龙天任不以为然地夹起鸡爪子吃起来,牙齿嚼的嘣嘣响,一会儿就将一根又硬又尖的鸡爪子连肉带骨头吃了进去。
劳人局的其他干部似乎早就知道他有这一“绝活”,都静静地看着他吃,站在一旁的叶忠宝大为吃惊,看了暗自惊奇。殷永旺目瞪口呆地看着,等龙天任吃完了,他哈哈大笑说:“没想到龙局长有这个绝活呵,……不行,我没有说‘开始’你就吃了,不算数!”龙天任咽下嘴里的骨头,轻轻一笑说:“你如果说不算,我就不与你喝了。”殷永旺愣了愣,似乎感到拗不过他,只好愁眉苦脸的把两杯酒喝了。殷永旺一喝完,又对叶忠宝喊道:“拿、拿两个大杯子来!”叶忠宝不敢马虎,忙拿了两个大杯子放到他的面前了,殷永旺拿过叶忠宝手里的大瓶子,亲自酌了两杯酒,醉眼惺忪地说:“这样吧,我跟你是初次相识。我们今天是月母子碰上老情人,……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两个桌子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龙天任迷惑地道:“不知道!”殷永旺眉飞色舞地道:“那就是--宁可伤身体,不可伤感情!”龙天任一听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难怪人家都说,乡镇干部满嘴的笑话呢,真是不假。月母子碰上老情人--宁可伤身体,不可伤感情……哈哈哈!”
站在一旁的叶忠宝开始没懂这句话的内涵,看着大家都笑了起来,他才似懂非懂,心想:“这话好流氓。这个新来的副局长满口都是脏话。”看着殷永旺用大杯子继续与龙天任狡酒,爱莫能助,心想:“这杯酒喝下去,龙叔非醉不可。”一桌子的人又都无可奈何。大家心里明白,要说殷永旺是“联络”与一把手的感情,毋宁说他是有意要“将”一把手一军,给他龙天任一个下马威。
这时,殷永旺又道: “还有一……一个秘密我还没跟你说呢。你在工作上是……是我领导,在……在生活上也是我领导呢!”龙天任一愣,面面相觑地看着殷永旺:“这话从何说起?” 坐在殷永旺旁边的吴学青莞尔一笑道:“龙局长,这殷局长是有水平的人,说话是有道理的;他爱人也一定姓龙,那他就是你的妹夫,你是舅子,舅子是管妹夫的呀!”殷永旺哈哈大笑:“吴……吴局长聪明。”龙天任醒悟过来了,故意惊慌地说:“嗳呀,那我和县委王书记不也是亲戚了?”龙天任一说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殷永旺听到提到县委王书记,眉飞色舞地说:“王书记的爱人是我老婆的姑妈,姑妈叫龙桂香,我老婆叫龙珊珊,你叫龙天任,自然是亲戚了。你说这杯认亲戚的酒该不该喝?……喝醉了--也值!”龙天任皱着眉头说:“这杯实在喝不下去了……”
叶忠宝决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他勇气十足地走过去,端起龙天任的大酒杯,微笑着说:“殷局长,我代表龙局长跟您喝一杯可以吗?”殷永旺一愣,看了叶忠宝一眼,随即恶恨恨地道:“你靠一边去!” 显然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务员不屑一顾。
叶忠宝没想到殷永旺对他这么恶毒的态度,满面羞愧的走到一边去。他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极大地伤害,表面上无所谓,内心里痛苦万分。心想:“他姓殷的高高在上,不把我们这些临时工当人看待,他又有什么了不起了?老子得想个办法修理他一下才好。”突然,他想起在农村与小朋友玩耍时的恶作剧:塞沟村头有个小酒馆,有个瞎了眼的殴老头每天早晨做了生意后,都要到小酒馆去喝几两酒,吃一碗面。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就偷偷装一杯水,悄悄地走过去将他白酒换下来,殴老头一喝是水,就破口大骂开酒馆的老板,叶忠宝就和他的伙伴在一旁开怀大笑……。
想到这里,叶忠宝灵机一动来了主意。他忙到厨房用同样的大杯子装了一杯凉水,不慌不忙地走到龙天任的身后站着,献着殷勤说:“殷局长,您今天是主客,我是跑腿搞服务的,不知招待的周不周到?我敬您一杯。您只喝一半,我把这杯喝清!”这几句话十分诚恳,吴学青等人都起哄说:“对,他是跑腿的,辛苦了半天,殷局长总该给一个面子吧!”殷永旺显然十分为难,他温和地一笑说:“你叫什么?”叶忠宝忙道:“我叫叶忠宝,您喊我小叶好了!”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妈的,老子是你的‘小爷’!”殷永旺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好,小叶,这杯酒我留下最后跟你喝。”又转向吴学青说:“龙局长与我认亲戚的酒还没喝。实际上,我早就有思想准备,这么多领导在一起,我只能抓住一个,如果都向我进攻我怎么受得了?”吴学青解释说:“实际上我们局里喝酒风气很正。喝酒都是尽自己量,不管哪个来了,龙局长都是依客人的意思喝酒……”
叶忠宝逞殷永旺与吴学青说话的功夫,十分利索的将装水的杯子放在了龙天任的面前,换下了龙天任面前的大酒杯。龙天任不解地望着他,叶忠宝向他直眨眼。坐在龙天任另一旁的赵宏雪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对龙天任耳语了几句,龙天任似乎就明白了,会心地一笑。当殷永旺再次提出喝酒时,龙天任装模作样一会儿,显得“十分为难”地将一大杯“酒”喝了进去。殷永旺开始一愣,他犹豫片刻才开始喝,但喝了一半就直翻白眼停下了;这次轮到龙天任占主动了,他装腔作势地说:“殷局长,喝不了就放下算了,我不会为难你的。”一桌子的人都大笑不止,他们似乎都看到了叶忠宝用水换酒的动作。
殷永旺强打着精神说:“我段、段集乡的干部哪个不是大酒量?这……这半杯酒算个鸟……”吴学青见机行事说:“那你第一次跟龙局长喝酒,怎么半心半意呢?你不是不知道,喝半杯酒在我们这里的就是心不诚嘛!”殷永旺愣头愣脑的重又端起酒杯,他见大家都在笑,虽然知道自己着了道儿,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上当了;不得已,将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刚喝下去了,人就溜进了桌子底下,呕吐不止,两桌人一阵慌乱,再没人有食欲了。龙天任忙叫叶忠宝过来扶起殷永旺。叶忠宝心花怒放,他一面与赵宏雪将吐了一地的殷永旺拉出桌子底下,一面装腔作势地说:“殷局长,我跟您的一杯酒还没喝呢!”殷永旺喃喃道:“喝……喝……,我怕谁了……”
寒风萧萧,白雪飘飘。在江南,这是很难见到的雪花纷飞的日子。
在祥龙县劳人局二楼会计室里,中间燃着一个大火盆,碳火熊熊燃烧,满屋暖烘烘的。局党组会议正在有条不紊地召开,开始的“序曲”不外乎学文件、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并且根据县委指示,上交两万多字的“学习中共十三届五中全会的读书笔记。”七个正副局长和一个纪律书记,只有殷永旺一个人末交。他说正在请人抄写,还没有写完,并指责这种形式主义等等。龙天任轻轻一笑说:“这意见你应该跟你姑父--王书记提去,你说他务虚不务实,尽搞形式主义。”殷永旺听到龙天任提到他当县委书记的姑父很是骄傲,神采飞扬地说:“我怎么没跟他说?我说江泽民同志的《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决定》才两万多字,你要我们写两万多字的读书笔记,那不都可以当总书记了?”说完他自己干笑几声,其他人并没有笑。
首先是研究新建楼房分配方案,八套三室一厅的局长楼,殷永旺来迟了不在分配之列,但多一个前任已退休的丁老局长,九个人分八套房子自然无法分;二十一套股长、主任楼也是不够分,讨论来讨论去达不成一至意见,最后只好搁置在一边,等明年四五月份建起了再说。
接下来是讨论商业系统内部子女四个就业安置问题,计调股股长刘远江提交了五份档案放到了龙天任的面前。龙天任只是翻了一下档案,皱眉说:“人家商业局只有四个名额嘛,怎么拿来五份档案?”“这个……”刘远江吞吞吐吐地说:“是殷局长多弄了个指针……”坐在火盆旁的殷永旺不动声色地说:“是我叫他增加的一个指标!商业局的工作基本上做通了,指标问题到地区再补一个,柳局长答应先上班……”龙天任一听就板起了面孔,不快地道:“指标问题再补一个?你以为那指针是烤饼嘛?想多烤一个就补一个?商业局柳局长跟我说的很清楚,地区给的四个指标用来解决四个内部子女就业问题,人员由他们定。我们只在年龄、文化程度和待业培训上把一下关。你是追加的哪一个?”殷永旺挑衅地看着龙天任,傲慢地说:“是县政府领导给我打的招呼,是不是县政府领导忘了给龙局长打招呼?”龙天任听了一愣,心想:“他好大的口气,我龙天任堂堂正正正做人做事,我又怕得罪哪个县领导不成?”就提高噪门说:“不存在哪个领导给我们哪个局长打什么‘招呼’ 问题,当领导的就不要原则了?我们都是按原则办事嘛!”殷永旺直视着龙天任,轻蔑地一笑说:“是县政府陈青栋副县长的亲戚……,他老婆找了我,你说该怎么办吧!”
龙天任一听就火冒三丈,他吼道:“是省长的亲戚也不行。”由于气愤,双颊青筋直爆:“他陈县长就不要党性原则了吗?不尊重客观事实吗?要我在这个位置,我就要把这个关,不要我搞了,我无怨无悔!” 殷永旺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尖声叫道。“你龙局长够狠,当一辈子劳人局长?我不是今天才听说过,--你得罪的人还少吗?你都快把劳动人事局搞得四面楚歌了;从县委到县政府,从人事局内部到外部,哪个不说你是二杆子局长……?”其他六个副局长、纪检书记面面相觑,惊得目瞪口呆。龙天任怒不可遏,他猛的一拍桌子,吼道:“我就是二杆子局长!我当一天的劳人局长,就要讲党性原则,做到问心无愧,得罪了哪个领导,你们把责任推个干净!”
散会后,龙天任还呆呆地坐在会议室里。火盆的碳火早已熄灭,他一个人在宽大的房子里踱来踱去,深邃的目光时而望一望窗外纷飞的雪花,时而看一看熄灭的碳火,悠悠地想:“为什么现在的人,一提到党性原则,都不屑一顾?为什么这些领导人,台上正人君子,台下又是一回事?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怎么办?我们的党怎么办?……”越想越难受。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吴学青推门走了进来,轻声说:“该下班了……”龙天任口唇紧眠,目光坚韧,没事人一样的仍然踱着步,吴学青呆站了一会,又道:“江部长打电话,叫我俩去吃狗肉去!”龙天任仍然不说话,又踱了一会儿,他才悠悠地道:“ 学青,你说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吴学青轻轻一笑说:“殷局长今天虽然说的太过火,但也有些道理……”
龙天任猛然止步,怔怔地道:“他有道理?他有什么道理?他不要党性原则也有道理?岂有此理!”吴学青淡淡一笑说:“你是把人事局搞的四面楚歌了嘛!怎么没有道理!……”龙天任长长地叹息一声:“‘资治通鉴’上说:“‘为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哪四患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这四患不除国无宁日,单位无宁日,可现在在我们身边、在我们县、在我们国家,党风已成了什么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这个劳动人事局长当的好累好累……”吴学青诚恳地说:“这不是你我能解决的问题,说到底是体制问题,我和你本身就是这体制的一份子,我们解决不了这‘四患’问题,我劝您想开一点……,走吧,江部长和杨峰局长下午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又来电话摧呢,叫我俩吃狗肉喝烧酒--暖暖身子去。”龙天任一听喝烧酒吃狗肉,心里就高兴了起来,如释重负地道:“对!对!对!烧酒一喝、狗肉一吃,再蒙头一睡,烦恼的事就没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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