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他乡

那天我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雨了，并且还不小。我很无奈地看了看周围的同学打着伞离去，直怪自己太懒了，明明来上课的时候天就阴得厉害，还是没拿伞，好像诚心要赌一把。我不知道是淋雨走，还是等一等。因为是晚上，所以看不出是下一会儿就可能停还是会一直下下去。正犹豫着，忽然听见身边一个声音说“你如果去地铁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国人，大约三十几岁，高高的个子，一脸诚恳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我们班的。因为才开学几天，还认不全班上的人，但因为中国人不多，所以我还是有点印象。我很高兴地说“是啊，你有伞？”他嗯了一下，然后就打开伞，往我头上罩过来。

我们一边往地铁走，一边随便聊了起来。他叫捷飞，是东北人，来蒙特利尔已经三年了。我问他学这个物流专业之前学过什么，他说只读过一级COFI，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在做点生意。我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进口批发各种中国的小商品，如一元店的那些货品。我问他生意好做吗，他坦率地说“这两年不容易了。”

很快就到了地铁，因为不方便拿纸笔，况且明天就有课，所以没急着留电话。第二天，我们坐在一起，互相留了电话和email地址。看见我写下我的名字“郑雨”，他开玩笑地说“哦，昨天郑雨遇到了阵雨。”

这个物流专业，听说现在很热门，也听说有人学了这个专业后找到了工作。但是谁知道等我们读完毕业后市场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在这里，我们都是摸索着前进，谁也不能保证哪条路一定前途光明灿烂。许多人在国内事业有成，在这里却只能从头开始。没有人逼我们，是我们自己选择了这条移民路！

捷飞的英语很棒，所以我总问他老师讲了些什么，但我因为在国内学过会计和管理，所以有些东西理解得比较透彻，我们互帮互补，学得很愉快。期间大考小考不断，我们仿佛比赛似的，争先恐后，虽然学习很难压力很大，可是有这么一个上进的同伴，我这个出了名的懒鬼也花了不少时间在学习上，连自己都感到吃惊！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们都在努力地读书，并且期待有一个美好的将来。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们越来越熟。我常带些自己做的小糕点给他，他则帮我装过电脑，搬过东西。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说“男人首先要有自己的事业。”我说“那你是主张先立业再成家喽？”他说男人有了事业才会有自信，也才能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我认为他有失偏颇，许多男人成了家以后，安定下来，反而在事业上有了突破，如果娶到一个贤内助，那更是如虎添翼。他不置可否。后来他告诉我，他在国内时有一个女朋友，已经相处五年了，本想买了房子就结婚，可是最终女友和他分手，和她的上司结了婚。“我不怪她，人都是往高处走，但我深深体会到一个男人没有自己的事业是不行的。”

夏天蒙特利尔的活动很多，我们一起去看烟花，一起去听爵士乐。我们在St.-Denis的酒吧流连，也到过蒙城周边的小镇。说实在的，这个城市真的很美，文化气息也很浓。我们在短暂的夏季里，释放着长长一个冬季的郁结。我和捷飞越来越亲近，有一次他让我帮他参谋买衬衫，我毫不犹豫地推掉了几个打牌死党的邀约，和他一同逛商店。我不知道捷飞为什么默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想也许是他孤独得太久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都需要互相温暖，哪怕这份温暖是那么微弱。

八月份的时候，捷飞回了一趟国，他是去联系生意的。我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做得不好，甚至有一笔货款只收回了一半，另一半可能再也收不回了。他在国内期间，我常常给他打电话，每每听到他不自觉地叹息，我的心情就变得黯淡。也常常在网上碰到，都是国内半夜2、3点，我问他怎么还不睡，他说他总失眠。我托了国内的朋友询问一些关于生意上的事，想着能不能帮他一下，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暗地里祈求祷告，希望他的事业能有转机。

一直到十月份，捷飞才回来。我问他生意的事联系得怎样，他说不理想，虽然联系了一些供应商，但是价格没太大优势，这里的客户又压价压得很低，几乎没法做。“但是只能先做着，希望量大了以后可以赚一点。”我从他平淡的语气里知道他没有太大把握。他本来是个挺幽默风趣的人，现在却好像失去了开玩笑的闲心，变得沉默了许多。

有一次，捷飞告诉我他一个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全家去了卡尔加利。那个男的在国内是学石油专业的，到了卡尔加利，马上就找到一份相关工作，他老婆则找了个waitress的工作，一小时也有10多块。捷飞兴奋地说：“我也是学化工的，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工作吧！”我劝他再多打听打听，不要轻易地挪动，毕竟在魁北克生活容易些，其它城市消费水平高，读个书也不象这里政策这么好。但我还是开始帮他留心关于卡尔加利的信息，政府的网站，当地的网站，并且从朋友那里打听支离破碎的消息。我不知道捷飞打算一个人去还是会带上我，我从一开始就隐约感觉到，我们的未来是不确定的。

还是十月份，竟然下了雪！虽然不大，且很短暂，但是足以让我们完全从夏天的美梦中惊醒。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捷飞请我在一家中国餐馆吃了顿晚饭。结帐时，看他抽出一张五十元，我开玩笑地说了句：“五十块，真贵啊！”他叹口气说，“唉！在国内花个几百块钱吃饭，还不是小事一桩。在这里，简直成了一件奢侈的事，真是失败啊！活到这份上．．．．．．”我知道他是自责，忙把话题岔开，说今年的天气怎么这么反常，早早地竟然下起了雪。他忽然说：“其实卡尔加利的气候并不比蒙特利尔恶劣多少，也许我真该下决心了。”

我开始以矛盾的心情看待他要去卡尔加利这件事。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不会带我一同去，他没有足够的信心承担责任，尽管我并不需要他养活。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沉闷。在我们认识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的他，虽然是沉稳有余，活泼不足，但还是时不时地会开怀大笑，甚至来个恶作剧，但现在，好像除了沉默就是叹息。我叫他振作些，耐心地等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苦笑着说，“这个等待实在太久了，而且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看来只能换条路走，不能再死撑下去了。”他丝毫没有提及我在他要换的这条路中所处的位置。虽然以前他没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但我可以明确感觉到他是爱我的，但现在，我开始怀疑他的爱，就象他怀疑自己的能力。我们平淡地相处着，在残酷的冬季到来之前，我们的心情无可避免地消沉。 

终于他下了决心要走，并且是一个人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回避着我。他说他这次去卡尔加利，只是试试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如果不行，他还要继续寻找，也许一生都要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漂泊，不能给我稳定安逸的生活。“你应该有个好归宿，但我不能给你。”我说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贪图物质的生活，我想要的只是和爱我的也是我爱的人过平淡的日子。“但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不想以后有争吵，更不想以后你后悔。”

我无法改变什么，我错把这段短暂的情缘当成我一生最美的遭遇，我曾细心经营过，也曾痴迷地幻想过，只是爱情和生活本身，并不是任由我们涂抹的油画布，不管是上帝掌管，还是受命运的摆布，我们都不是这出戏的导演。

捷飞把所有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该打包运走的都运走了，之前他问我要不要他的一些东西，我一口回绝了，因为我不想睹物思人。走的那天，我也没有去送他，因为我无法面对他深情又躲闪的目光。我知道他也很无奈，因为生活是这么难，当我们面对生活的艰辛时，我们的确很难欣赏沿途的风景。

我想这个冬天我又要独自度过。自从认识他以后，我常常幻想的一个情景就是在冬天外面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在家里包饺子，一边聊天，一边吃。我没想过要有一幢多大的house，也没想过要有一辆多好的车，我只想我们可以从一切物欲中挣脱出来，享受纯真美好的爱情。但是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国内，看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喜欢听那首动情的歌，每次从学校回来，在路上走的时候，我都戴着耳机听，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满眼是泪。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
看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