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外扬使丰田驶入歧途

六年来有大量证据显示，丰田汽车公司(Toyota Motor Corp.)生产的轿车有可能出人意料地加速。这一问题被怀疑是导致一系列汽车碰撞事故的原因，这些事故导致十余人死亡。

在1月19日之前，丰田一直将这个问题归咎于卡住油门踏板的汽车地垫。那一天，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的一次闭门会议上，丰田的两位高管向美国监管部门通报了一则令人吃惊的消息：丰田知道其汽车油门踏板存在机械缺陷。而且丰田此前一年多就了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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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田汽车总裁丰田章男（左二）和副总裁佐佐木真一（左）在周二新闻发布会后鞠躬

据一位与丰田和美国监管机构都讨论过此次闭门会议的人士说，美国全国高速公路交通安全委员会(NHTSA)的两位高官“被激怒了“。当会议结束时，NHTSA的负责人斯特里克兰(David Strickland)暗示，会对丰田采取该机构最严厉的处罚措施，这些措施包括强迫生产商停止出售汽车。

丰田拖延解决问题长达一年之久，以及该公司在此次危机中发现的其他新细节都显示，这家日本汽车生产商和监管它的最重要机构之一NHTSA间矛盾正日益加深。根据对美国联邦政府官员和汽车行业高管的采访，以及丰田和NHTSA过去一年打交道的各方叙述显示，政府监管部门已开始质疑丰田是否有决心解决安全缺陷的问题。

据知情人士说，丰田与美国监管部门间矛盾的核心是：丰田公司家丑不外扬的企业文化与美国要求汽车生产商披露安全问题的规定产生了冲突。尽管丰田雇佣了两名NHTSA前官员来打理该公司与这一机构的往来，但双方的关系还是出现了恶化。

丰田的问题周二进一步蔓延，该公司当天决定召回全部普锐斯(Prius)汽车以解决一个刹车问题，而就在此前丰田的高管们还暗示说，没有必要召回普锐斯。

丰田承认它与监管部门存在矛盾。丰田公司负责产品质量的佐佐木真一(Shinichi Sasaki)在谈到该公司去年12月与NHTSA官员就丰田汽车地垫问题发生激烈交锋时说：相信我，我们已经改变了思维方式。他说，我们相信今后这将不再是个问题。我们与NHTSA完全站在同一立场上。

危机的起源

丰田这次遭遇的麻烦起源于2001年推出的新版凯美瑞(Camry)轿车，这款车采用了一种新的油门踏板。新踏板一改通过一根机械索与发动机相连的实物连接方式，转而采用一个电子传感器来向控制发动机的电脑发送信号。这一技术后来又被运用到包括雷克萨斯(Lexus)ES的丰田其他汽车上。新装置的主要优点是省油。

但到了2004年初，开始有人向NHTSA投诉说，凯美瑞和ES有时会在驾驶员不触动油门的情况下出现加速。NHTSA调查人员斯科特•杨(Scott Yon)填写的一份文件显示，该机构随后针对37起投诉对这一加速问题进行了首次调查，其中30起都伴随有交通事故发生。这份文件的落款日期为2004年3月3日。

丰田一位管理人士在密歇根州一桩与上述致人死亡的汽车碰撞事故有关的法律诉讼中提交给法庭的书面陈述称，斯科特•杨与NHTSA另一位官员昆特(Jeffrey Quandt)在此后的20天中曾与丰田汽车公司先后几次谈论过这一调查。在这起致命交通事故中，一辆2005年产的凯美瑞轿车被控在失控状态下行驶了四分之一英里，在此期间车速从每小时25英里提高到80英里，然后汽车发生碰撞并导致驾驶员死亡。

到2004年三月底时，斯科特•杨用一份备忘录更新了他填写的上述NHTSA文件。备忘录称，NHTSA已决定将调查范围限制在只涉及汽车短时间内突然加速的交通事故，而将那些所谓的“长持续性”交通事故排除在外，在后一类事故中，汽车据称在驾驶员踩下刹车后仍在继续加速行驶。这一决定后来成了监管部门挥之不去的困扰。

原因：NHTSA官员称，调查人员认为集中精力调查短时事故而不是长持续性事故将更易于发现所有潜在故障。短时事故看起来更象是纯粹由于潜在故障导致的发动机加速。长持续性事故被排除在外是因为它们显示了更多的驾驶员失误的迹象，比如错把油门当做刹车。

昆特和斯科特•杨未对此发表评论。

37起事故中，有27起属于长持续性事故，并未被调查。由于NHTSA未发现安全问题，调查于2004年7月22日结束。

投诉仍不断大量涌来。据消费者安全调查公司Safety Research & Strategies公司称，2005年和2006年，NHTSA接到数百个涉及丰田汽车的意外加速事件报告。丰田公司曾两次做出回应称未能在这些投诉中发现任何故障或趋势。

2007年3月，该机构重新展开调查，主要调查雷克萨斯ES350轿车的加速踏板是否会被卡在作为附件出售的、厚重的橡胶地垫之下。他们调查了五起撞车事故，其中四起为多车相撞事故。某些事故中，车速达到了每小时90英里。

NHTSA向1,986位ES350车主发出了调查表，600人作出回复，其中有59人称曾经历过意外加速的情况：35人认为是地垫压住了加速踏板导致了发动机骤然加速；其他人未说明原因或认为是其它原因。

NHTSA官员通过圣托西(Christopher Santucci)作为主要联络人进行调查。NHTSA小组了解圣托西，他曾于2001年至2003年在丰田工作，他在丰田的主管丁度(Chris Tinto)过去也曾在NHTSA工作过。二人未对此发表评论。

某次，圣托西把一辆雷克萨斯ES350带到华盛顿特区外的FedEx Field停车场进行测试。斯科特•杨和昆特驾车快速横穿场地，为了对停止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所需的力量进行测量，车速在踩刹车之前达到了每小时60英里。

NHTSA与所有的汽车生产商以这种方式进行合作已是家常便饭。NHTSA自己能做测试，但通常要靠生产商提供技术数据。其故障调查办公室仅有57名员工，每年处理约35,000个投诉。

一位与NHTSA有密切合作关系的汽车行业的首席执行长说，汽车生产商都比较自律。没有生产商的帮助，NHTSA无法调查所有这些问题。

为了促进合作，该机构有权强迫汽车生产商进行召回。若相关公司提供误导性信息或不及时提供安全相关信息，它还能对其进行处罚。

一系列惨烈车祸

2007年8月，NHTSA希望丰田召回雷克萨斯和凯美瑞以去除其大块的、在所有天气下使用的地垫。丰田称是这些地垫造成了加速的问题。时任NHTSA主管内森(Nicole Nason)说，丰田向其保证这将能解决问题。

内森说，NHTSA调查员在调查中询问丰田是否确定不是加速踏板的问题，丰田向他们肯定地说只是地垫的问题。

当时丰田说无任何迹象显示是踏板设计的问题。

丰田最终召回了2007及2008年款的凯美瑞和雷克萨斯ES350，告诉车主去除车内的全天候地垫。该召回行动涉及55,000辆汽车。

经历此次召回过后，仍不断有报告反映，问题可能并没有因召回而得到解决。一个重要例子是2008年密歇根州一场场面激烈的致命撞车事故。当年4月19日，77岁的阿尔贝托(Guadalupe Alberto)驾着一辆2005年产凯美瑞行驶在弗林特市居民区的科普曼大道(Copeman Boulevard)上。一份在密歇根对丰田公司提起的诉讼材料显示，当阿尔贝托老太以大约25英里的时速行驶时，汽车突然加速到80英里。诉讼材料说，汽车在疯跑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后，腾空而起，以离地八英尺的高度撞上一棵树，阿尔贝托在事故中身亡。向密歇根州杰纳西县巡回法庭提起的这桩诉讼目前仍在进行。

汽车地垫不可能是这一事故的原因。处理这起案件的一位检察官说，阿尔贝托女士在事故前几天就已经撤走了她车上的地垫。这起事故与NHTSA在2004年首次调查中排除的“长持续性”类型相似。

一年后，一位明尼苏达男子请求NHTSA对另一起事故展开调查。他说，他的雷克萨斯ES350在一条公路上突然加速，跑了两英里后才得到控制。丰田在抗辩材料中说，它相信起因在于汽车地垫。

丰田公司的欧洲子公司从2008年12月开始展开另一起调查，探究是什么原因导致爱尔兰和英国出现汽车突然加速或无法减速的故障。丰田经过数月的测试后找到了罪魁祸手：踏板装置内一个在美国也广泛使用的塑料元件。

丰田为新生产的汽车重新设计了踏板，但并没有在欧洲发出召回令，也没有通知美国监管机构。一位知情人士称，丰田也没有就欧洲的情况向其美国子公司发出警示。

丰田负责质量监查的佐佐木真一上个月表示，当初没有在欧洲实施召回，也没有提醒美国监管机构是因为它认为这一故障并不属于安全问题。

虽然丰田自1957年进入美国以来一直很活跃，在美国生产汽车已有20年的历史，但它在很大程度上仍由其日本总部运营。高层领导中没有美籍管理人员。执行召回流程的丰田官员位于日本，离美国有12个时区的距离。

三位熟悉丰田内部运作的人士说，由于这样一些原因，丰田对NHTSA提出的安全问题常常反应较慢。

其中一人表示：实际情况是丰田内部，即其位于华盛顿特区的代表处与日本总部之间，存在着一种沟通的断裂，华盛顿代表处没有它需要提供给美国政府的信息。

2009年8月，发生在美国境内的另一起致命事故使故障成为举国关注的焦点。加利福尼亚公路巡逻队(California Highway Patrol)队员塞勒(Mark Saylor)驾驶雷克萨斯ES350行驶在圣迭戈附近时，汽车突然加速到每小时100多英里的速度。

在汽车失去控制横冲直撞之际，车上的一个人拨打911反映他们的紧急状况。录音显示，打电话的男性说：我们的加速器卡住了，没有刹车……我们在接近路口，我们在接近路口，等一下，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撞车发生后，911电话中断。车上人员全部身亡，包括塞勒本人，他的妻子、女儿和妻弟。911电话录音在电视上播出，并在互联网上广泛流传，丰田汽车的加速问题引起关注。

这部雷克萨斯是塞勒自己的汽车正在维修时，一位经销商提供给他的代用车。车上确实装有全天候汽车地垫。这部代用车此前的一位司机曾反映，汽车地垫曾卡住踏板。

与华盛顿日益紧张的关系

NHTSA的耐心正在耗尽。该局副局长米德福特(Ronald Medford)去年9月25日召集丰田管理人员在华盛顿开会，让他们加快速度彻底解决脚垫问题。他说，更换脚垫是不够的。丰田还必须更换油门踏板，以确保不会被脚垫卡住。

10月5日，丰田召回了380万辆汽车，解决脚垫问题，这是其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召回。

但NHTSA与丰田之间的紧张关系继续加剧。11月3日，丰田发表声明称NHTSA已得出召回汽车不存在缺陷的结论。一天以后，NHTSA一反常态地公开发难，发布声明说丰田放出了“不准确的、令人误解的信息”，并称其仍在调查“这个非常危险的问题”。

大概在同一时间，双方又因一桩完全不同的事件而起了争执。丰田召回了Tundra皮卡，因为一个腐蚀问题可能会导致备胎从车后面脱落。但知情人士说，召回速度不如NHTSA期望的快。一名知情人士说，丰田也不愿意将影响油箱和后制动器杆的腐蚀问题列入召回行列。

1月8日，丰田在给NHTSA的一封信中说，在故障调查办公室(Office of Defects Investigation)，其修正了原先的召回方案，将油箱腐蚀问题列入召回范围。丰田强调说，其认为这个问题并非关乎安全性的故障。

一名知情人士说，丰田承认监管机构觉得受挫，但表示当前情势造成了一些需要解决的挑战。

带着所有这些分歧，NHTSA的米德福特和另外几句官员飞赴日本。美国运输部一名官员说，12月15日，他们站在大约100名丰田管理人员和工程师面前，解释丰田有责任遵守美国的故障召回制度。

后来，米德福特与人数较少的一些丰田高层会面。上述官员说，米德福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丰田应对安全性问题的步调太慢了。他还提醒他们，丰田有责任遵照美国法律，即时发现和报告缺陷。

丰田质量总监佐佐木真一也是与会者之一。他说，会议中有过争辩，NHTSA的代表反对丰田的观点，即认为如果（美国）顾客正确安装了脚垫就没问题了。佐佐木真一说，监管方面的反应是，丰田不应该期望每个顾客都这么做。他说，NHTSA的人表示不相信丰田的说法，而且言语很不客气。

11天后，也就是圣诞节后一天，有4人在德克萨斯州因车祸丧生，原因是他们乘坐的丰田亚洲龙(Avalon)突然加速，冲过一处护栏陷入了池塘里。车祸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脚垫──警方发现脚垫在后备箱里。

1月4日，NHTSA新任局长斯特里克兰(Ted Strickland)就职。1月19日他就面临了自己任内首次危机，当时两名丰田管理人员告诉他，丰田日本总部一年前就知道其油门踏板存在设计缺陷。

几天后，丰田拿出了详细的召回230万辆汽车的计划。但还有个问题：丰田手头没有足够的部件立即展开维修。

有时NHTSA会给汽车厂家一些额外的时间，在召回通知发布后准备好更换的部件。这一次监管部门却是斩钉截铁。他们告知丰田，如果不能解决，就得停止销售。1月26日，丰田停止了销售。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