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小说连载】梦游(第十七章)(图)
"你找谁?"排队轮到他时,一名管教问。一看见穿警服的,金帛就反感,可还得强忍着,"我找一个叫薛潮的,原先是工大的学生。判了十五年的。"
"你是他什么人?""我是他同学。四个月前我生病住院了。出院回校才知道他的事。他是我们班长,平时挺要好的。所以过来看看他。"
过了好久,铁网的那一头,薛潮的身影出现了。
"班长!"金帛不顾一切地大喊,拍着铁网。薛潮也看见他了,奔跑着过来。四只手捏成了一个拳头。
班长比以前更黑更瘦了。"班长,你,你受苦了。"金帛眼泪夺眶而出。
"习惯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还在想呢,谁会来看我呢?"班长止住泪说。
两人满脸是泪,可都顾不上去擦。四只手紧紧地团在一起。
"上星期,25号我出来的。然后我去学校,方主任告诉我说你在这。这,这是给你买的。"
"你也被除名了吧?哪来的钱?找到工作了?"
"开除了!......不管那个。我在外边就是借也会有办法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关系不错,可我从来没跟你讲过。‘六四'的时候,我参加了‘学自联'。后来有人检举我,他们就找我来了。还记得那次晚上吗?画漫画,对,就是那件事。我无意中告诉了别人,但我只说是两个人干的,具体是谁我没说。检举我的那畜牲,不知道另一个人是谁。所以我让你顶住。怎么样,不是没事了吗?"
"那可苦了你了!""嗨,我总归是这条路。拉出你来,我也不会少判;不说出你来也不会多判。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出卖你呢!"班长抽着烟,若无其事的讲。金帛想起了那一次一起关禁闭的晚上,"班长,你死不松口,没少挨揍吧......。""提那些干什么,你不也是从里面出来的人吗?"想起那晚班长的惨叫,金帛泪又止不住的涌了出来。"那天晚上,在禁闭室,你‘打电话'给我,我听见他们打得你直叫......""别提了!......"
"后悔吗?"班长问。"后悔什么!我倒觉得值得,光荣!他一个老朽,倚老卖老;垂帘听政,是当代的慈禧!他杀了那么多的学生,我们画一张画发泄发泄不满和抗议,难道也算过分吗?......"见金帛越说越激动,班长忙提醒说"轻一点!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关我们,只能说明政治的黑暗!草木皆兵!我们一届书生能怎么样......""别说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你家里怎么样?"金帛想起来了。
"我已经给我家里的哥哥去了封信,让他帮我瞒着点父母;替我多孝敬点......"班长抽泣起来,"大不了老人家怪我......
不......孝......吧......。"班长苦得变了声,"我,我就怕二老在15年里,有......什么意外......。"
"有我呢!"金帛豪气冲顶,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涌了上来。
班长抹了一把泪,抬起头:"别的,不麻烦你,好兄弟。有一件事拜托你。"班长顿了顿,"我有个女朋友,我把地址给你。有时间替我看看她,告诉她,让她忘了我......。"班长哽噎着。"你写给我。"金帛拿出纸和笔。
"时间到了!"那边传来看守的声音。
"她叫郁玫,就是这个地址。好了,拜托你了,兄弟!""放心吧!"
"时间到了,我去了。......没事别来,花钱费事的。"班长扭头走了。
金帛目送着,"下个月我带她来看你!"金帛大喊。那边,班长回头使劲摇了摇。
"不准喧哗!'一名看守训斥着。
擦干眼泪,出了探视室,金帛就按着地址去找郁玫的家了。
一路上倒了四次车,终于到了。那是很边远的市郊的一片住宅楼。
"请问郁玫住这吗?"金帛敲了好久,门才开。门里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
"你是......?""我叫金帛。是一个朋友托我来看看郁玫的。"
"噢,小玫不在家。你进来吧。"
金帛慢慢跟着进了屋。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很普通,略有些凌乱。五斗橱上摆着一张中年男子的遗像。桌上的一台黑白电视机里,正演一出戏,咿咿呀呀唱着。
"您是郁玫妈妈吧。""对,你看我腿脚不方便,小玫又不在家,家里乱得很。随便坐。"
"郁玫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郁玫四月份就休学,去浦东他姨妈家开的小厂里做工去了。我说什么她也不听。""阿姨,您的腿?""我吧,工伤!三四年了。一直病休在家。他爸爸死得又早。尽管家里条件不好,但基本生活还是过得下去的。小玫功课好,帮人做家教也够她零花的。可她偏说,要挣钱养我;念书念不进去了,要休学,要打工去......"。
"阿姨,郁玫现在的地址您知道吗?"金帛感到一种不祥。
"知道,我给你拿......我姓汪,我姐姐叫汪凤兰,小玫就住在她那儿。喏,这就是她地址。"
"阿姨,您有什么事就请招呼我。郁玫在乡下,回来一次也不容易。我住市内,这是我家电话号码。有事尽管招呼。今天我得先走了。"
"好,谢谢。"
拿着郁玫的地址;告别了郁玫妈妈,金帛急不可耐地坐上了去浦东的轮渡。他心突突直跳。真不知会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同时他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他一定要完成班长的嘱托。
下了轮渡又换长途班车。
郁玫为什么要休学?是班长进去了,她觉得没脸面?还是觉得没有精神支柱了?还是象她妈妈说的那样,急于改变家庭经济状况?还是别的?
胡思乱想中,班车已经行驶了近三个小时,到了东海海滨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地方叫芦潮港,金帛也从来没来过。尽管这儿也属于市的行政区域。
东摸西找,问了好多人。金帛找到了郁玫姨妈家住的那条街道。
这里是典型的海边小镇。街上两边都是清一色的三层小楼。郁玫姨妈家肯定就在这一片。金帛早就忘记了自己从早上7点出门到现在连午饭还没吃过。一直奔波了近8个小时。真讨厌,这里的街道连个门牌号也没有,而且编号也不规则,只能挨个打听。
老远金帛看见一个孕妇腆着大肚子坐在门口。他走了过去。
"大姐,麻烦您。知道24号是哪一家吗?""24号?你找谁?"孕妇一开口,金帛就觉得奇怪,她怎么是市内口音而不是本地口音?
"我找一个叫汪凤兰的,您知道吗?""知道,她就住在这里。你是......?"
"啊,我姓金。听说汪凤兰的外甥,郁玫住在她家。我是来找郁玫的。"
"你找郁玫?""是""你到底是谁?"孕妇警惕地打量着金帛。
"我叫金帛,是郁玫一个好朋友的同学。郁玫的那个朋友来不了,托我来看看......。"
"那个朋友叫什么?"孕妇突然腆着肚子站了起来。
"叫薛潮!""薛潮?""对!"
孕妇一把抓住金帛的手臂,"薛潮现在在哪里?"说着眼泪喷涌而出。"你,你......"金帛不知所措。
"我就是郁玫。你,进来。"孕妇也感到了在大街上的失态。
"你,你就是郁玫?""对!"尽管事先有一点感觉,但金帛还是觉得太突然了。金帛傻了。
进了屋一看,明显的是农村里的那种堂屋。屋里对着门有一张八仙桌,墙上挂着财神画像。下边案板上供着水果,设着香炉。另一边的墙角有一溜沙发。
孕妇把金帛让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后屋拿出一个暖水壶和茶杯,要给金帛倒水喝。看着她笨拙的体态,金帛忙接过暖瓶。他脑子里嗡嗡的,这就是郁玫?不由得倒水的手哆嗦起来,水洒了一地。
"你说,薛潮到底在哪里?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孕妇泪流满面。
"你是郁玫?"金帛还是有点不相信。
"我是!我是郁玫!薛潮在哪里?"
"你,你一直不知道吗?
"薛潮他怎么了?你说呀!
"你,最后见到薛潮是什么时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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