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是7月5日抵达欧洲的,由于行程安排得很紧,所到之处语言不通,加上酒店上网是收费的(一晚收费超过国内一个月还多啊,该死的欧洲!),自然也就免于各类新闻的骚扰了。当张鸣手机收到信息说新疆发生骚乱,死了一百多人时,我第一个反应是瞎扯淡,是不明真相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想一想,新疆可是维稳重点,如果不是911那种恐怖袭击,怎么可能一下子死伤那么多人?不过,张鸣马上说出了信息来源,是朱大可从人民网上转过来的,你不相信朱大可,总不能不相信人民日报的网站吧?
不过还是有点半信半疑,好在金雁突然想起了新疆有一个大家的熟人,此人仪表堂堂,一副大汉民族的威严长相,颇有代表性,应该属于一些极端维人下手的对象。于是,我给他发了一个信息,本想开玩笑问他是否已经遇难,后来严肃了一下,代表全团人员对他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一分钟不到,在石河子的贺卫方回了一个信息:请放心,我所在的城市没有问题......,祝平安,问候各位团友......最后加上一句:情况很严重。
这次不信都不行了,晚上回到酒店已经很累了,按照中国时间也就是早上四点多了,困得要命,但我们好几个团友仍然忍痛(痛心钱啊)忍累上网,第二天再把自己从网络上得到的消息"奔走相告"。我也打开电视机,在很多听不懂的频道中搜寻CNN和BBC英文频道。但得到的信息很有限,与其说回答了我的疑问,不如说让我有了更多的疑问。
过了一天,捷克时间凌晨四点钟左右,我的手机突然不停地来信息,还有几个来电,屡次三番把我吵醒。怒气冲冲打开信息,却在感觉到一阵阵温暖的同时有点莫名其妙,原来除了两位亲戚发来的信息,还有好几位好友的信息,内容都是类似的:你还在德国吗?你没事吧,请回信息,担心你的安全......
感觉出了什么大事,急忙爬起来,打开电脑,在搜索新闻前,MSN和邮件里又跳出了更多亲切的问候:德国很危险,藏独分子在慕尼黑围攻中国旅游团,你没事吧,要注意安全,三股势力很猖獗,真为你担心,没事早点回国吧......
来不及回复信息和信件,搜索新闻,看到国内重要报纸头版头条的报道,世维会和疆独分子在慕尼黑围攻中国旅游团......幸好没有人员伤亡......
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点哭笑不得。这些天出来旅游,也想轻松一下,所以对国内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不但不想说点什麽,而且也不想多问。快活得像个傻子,哪管他人死活?哪里想到这么多亲戚朋友看到国内一条新闻,就如此关心我,我实在是惭愧啊。
惭愧之余,我又开始不安:以我在西方的生活经验,这种所谓的"围攻"中国旅行团的事怎么可能很严重呢?那些疆独分子寄住在人家国家,即便已经成了所住国家的公民,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生活的西方例如德国是一个民主和法治的国家,你有自由游行示威,但你绝对没有自由攻击他人尤其是到这个国家来的游客。不信,你让他们攻击一下试一下?到时连遣返的地方都没有。同样的道理,公民到政府和任何国家的使馆门前去游行示威也是属于言论和聚会自由的范畴,可如果你攻击(包括向使馆丢鸡蛋和咂碎玻璃)其他国家的大使馆,那就是义和团行为,那就犯法了,就要被逮捕,甚至判刑。
果然,这疆独分子不愧为"知己知彼",并不傻。就我所看到的新闻,他们围攻大陆游客,但并没有人受伤,他们组织人围攻中国大使馆,但好像也没有丢鸡蛋。他们清楚知道,在一个民主、自由和法治的国家,你唯一要记住的是自由的界限和法治的威力。
当我听到稍后外交部发言人说有证据证明7月5日事件是境外策划境内实行的阴谋时,越发感到疆独分子"狡猾狡猾",他们知道海外有言论自由,但却法治严明。所以,策划在海外(西方国家),却不敢在海外执行。例如,海外有那么多来自中国大陆的高规格官方代表团,几乎都形单影只,或者孤军深入,可疆独分子却不敢对人家怎么样,反而偏偏到新疆去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汉人老百姓。
疆独不是傻瓜,我也不是,所以,当一篇在西方不起眼的新闻,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突然出现在国内重要报纸的重要版面的时候,当国内那么多朋友为我的"安全"担心的时候,我也为媒体这种做法感到担忧。下面还会讲这个问题,但在这之前,我想是无法绕开新疆骚乱事件,我就提两点自己的浅见--对不起我以前的一位老师了,他慎重地告诫过我:写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让人抓你的,但记住啊,民族、宗教等问题,必须绕开啊!
新疆骚乱发生后,我们这个中欧流动大学堂的团员也谈论了一些观点,但这个问题并不是重点。当然,大家的观点,例如秦晖、张鸣、金雁、秋风的观点,对我有启发,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信力建的看法,他温和、中肯,提出关于新疆和中国民族政策问题的看法都对我形成下面的观点有很大的帮助。
从美国和澳洲的民族问题看新疆问题
新疆骚乱后,我收到了为数不少的信件,要我对此事做一些评论,还有些朋友直接给我发来了命题作文:你也算是半个美澳华人吧,不是动不动就拿美澳说事?美澳也有民族问题,一度也是相当敏感和危险的问题,他们是怎么解决的?是否对我们处理新疆问题有借鉴作用?
关于我为什么不愿意写新疆问题,主要原因是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了解有限。加上事件发生时我在旅游。我以前去过新疆,但几乎没有维族朋友,几年之内没有实地考察过新疆。所以,我不愿意写,我所写的主题一定是我亲自经历或者感受过的。
可是,说到美国和澳洲的民族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我可以提供一些线索。不但美澳,而且大多数西方的民族问题的最终解决,都基于以下三点:
一,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和信念。这一点在处理民族问题上绝对不是大话和空话,让不同的民族认同同一个国家,特别是认同某一个占人口绝大多数民族长期执政的国家(例如美国的白人执政局面),最终极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所有的民族都能够接受这个国家的最高价值。我们常常听到美国人说,我们这个国家是建立在理想和信念上的。--这当然有点吹牛,但确实是他们的"理想",而这个理想的实现,最终会解决美国的民族问题--我们也看到,美国的民族矛盾也正是这样一步一步缓解的。
二,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对于大多数国家也许太"理想化",那么在这之前如何解决?高度自治不失为一个方法,我说的自治当然是真正的自治啊,你别拿假自治糊弄我。在我们还不能拥有共同的信念,对宗教也不能那么容忍的时候,允许高度自治,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三,在很多比较落后的国家,特别是政治体制和西方有异的国家里,很多时候,所谓民族问题只不过是一个"招牌",本质里其实是和其它类型的社会矛盾激化事件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人权问题。可是,因为有了民族问题,或者说"披上了民族的外衣",当局者就有意无意搞混淆了,旁观者也有意无意地被弄糊涂了。所以我同意秦晖老师的一个观点,民族问题要放在人权问题里去考虑,说到底,就是一个人权的问题!
可是,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国家目前要一步到位,或者达到美澳这些发达国家的标准,还有相当的困难,如果无法实现,我说的就白说了,高调谁都会唱,对不对?所以,我也务实一点,就是在目前我们无法效仿美澳的做法之前,如何看待民族政策,以及如何处理新疆骚乱事件。
很多朋友说中国的民族政策是从前苏联照抄的,这话只说对了一大半,其实,改革开放后,中国的民族政策也仿照了一些美国和澳洲的做法,例如对少数民族的优惠政策,包括高考加分,给他们一些优惠的照顾等,就明显是美国和澳洲的,而不是前苏联的。
美国对黑人的优惠政策,澳洲对土著的诸多照顾政策,都有利有弊,但总体来说,还是有好处的。可我们也仿效了,却出了一些问题,问题在哪里?我是这样看的,那就是无论是美国还是澳洲,所谓的民族政策都是置于法律之下的,可在中国,就我的观察,民族政策已经驾凌于法律之上。例如,给维族人优惠不是一个问题,但如果在他们犯法的时候,因为害怕触犯"民族政策"而不敢执法(这种例子很多,我自己就亲眼看到过),那就会有不好的后果。这次新疆骚乱死了将近两百人(大多是平民,还有孩子和老人),我在一回到北京就致电有关部门的朋友,质问他们外界传说有关部门故意让骚乱扩大是不是事实,他给我的一个解释是,这是重大的民族问题,当时很多军警,可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奇怪了,这种残害到平民的暴行,即便在西方任何一个国家,军警都会立即使用任何武力加以制止,怎么在军警人数显然不会少的新疆,竟然搞出了这么多死伤?真是有法不敢依?还是民族问题不是小事,竟然高于法律了?有关部门应该深刻反思这件事,要依法办事,同时,也要追究一下,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军警当时都在干什么?难道要等政治局开会才敢执行法律,阻止杀人?
我的观点是,不但不要把法律问题政治化,而且,对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政治问题,也应该法律化,用法律的途径来解决。
从新疆问题看媒体问题
由于这次在欧洲旅行,在整个过程中,对新疆骚乱事件的了解,我几乎都是从国外电视上看到的,说真话,即便是那些看不懂的电视新闻和报纸,我也可以感觉到,人家对我们的新疆事件只是不痛不痒地做了几十秒钟的报道。而从我看得懂的CNN 和BBC 上看,他们的报道分量不大,只是就他们知道的情况做了报道。评论都不多。
(注:各位愤青哥们姐们,所有的酒店只有这两个我看得懂的电视频道啊,不是我崇洋媚外。对了,在一次吃中餐的时候,偶尔看到了祖国的中央新闻第四套,啊,我们吃得真香啊,二十分钟的新闻让我们感觉到,暴力后的新疆比以前要和谐好多倍--四套新闻给我们这个印象)
倒是回到国内,反而让我吃惊了。一到机场我就买了七份报纸,很多报纸都以非常重量的版面刊登了海外对新疆骚乱事件的报道。这很有意思,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国家,所有的报纸重要版面本来应该报道我们自己的内容,可偏偏有那么多报纸报道海外的看法,而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些报道不是报道西方主要的观点,而是把少部分西方媒体的片面看法放大。就在我回国这一天的《环球时报》头版头条上,我竟然看到一个采访说到"西方支持疆独"与我们为敌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环球时报》搞清楚政治语境中的"西方"是什么吗?一个新疆骚乱事件,难道要激起我们与整个西方为敌?这次骚乱事件发生前后,有一个西方国家出面支持疆独了?难道整个西方都是不诚实的,一面承认北京对新疆的主权,一面暗中支持疆独?就拿土耳其来说,即便他断绝了和中国的外交关系,与疆独建立"外交关系",土耳其不但无法代表西方,甚至西方从来没有承认土耳其是西方国家啊。《环球时报》作为一个国家的大媒体,如此报道简直无异于煽风点火,意欲何为?(怎么样,这是我儿童时从文革中学到的语言,终于用到了!)
我的主张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无论是一小撮疆独还是海内外反华势力策划和执行了新疆骚乱事件,我们都应该依法办事,特别是在事件真相完全揭露前,必须不折不扣以法律为准绳,千万不能一出一个法律事件--杀人放火烧商店砸车等--就马上无限上纲上线政治化和国际化。这是对海外(包括西方)一小撮动不动就把中国的法律事件政治化的非主流媒体的最好回击。
很遗憾的是,就拿这次我自己的亲身经历看,我看到的反而是我们的一些报纸和媒体,把新疆骚乱这个法律事件一下子政治化和国际化。当然也许有读者说,这是针对海外一些媒体率先把新疆骚乱政治化和国际化(例如指责中国种族清洗,侵犯人权等等),可我们的回击不但不成比例,而且,大家注意到没有:我们这些连篇累牍刊登此类回击文章的媒体都是供中国读者阅读的中文报纸啊。你有本事到海外去宣传,去回击外国人啊。
现在倒好,那些在西方都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消息和一家之言,被国内一些"别有用心" 的报纸在重要版面转载,一下子把阅读量扩大了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把大陆民众的情绪一下子激起来,甚至一下子把民众对新疆少数极端分裂分子杀人犯的愤恨转移到对西方的不满上,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大家不妨查一下历史,西方有多少国家支持过新疆独立?现在有哪一个国家真正支持过新疆那些独立分子?我们可以和西方理智的讨论,通过外交途径施压,或者对疆独份子发出通缉令(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但像现在这样,把一个国内发生的暴乱杀人事件先政治化和国际化,却又让外国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在自己的国家内群情激奋,意欲何为?
卖鹅蛋的婆婆说......
虽然一连两次使用了文革流行语"意欲何为",但我还是希望,玩报纸的只不过是想炒作,并不是"别有用心",更别代表政府和人民。可他们大概不知道造成的恶果。很多人说了,目前的情况是,国内的报道有限,如果想报道国外的,就只能大量引用,可国外的主流又不好报道,于是有那么一些报纸杂志专门找国外不入流的媒体,或者人家报纸的边角料,拿来当个宝贝。有些报纸所谓驻海外记者压根儿就是被边缘化得连外语都结结巴巴,到处抄一点,拿到国内来当"一手材料",登上共和国最大的官方报纸。太忽悠人了吧?
如果我在国内呆久点,没有时间上网,也会被忽悠,可见威力之大。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这次全球金融危机。去年那段时间我都在国内,也喜欢看报纸,结果每天都心惊胆战,因为人家可都是从美国等国家的报纸上摘录的外国人说的呀,什么美国这次要完蛋了,什么这次金融危机让西方资本主义走到穷途末路,什么社会主义,甚至计划经济突然得到西方和美国人的青睐,什么美国人的房子都卖不出去了......
我就是在这种世界末日的氛围中前往美国的,窜访美国一个月,结果去后我真是大失所望,我的天啊,这里到底有没有经济危机啊?社会很和谐,老百姓很快活,奥巴马很黑,天空照样很蓝......再一细细研究,才发现,即便美国经济最繁荣的时候,报纸上也几乎每天都有世界末日要到的文章,这些人喜欢这样,反正总有一天,他们会蒙对一次吧?到那时,谁蒙对了,谁就是大师。
美国人习惯了,也不会怎么样。可我们国内的一些媒体报纸就把这些文章当一个宝贝,成为娱乐国内读者的唯一大块文章。结果如何?
我不久前到湖南张家界旅游,写了一篇《卖鹅蛋的婆婆说......》,说到一个卖鹅蛋的老婆婆说,由于经济危机,美国人比她还惨,有要饭的,剩下的也靠借中国人的钱过日子。有人怀疑我写的是不是事实,其实,那件事不但是真的,还有更真的,我只是不好意思写出来。我之所以拿卖鹅蛋的婆婆"开刀",只是想容易让读者相信,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专家学者,对一些事情的认识一点也不比这位卖鹅蛋的婆婆深,更糟的是他们还缺少了老婆婆的真诚,不懂装懂。他们表面挺现代化的,而大脑里装的也没有超过那几份报纸传递给他们的"知识"。
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不也是如此?就在那次到美国前几天,我还认为,也许我到美国就能够用几千美元买到一间纷纷破产的美国人拍卖的房子呢。
7月16日结束欧洲之行回到广州,累得一塌糊涂,一下睡了14个小时,起床后,一打开MSN,又发现好几个关心我的问候,其中一位:
网友:没有你的消息,你的博客也没有更新,你没事吧,担心你的安全,你还在欧洲吗?三股势力猖獗,在欧洲围攻中国旅行团和我们的大使馆,不知道你是否安全......
杨恒均:我不在欧洲了,回广州了
网友:啊,那真好,回广州了?那我们就放心了,你安全了......
杨恒均:啊,是的,我安全了......
谢谢各位,我安全了,但我并没有放心,而且忧心忡忡......
杨恒均 2009-7-17 广州
照片说明:今日回到广州,晚上赶饭局,在中山一路杨箕地铁站繁华的路边看到一位老人家,由于天气实在太热,而且他也捡了两大袋子垃圾,所以,当他打开一个垃圾桶,不得不坐在桶盖上继续捡垃圾的时候,竟然"偷懒"在这个闷热、和谐和安全的广州闹市中心打起了瞌睡,使得有说有笑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本来想到那个垃圾桶丢垃圾的人也轻轻地走开,生怕吵醒了捡垃圾的老人家,我用山寨版的手机轻轻拍下了这两张"泪眼"模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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