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买了不到一亩的地方盖了房子,地产在不断地升值,一家人都很高兴。
我经过细问,知道他们的地是从别人手里转过来的,第一笔钱已经让别人赚了。
这倒不要紧,问题是他们住了四年多的窝棚,一家人省吃俭用,到处借债,拼死拼活所买来的这块地方,是不是有永久的产权呢?
在我问他们这个问题时,他们茫然无知。弟媳妇说:"我们花钱买的,不就是我们的了吗?这还不就祖辈传流地下去了吗?怎么还有使用多少年的说法呀?"
当我把中国关于土地的使用政策说给他们听的时候,他们不住地和我辩解,弟媳妇说:"我们这儿没有这个政策,谁买了就是谁的。你说的那个使用多少年,在我们这儿不存在。"
不是不存在,是他们不知道,当别人说给他们听的时候,他们又不想正视这个问题,而是采取鸵鸟态度。弟媳妇在谈这问题时很激动,几乎是要和我争吵,倒好象这个政策是我制订的。
农村的耕地使用权限一般是三十年到五十年,假如卖给他们地的人已经占有了十年,从到弟弟手到盖上房子又去了五年,他就只剩下15~35年的使用期了。
当他明白了这个问题后他们还会那么高兴吗?当然,在15~30年的时间里,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认为现在这个状况会永远不变地存在下去,说不定哪一天他买的地就有了永久的产权了。要真是那样,现在一些事不知道倒不见得是件坏事,我们干吗在事情还没到来之前先自己给自己添痛苦呢?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曾说过,不会思维的动物就没有痛苦,现在很多农民就生活在这种幸福之中。
弟弟知道我是对当局持异见的人,他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你以后不要发表那些和当权的拧着劲儿的文章了,想法多挣点钱把日子过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郭海川(市里的一个高干,是我的故乡当官最大的一个人)总和我打听你,还问你的电话,说要把你办到市里去。他让你不要写那样的文章了,到他那他可以保护你。"弟弟不住地赞叹说,"人家那个人,真是不错!总是把咱当成自己人。"
我说:"我的文章写的都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反对任何党派执政,只要对民众有好处就行。思想和言论自由是我必须享有的权力,咱们国家法律上也有这方面的规定,我并没违法。"
弟弟说:"你说那不行啊,民不跟官斗,当官的怎么说都是他有理,要是让你个穷百姓有了理,他的官还怎么当?要是你当政,整天说你不好你爱听吗?小老百姓不就是当官的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跟他们拧着劲儿,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再说了,现在种地不是也不要公粮了吗,自己收的就都是自己的了。是,法律规定你有这个权力,那个权力,当官的要是就不给你,你不还是没辙吗?"
我说:"七叔家的孙子没钱上中学,杨学孟得了重病没钱去治,这政府不都有责任吗?"
弟弟说:"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得那么操蛋,能怪政府吗?杨学孟得了那个倒霉的病也不是政府让他得的呀,政府不能什么责任都负呀。"
看来,他对公民有权享受九年义务教育,公民有权得到政府的救助等一系列的权力也是一无所知。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那天我和弟弟谈完话,就去拜访我的一个战友张树余。他和我一起当兵,他在三连,我在一连,由于他没有文化,常常需要我给他写家信,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我们的兵当得很苦,没有营房,住在半地上半地下的土窝子里,自己建营房。每天脱坯、到积雪融化的河里放木头、在营地垒土屋、冬天还要到河边运石头、全副武装地去拉练。那时留下了病根,年岁大了后,差不多所有在基层当兵的都有疾病上身。前些年我见过张树余,他和我说,很多人都去找老部队了,我们在那受了那么多罪,为部队出了那么多年力,现在不管我们了,这不行。他还说,他也要去找,还问我去不去。
这次我见了他,就问他说:"你去找老部队了吗?"
他欣喜地和我说:"不用去找了,已经解决啦。"
我感到很诧异:"解决了?给多少钱?"
"没给钱,"停了停他又说,"这不还没过年了吗,过年还不得给点嘛吗?一人发了一个小红本。"
说着他就去给我找那"小红本",这个"小红本"他保藏的很仔细,就象保藏着当年的那个退伍证一样。
一会儿,他把"小红本"给我拿了来。我一看,是市民政局发的《誉复退军人优抚证》,上边有他的照片,后边分条写着对这些人的优待条列。
他说:"我不识字,你给我念念。"
我看了看后边所列的对誉复退军人的优抚条款,都是重复国家民政局的一些套话,几乎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什么关心他们的生活,倾听他们的意见,尊重他们荣誉,调动他们的热情,发挥他们在构建和谐社会中的作用等等。后边也提到了一些照顾方法,如在他们得病后,对他们实行" 优先挂号、优先就诊、优先付费、优先检查、优先取药"五优先"服务。
还有节日期间作好优属工作等。张树余高兴地说:"这不快过年了吗,到年还不得给咱点嘛吗?你也应该快去找他们要这个红本。"
我说:"你怎么知道过年要给你钱?以我的经验,无外乎就是把人们都叫了去,炒点瓜子大家吃一吃,弄点茶水大家喝一喝,大家在一块扯一会儿淡。这样的红本我不要,我也不需要他们这样照顾我。上边写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其实用不着写这么多,甚至也用不着发这个红本,只要那些还年轻的给安排工作,那些已经老了的人给发放养老金,得了病的给免费治疗,有这些就行了。"
我给张树余的高兴泼了冷水,他茫然地望着我:"对呀,这上边这些可都没说呀。他们这不是骗人吗?"
张树余还和我说了另一件事,他的儿子今年26岁了,因参与了一桩绑架案,被判刑十年。
这是一桩老师绑架学生的案子,学生的家长在和这个老师喝酒时露了富,老师产生了绑架这个学生的犯罪动机。据张树余说,他的儿子会开车,这个老师就叫他给开车,叫他的时候,他正在河边钓鱼。事先,张的儿子并不知道要去绑架,作案的过程中才知道的,作案的共有四个人,知道后想不干已经来不及了。绑架后,他们和学生家长索要50万,对方说没有那么多,只能给20万。几个人一商量,20万就冒这么大风险,实在不值,就没有要钱,把人送回去了。孩子没受伤害,在扣压期间,因为孩子吓得哭闹,他们还给孩子买了许多"好东西"。
很快这四个人全被抓起来了,家里人四处活动,想给他们判得轻些。结果几家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一家凑了一万,给他们管事的人说,这点钱哪也不到哪呀,就是给了,也不能保证轻判,倒不如不给。
拿不出钱来为检察院送礼,他们也想到了请律师。后来几家在一起一商量,全都认为请律师不就是在和法院闹事吗,这不判得更重了吗?
为了"表现好"一点,他们也没请律师。结果,领头的首犯被判12年,张的儿子被判了十年。张树余和我说:"如果表现得好,六年就可以出来了。"怎么样才算表现得好呢,张和我说:"他们说吗就是吗,不争竞,这不就是表现得好吗?"为了"表现好",法院判决结果出来后,他们也没上诉。
在我们的战友中,也有非常有地位的人,听战友们说,蔡全福就是一个很受体制重用的人,在市里和省里都有官衔。我对张树余说:"你没去找一找蔡全福吗?他也许能帮上忙。"
张说:"找了呀,他说管说管又不管了,没有钱找谁也不行,别看是战友,也不给你办事。"
我说:"不是让他给你办事,谁犯了罪也不应逃避惩罚,找他是为了通过他寻找一个司法公正,这无论对国家还是对个人都是有好处的事,就这他也办不到吗?"
张树余茫然地望着我,虽然知道我的话都是为他好,但还是一脸不解之色。在他看来,找朋友帮忙不就是为让他给自己说情吗?不说情还找人干吗呀?
如果张树余说的属实,他儿子的案子完全具有减刑和免刑的情节。首先,他们在没有收到赎金的情况下主动把人质送回,属于犯罪终止;其次他们没有虐待人质,犯罪手段不算十分恶劣;更重要的是,张的儿子事先不知道要去绑架,是胁迫犯罪。我把我的想法和他说了后,张说:"对呀,后来我也问过律师,和你说的一样,他们说,最多也就判三年。可话又说回来了,咱没给法院送礼,人家凭吗给咱卖力气呀?能轻判也要重判呀,判多少年不都是他们说了算吗?"听他话的意思,他儿子被重判不怪司法界贪赃枉法,腐败黑暗,全怪他们自己不会做事。在他看来,轻判或重判不是依法律,而是由法官"说了算"的。
说实在的,我真想管管他们这事,再深入作些调查,如果事情真象他说的那样,我就想办法翻这个冤案。没想到我把这个想法和弟弟家说了以后,侄媳妇和我说:"您不要管他们的事,那个孩子就该进去管一管。"
我以为侄媳妇可能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就问她说:"这个事你知道得详细?"
侄媳妇说:"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个人我知道。你知道他多浑吗?总跟他爸爸打架,有钱就到处去花,就是没有这个绑架的事,也该把他关起来。"
这真是闻所未闻,一个人就是因为"浑",因为"有钱到处去花"就可以判他的刑。
这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的一个亲属出了车祸,交警来了以后,不调查和追寻肇事车辆,首先要被害者准备几千元的验尸鉴定费和拉人的交通费。被害家属没有钱交,他们就在死亡鉴定上写上"死因不明",然后让家属签字。事后人们说被害者家属,"你为什么在那样的鉴定上签字? '死因不明'?有什么不明的,不就是肇事车辆撞死的吗?"其家属说:"他们那么定了,我不签字行吗?再说,那几千块不要了,不也是为我们省钱了吗?"
农村,生活着一个非常庞大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力的群体,他们年复一年地"表现非常好"地接受着各种管制。国歌的第一句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可是看看农村生活着的这些人们,他们的生活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呢,而且他们"表现非常好"地作着奴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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