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钱
郭卫是我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刚毕业时,分配到同一座城市,还常常呼朋唤友喝酒打麻将。等到分别结了婚又有了孩子,相聚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郭卫发财了。他本来就聪明,有经济头脑,又有股闯劲儿,不发财才奇怪。他先是业余倒腾国库券邮票什么的,后来倒腾成几笔大生意,干脆辞了职,开了家什么公司。别人说他有百十万,我觉得差不多。所以,当我需要钱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郭卫。
说起来惭愧,几年了,郭卫已成了百万富翁,我连个小小的科长都没混上。不过得过且过,我也知足常乐。
单位突然却要进行房改。我晚上回家,和老婆在被窝里商量。
第一的问题:这房子买还是不买?
“买!坚决要买!”老婆给我分析:“且不说这贫民窟再也不能呆了。而且房该各地都在搞,看来是大趋势,晚买不如早买。”
第二个问题:钱怎么办?
我家存折上的数字少的可怜,双方父母都是农民,搜刮不出多少油水。老婆又是一锤定音:“借!”
我马上想到了郭卫─我觉得,有能力又有可能借给我钱的,只有他了。
买房的排队名单正式下来了。按我的名次,竟然可能买到三室一厅。经老婆多次催促和鼓励,傍晚,我终于去向郭卫借钱了。
别看对老婆说得蛮有把握,其实我心里没底。虽然郭卫发了财,同学们相聚,一起喝酒吹牛,却从未牵涉过经济上的事儿,我感觉和郭卫还是平等的。再说,几万块钱,又不知何时能还上,都有家有口了,郭卫如果不方便,以后相见岂不尴尬?
郭卫家在新建的小区,那里住着本市先富起来的一批,可能骑自行车来这里的人很少,看门的警卫很注意我,这更使我心情灰黯。
不过,我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郭卫的家门。
郭卫不在家,他老婆正凑着几个人打麻将。她也认识我,很热情地打电话找郭卫。电话通了,她递给我。郭卫的声音很大:“有什么事过来说吧。天天酒家。我正请两位朋友吃饭。天天酒家,知道怎么走吧?”
第二章 延 中
酒宴上郭卫主要和那两位谈股票上的事。好象是说深圳的宝安公司收购上海的延中公司。郭卫叮嘱他们一定把消息落实。
谈完了就喝酒。那两位酒量不错,等把他们灌醉送上车,郭卫也差不多了。我因为心里有事,还保持一份清醒。
我把事儿跟郭卫一说,他挺干脆:“好说,好说。明天吧,明天你去证券公司,汇通证券,北京路那一家,大户室!”
郭卫走了,我站在那儿发楞,不知郭卫是否喝醉了,说话是否到底算不算数?
第二天,我早早去单位请了假,赶到证券公司。
印象中,那年头正是股票热的时候,连我这种人都能跟人聊聊市盈率之类呢!我想证券公司这时一定是人头涌动,热闹非凡了。谁知门前冷冷清清,甚至门都没开。
我转了几圈,心里发慌,忍不住问一位晨练的老头。他说:“证券公司?九点半才开市,你这么早来干嘛?”
我去吃过早餐,门前才来了几位老太太卖报纸书籍。随手翻翻,都是有关股票的,还有一些选股指南点石成金之类的小册子。
又过了好长时间,郭卫终于来了。
他看见我:“哟,这么早!然后拉我上楼,走进大户室,到一台电脑前坐下,边开电源边问我:“需要多少?”
我说:如果买三室一厅,我要借三万,如果买两室一厅,只要借两万就行了。
郭卫说:“买就买好的。”
我又跟他讲,这钱我短时期可能还不上啊。
郭卫啪啪敲击着键盘,沉默了一会儿。他盯着屏幕,突然说:“这样吧,我给你十万,三万你拿去买房子,剩下的放股市上炒股票。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别!这玩意儿我不懂。”
郭卫笑了:“什么懂不懂?谁比谁傻多少!三万块钱,说不定几天就打回来了。”
我还是摇头:“郭卫,你不借我钱也别吓我啊,这玩意儿风险大,我赔不起。听说跳楼的都有。”
郭卫看着我,诚恳地说:“余,这么多年,咱俩谁不知道谁?在股市,钱就不是钱。现在行情好,我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我说:“那,你就给我一万试试吧。。。。。。”
“一万块也叫炒股票?”郭卫哈哈大笑。他伸手招来一位小姐,填张单子递给她:“取十万块钱。”他要了我的身份证,一起给这位小姐:“开一个户,沪深都要。七万块钱存这个户上,另外三万要现金。”
一会儿,小姐回来,给他一张卡和三万块钱。并把身份证还我。
郭卫说:“这是你的资金卡。明天你的股票帐户回来,就可以炒股票了。”
我心里乱七八糟的,这时,郭卫已经在专心研究电脑屏幕上的股票走势了。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上就是他们昨天谈的延中实业。
郭卫问:“你瞧它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不明白。不过,昨天你们不是说什么公司要收购它?”
郭卫说:“嘘!小声点儿。那只是传闻。”
我四周一看,大户室已坐满了人,到处是啪啪啪开电脑的声音。
我说:“即使是传闻,也说明它要动一动。况且,收购反收购从来就是股市最好的题材啊。”
郭卫疑惑地看着我:“你不是不懂股票吗?”
我只好笑笑:“业余研究。业余研究。嘿嘿嘿!”
郭卫沉吟一下:“那就行啦,可以试试。”
他叫来小姐,写单子:“延中,一万股打进去。”
我急忙拦住他:“我可是外行,瞎说的。”
他挥手让小姐走:“去打吧。”转过来对我说:“外行往往说出真理!”
开市了,电脑上出现延中的价格:12。78。
小姐过来:“延中一万股,平均成交价十二点八零。”
然后延中的价格就往下跌:12。72,12。68,12。55,12。42……股价在电脑屏幕上画出一条向下的曲线。
我算了算,郭卫已经赔四千了。
郭卫又叫来小姐:“延中,挂十二点三一,一万股。”
不一会,小姐告诉他:“成交了。”
我浑身出汗:“我,我,我该走了。”
郭卫还泰然自若:“再看一会儿嘛。”
我说:“不行,我有点事,我得走。”
“拿好钱。记着明天来拿股票帐户。-----小姐,再打一万股延中。”
我最后看了一眼屏幕:延中,12。07元。。。。。。
第三章 发达
回到家,我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抽得满屋子是烟味。
中午,老婆下班进屋,刚要训我,忽然又想起来:“借到钱了吗?”
我指指桌上。老婆摸着钱,眉开眼笑:“我给你做饭去。”
吃着饭,我跟老婆讲在股市里的事,老婆说:“决定权在他郭卫自己,你只是参谋参谋而已。他应该不会怪你的。”
我说:“我干嘛多一句嘴!这不是嘴贱吗?”
我没敢讲郭卫借我钱让我炒股票的事。
不过到了晚上,把孩子哄睡,我还是对老婆坦白了。老婆也吓一跳,差点没把我踹下床来。
我俩分析来分析去,一夜没睡好。当然是赚了很好,可万一赔了怎么办?
经历了今天上午的事,我仍然心有余悸。
最后老婆说:“算了,你不是那块料。那钱你也别动,过阵子让他自己取走。”我说:“郭卫让我明天去拿股票帐户。”
“要那干嘛?还得请假!星期天你掂点儿东西去他家说说就行了。”
第二天上班,我头脑昏昏沉沉,喝了会儿茶,看报纸看不进去。见科长不在,忍不住悄悄溜出单位,又来到证券公司。
一楼大厅里人山人海,塞得密密实实。嘈杂的人声融汇成一种巨大的嗡嗡声。
我上二楼大户室,保安问我干嘛,我说找郭卫,他挥手让我进去。
郭卫一见我,满面笑容,直拍我的肩膀:“好小子!好小子!”
我急忙看电脑屏幕,正是延中:14。26。
我头嗡地大了,问郭卫:“涨了?”
郭卫笑:“当然涨了!消息确实,宝安收购延中。对了,我给你买了五千股。这是单子。”
我结结巴巴:“给。。。我。。。买。。。买了五千股?”
“对!十三块一。”
中午延中收盘价十六块七毛七。我还在发呆。
郭卫拍拍我:“吃饭去。”
中午吃饭,还喝了酒。下午回到股市,和郭卫继续看着延中往上涨。下午收盘价十八块八。
怎么走出股市,怎么和郭卫分手,我都忘了。我只是在算账:十八块八减十三块一是多少?再乘以五千又该是多少?但是我算来算去都算不出来是赚了多少钱。
傍晚,老婆抱着孩子进门,看见我躺床上发呆,马上就火了:“你到底干嘛去了?中午不回来都不吭一声。晚上孩子不接,菜也不买,饭也不做。。。你到底还过不过了?”
我说:“两万八千五百。”
“什么?”
我跳起来:“我赚了两万八千五百!”
老婆看着我,满脸迷茫,还有些害怕:“你没事吧?”
听我说完,她也跳起来:“真的?”
我又讲一遍。老婆搂着我哭了,吓得孩子跟着哭。
最后老婆一擤鼻涕:“走,咱全家下馆子去。”
第四章 疯涨
第二天,我先到单位给科长解释昨天确实有事,老家来人了,我去接站等等。科长和我关系不错,没有深究,只是说以后有啥事打个电话。
我又说今天要请假。
科长问:“你到底有啥事?”
我说真是老家来人了,要陪他看病
科长说:“现在请事假不好报。你办完事来单位转一圈,让大家面上过得去就算了。”
我连声道谢,急奔股市。
没想到证券公司门口空空荡荡。我大吃一惊,赶紧找电话打通郭卫手机。
郭卫问:“你在哪儿?”
“证券公司门口埃”
“你去那儿干嘛?”
“。。。。。。炒股票。。。。。。”
郭卫哈哈的笑声从电话里冲出来:“今天星期六,不开市。”
艰难地度过星期六和星期天,盼来了星期一。
坐在大户室里,感觉真好!
今天好多大户找郭卫攀谈,问延中的消息哪儿来的,后市将如何表现等等。
郭卫:“消息来源不能透露。至于后市嘛。。。”他做个手势,“一个跟头。”
又有许多人给我递烟,问我在哪儿发财。
开市了,延中果然猛涨,中午到了二十元。大户们买延中都买疯了,只听此起彼伏“进延中”的声音,都喊:“市价追!”
下午,延中继续往上涨,到二十三元时,一位大户对郭卫说:“不要太贪心哦。差不多就走吧。”
郭卫问:“你走了?”
“走了。二十二块九。”
“什么价进的?”
“十八块多。”
郭卫笑着摇摇头:“你胆子也太小了。”
那人走后,我问郭卫:“他上午才买,下午就卖了?”
郭卫说:“这种人炒股是发不了大财的。”
我说:“我那五千股你也给我卖了吧。”
“?。。。。。。别急呀,消息刚出来,绝对还要涨的。”
“。。。。。。你还是给我卖了吧。”
郭卫看看我,正要叫报单小姐,看看屏幕说:“来不及了。闭市了。”
延中实业,二十三块九毛九。
本来,我可以上午到单位报个到再去股市,下午收市后再回单位上班。已经给科长塞条好烟疏通好了。但我没心情。让老婆托人给我开了张病假条。。。。。。。。延中实业停牌三天。
郭卫说那是深宝安持有延中实业流通股超过百分之三,依例停牌,复牌后必定猛涨。
我不放心,几乎问遍了所有大户,他们都说要涨,看我时是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我还是不放心,甚至连卖报纸的老太太都问了。她说:“你买延中了?真有福气。真有福气!”
第五章 专家
三天后延中复牌,果然狂涨。我实在忍不住,让郭卫二十八块六把它卖了。
郭卫说:“你至少扔掉两万块钱啊。。。。。。。”
我已经很满足了。交割后,我仔细算了算帐,除去手续费印花税等等,我获得纯利润七万六千六百三十八元七角二分。
我和老婆好多天夜里都睡不着,扰的孩子也哇哇直哭,气得邻居咚咚地敲墙。
郭卫又等了一次停牌三天。在延中三十五块时全部清仓。
我请郭卫喝酒。我说:“郭卫,我不知道说啥好。反正。。。。。。喝了这杯吧!”
郭卫说:“这是你的福气。你是福星,带着我赚钱。啥也别说了,喝!”
我说:“那十万块钱我先还你吧。”
“不急,那点钱在我真不算啥。你知道延中上我赚了多少钱?”他伸出一个指头,又伸出一个巴掌,“一百五十万。”
我说:“你还是先拿走吧----这样我心里比较有底儿。”
郭卫看着我,笑了:“好,我拿走。”
那天我俩都喝醉了,互相搂着在深夜空旷的大街上高歌,好象又回到了学校生活。
搬进了三室一厅的新房,又买了辆摩托车,我才感到了钱的实实在在。
有能力给孩子买进口奶粉了。买菜也不用抠抠索索尽拣剩的了。老婆说:“现在你知道以前过的啥日子了?”
这话她是带笑说的。她的脾气也好多了,天天笑眯眯的。甚至好像比以前漂亮多了。
不过她对我买摩托车颇有微词:“有钱干嘛不行?看你烧的!”
我说:“老婆,咱这三室一厅是白捡的,这摩托车也是白捡的。就是以后赔光了,咱也赚呀。”
老婆点头称是。
我炒股票的事已经在科里公开了。每周一至周五,我早上下午去单位点个卯,其余时间都泡在股市。我请几次客,又塞点好处,科长和同事都对我睁只眼闭只眼。再说,他们也蠢蠢欲动,天天问我股票的事儿。
我现在几乎成专家了。关于股票,我能滔滔不绝讲几个小时,从股份制的起源到中国股市的特点,从长期走势到短线指标,什么波浪理论,布林线,乖离率,名词一大把。
郭卫对我这一套不以为然。他说:“中国股市炒什么?炒消息!技术分析行不通。”
经过一段股市的磨练,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技术分析总是滞后于市场变化,而报纸上又总是为这一浪那一浪争吵不休,一会儿说现在是第二大浪的第三小浪,一会儿说这是第三大浪的失败图形。我想:“那些专家都搞不明白,我能行吗?”于是专心跟郭卫炒消息。
但消息并不总是次次灵验,赚的时候不少,赔的时候也不少。后来我才知道,炒延中实业,也是郭卫最成功的一次。
不过,正是股市汹涌澎湃的时候,大钱赚不到,小钱是不断的。我帐面上三四万资金涨到近十万。
郭卫的成绩还没我好。他凶猛地博消息追涨杀跌,赚的时候笑嘻嘻,赔的时候鲜血淋漓。
别的大户笑他:“郭卫,又割肉了?”
他咬牙切齿:“还割肉呢!他妈的一条大腿都砍掉了!”
赚钱的时候,大户们常聚一起喝酒赌钱唱歌。喝酒我能凑凑,赌钱就不敢了。他们玩得大,三五万元转瞬易手。郭卫劝我:“股市不就是个大赌场嘛!你小子有福气,上前试一把。”
我坚持不上赌桌,我知道自己,一试就不是一把的问题了。唱歌我也不去。他们那是去找小姐。我对自己说:“我还没富到那个程度。”
第六章 崩盘
然后就是那个黑色星期五。
早上就不对头。还没开市,报单小姐一个个对大户讲,上头要查透资了,请各位赶快平仓。
关于透资问题,就象挂在股市上的小钟,时常敲敲,谁也没把它当回事。有的证券公开鼓励客户透资炒作,连我那天都透了五六万。
我想:“等开市,找个差不多的价格,先出点货,少赚点儿吧。”
谁知股价开市就往下砸。而且是全线下跌,满盘皆绿。
大户室里象开了锅似的,都是手提电话的声音:“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有新政策出台?”
“查透资?我知道!”。。。。。。
郭卫也打电话找几个消息来源,全部占线。不过,综合诸位大户的反馈,好象除了清查透支资金,也没别的事儿。
大户们有的手忙脚乱地出货。有的聚一块儿议论:“查透资也没这么大的劲呀!”
“这回来真的了?”
“哪回不说来真的?”
“真没别的事儿?”
“。。。。。。。”
我问郭卫:“出不出?”
郭卫说:“消息还不明朗。现在都是恐慌性抛盘,要出货也得等一会儿。”
中午,几乎没人回家,也没有心思出去吃饭,一个个呆坐在电脑屏幕前翻看自己持有的股票,脸象屏幕一般绿。
下午,股指继续下行。在报单小姐的催促下,又有人忍不住,开始割肉平仓了。
我算算帐,今天我已经赔两万多了。如果现在平仓,补上透资的五六万,还能剩六七万。
我再问郭卫:“平不平?”
郭卫没理我。
我知道,郭卫透资太多,现在割肉,损失一定惨重。
郭卫又打几个电话,没什么新消息。但都说情况不妙,到处是一片喊抛声。
我看了眼屏幕,就这一会儿功夫,股价又跌不少。
突然,郭卫叫报单小姐:“给我进两万股望春花。”
大家都吓一跳,纷纷问他:“有什么消息?”
郭卫笑笑:“没什么消息。不过,一天敢跌二百多点,技术上也该有个反弹的” 我想:“你这时候又信技术分析了?”
小姐却不给他申报,说他已经透资三百多万了,正要让他平仓,哪能再进货?
郭卫叫道:“别说那么多。只管给我买。”
小姐不理他,转脸告诉我:“赶快平仓!”
我说:“马上平,马上平。”
直到收市,郭卫没再说一句话,我也没舍得割肉平仓。
那天,上海证券交易所股价综合指数下跌三百五十点。
第七章 爆仓
星期六和星期天,我又是听广播又是看报纸,四处打探。没什么新闻,只是说技术图形已经破坏,前景不容乐观。。。。。。。。。
星期一,大户们都来得挺早。简单聊几句,不过是:“怎么办?割不割?”然后分别在自己的电脑前看拥有的或曾经拥有的那些股票。
这时,证券公司经理亲自来到大户室,郑重宣布:“今天下午闭市前,所有透资帐户必须全部打平。否则,证券公司将强行平仓,损失自负。”
大户们没一个说话。
我看看郭卫。他也愣愣看着我。
集合竞价出来,上证指数又跌五十点。然后没一点反弹,股价曲线垂头向下滑去。
快到中午时,终于有个大户跳起来:“抛!抛!他妈的全给我抛!。。。。。。”小姐没计较他的脏话,迅速接单申报。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靠卖水果起家。当小姐把确认单递给他让他签字时,他抱着头蹲在墙角痛哭起来。
保安进来看看,摇摇头又出去了。
其它的大户也坐不住了,纷纷跑柜台前出货。
我想问郭卫怎么办,看到他铁青的脸,没敢吭声。
中午休市,郭卫还是两眼盯着屏幕,一动不动。我打电话叫了盒饭,郭卫看都没看。
我也吃不下去。
下午,大户室里少了许多人。那是他们受不了这场面,听天由命,干脆不来。
我轻轻对郭卫说:“抛了吧?”
郭卫没反应。
我走到柜台前,告诉报单小姐:“给我抛两千股原水,两千股浦东金桥,全都市价。应该够了吧?”
小姐确认成交后,帮我算了算帐,告诉我:“平了。”
这样,我帐上只剩一千股浦东金桥了,市值不到三万。
突然郭卫跑过来,叫报单小姐:“给我打两万股望春花。”
小姐问:“什么价?”
“市价。快!一会儿就升上去了。”
小姐楞了:“你是抛还是进?”
“当然是进!”
小姐马上面若冰霜:“透资的不能再进货。”
郭卫大叫:“少来这套。快给我进货!否则,升上去你给我赔差价。”
我看郭卫眼神不对,上去拉他。他啪地甩开我,抄起一把椅子砸向小姐:“他妈我给你们证券公司赚了多少手续费。这时候让我出货?!他妈没门!。。。。。。”郭卫疯了。
第八章 入院
后来我知道,郭卫透资金额高,当时即使全部平仓,也补不上窟窿了。
并且股市继续下跌。郭卫一疯,他的股票又隔了一天才由证券公司强行平仓。这样,郭卫不但帐面上资金全部赔光,还剩下一个负一百多万元的帐户。
郭卫的公司早就不开了,他那辆宝马车被证券公司开走顶了债。不过郭卫家还是有钱。当我把自己剩下的股票卖掉凑成两万块钱给郭卫老婆时,她说:“不用这样。家里随便扫扫也比你富。”
我说:“总之是我的心意,收下吧。。。。。”
打那以后,郭卫开始见人打人,见物砸物。送到精神病院挨几次电棒后,渐渐老实了。
和他同时住到精神病院的股民有一大批。那个卖水果的老头也住过一阵子,后来因为没钱被赶了出去。
我由于去看望郭卫的次数多,与一个主治医师混熟了。每次我去看郭卫,总先和他聊聊。然后他把郭卫领到他办公室,或者陪我们聊一阵子,或者他自己忙他的事儿,留下我和郭卫聊。
最初几次,郭卫只是木呆呆的,嘴里轻轻嘟囔什么,对他讲话他不理。但他明显能认出我,给他烟他也抽,不过嘴唇和手同时颤抖,弄得浑身烟灰。
再下来,就能互相说几句话了。
我问他:“怎么样?”
郭卫答:“什么怎么样?”
“有什么事没有?”
“没什么事!”
我问李医生:“象他这样的能不能治好?”
他说:“最好的,能治到平常和旁人一样。但一遇到刺激恐怕要发病,他还有暴力倾向。。。。。。”很快我就遇到了这种场面。
当时的郭卫,除了偶尔眼发直,我认为已经很正常了。我们聊一些大学时的事儿,谁谁出国了,谁谁死了,甚至讲到他老婆想离婚,他都没什么反常,只是说:“随她,随她。”
当他问:“现在多少点儿了?”我没反应过来:“什么多少点儿?”
“上证指数呀!现在多少点?”
我停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答:“我好久不去股市了,不太清楚----大概四五百点吧。”
“才四五百点?”郭卫激动起来,围着屋子转圈,“这是绝对的底部。绝对的底部!。。。。。。”我觉得不妙,刚想去叫李医生,郭卫揪住我脖子:“快!快去进货。绝对的底部!全盘杀入!”
他们把他拖走时,他还在叫嚷:“他妈放开我,我要进货。。。。。。”李医生埋怨我:“交代过别提股票嘛。”
第九章 搏傻
回家和老婆谈起郭卫,老婆感叹说:“命运真是奇怪!让咱白捡套房子白捡辆摩托车,可郭卫。。。。。”我说:“不光光是钱的问题----他还有钱着呢!他家房子多豪华?还有辆切诺基!”
“那他怎么疯了?”
我叹口气:“谁知道。我感觉郭卫挺坚强的呀,没想到这么经不起。”
老婆骂我:“还说别人呢!那几天你也跟疯了差不多。”
又到精神病院的时候,李医生笑嘻嘻的:“嘿,你可让我找到治疗那批人的好方法了。我准备写篇论文。”
他招呼我:“走,一块儿瞧瞧去。”
我们来到一个大病房外。只见室内几十个病人象幼儿园的小朋友似的整整齐齐坐在小凳上,望着前面的黑板。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股票名称以及昨收盘今开盘最高价最低价等等各项价格。右上角赫然写着:今日指数32504。
李医生叫郭卫出来时,他还挺不乐意:“干嘛呀?正忙着呢。闭市了再说不行嘛?”
郭卫对我笑笑:“你来了?捞回来了吧?告诉你,”他凑近我,“我已经有两千万的身价了。要不要借点给你?”
我呆立着,说不出话。
郭卫说:“这种行情不赶快捞一把更待何时!他妈只有傻瓜才赚不到钱!----不对,越是傻瓜越赚钱!”他又凑近我,“告诉你一个诀窍:把股票紧紧捂死 才能赚大钱!要不说呢,当年咱们快进快出炒短线是不行的。只有那些傻呼呼的买了股票不知道卖,突然发现成了大富翁。这叫博傻!谁傻谁发财。记住----博傻!”
我还是愣着说不出话。郭卫拍拍我:“我去进货了。两千万身价还不让进大户室,成天跟他们小户挤一起,烦死了。”他扫一眼满屋的同伴,“过两天我得换家证券公司。”李医生说:“怎么样?我让股价天天涨,理顺他们的心理障碍,他们才能慢慢恢复。”
回到家,我还晕晕的。打开电视,正好是证券行情。今日上证指数:三百五十点!
我不知道李医生的治疗方法如何,但我想至少郭卫很快乐。
我记住了郭卫说的那个词:博傻!!!
因为一两年后,我真的在股市中听到了这个词。当时的股市行情象精神病一样发了狂地涨。很多短线高手赚不到多少钱,却到处流传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太买了股票放家里,本金翻了十几倍的故事。。。。 但郭卫见不到了。他自杀了。
我很奇怪,问李医生:“你那股价不是一直涨嘛?”
李医生说:“就是因为一直涨!”
据李医生的叙述,当精神病院的股价指数升到三十多万点时,郭卫全部卖出,他说有涨必有跌,他要先落袋为安,再低价买进。但股价还是升,郭卫期待中的熊市永远没有来到。郭卫虽然已有几十亿的身价,而他的股友几乎都有几万亿以上了。
他们都笑郭卫,不屑于与他为伍。
“我也发现问题了。”李医生说,“但我又不能让股市跌,那样可能有更多患者发狂。后来我准备将郭卫换个地方。”
这时,郭卫不见了。
搜遍了整栋楼也没找到他。是几个在楼下晒太阳的患者看见他沿着楼顶平台的边缘踱步。
他们一起冲上面喊:“一二三,往下跳!一二三,往下跳。。。。。。”那是栋老式大楼,通向楼顶平台的过道早被堵死了。郭卫是从五楼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爬到窗外,又沿着落雨水管爬上去的。没有别人敢同样方法上去。
郭卫在平台上踱了很长时间,吸引了众多的观众。广大精神病患者不顾医生和看护的驱赶,拼命为他呐喊助威。
他就一个漂亮的高台跳水,飞身跃下。
据说,郭卫最后几天一直在念叨:“我怎么不够傻呢!”。。。。。。。。。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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