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
黄花岗起义失败后,两广总督张鸣歧与曾积极参与镇压起义的水师提督李准,一面互相吹捧,联名向朝廷报功请赏,一面各自逞能,分别向革命党人滥施淫威,急不可待地升堂审讯受伤被俘的起义志士,下令处死;并凶神恶煞地宣布,已死乱党,不得收尸,曝诸街头,以儆效尤。在两人的严密控制下,这次起义中死难的几十位烈士遗体,好些天了,仍不能收殓。革命党人既为一批同志死于非命悲痛万分,更为他们死后得不到安息忧心如焚。许多同情者虽都愤愤不平,但大多数人也只能噤若寒蝉。
这时候,一位没有暴露真实身分的同盟会员,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公开身份,开始了安葬死难烈士的艰苦工作。
他叫潘达微。这位出身于广东番禺名门的才子,其父还是当朝一位颇有地位的武官呢!他对腐败的清王朝彻底失望,秘密加入了同盟会,追随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在广州,他参与创办《平民报》,亲自出任主笔,撰文抨击时弊,揭露封建专制的腐朽,又以报社和家庭为秘密联络据点,掩护革命同志。此次起义所用武器,有一部份就是由潘达微与夫人陈伟装扮成迎亲,暗藏在“新娘”的花轿中运到秘密据点的。潘达微原本要亲自参加起义行动,黄兴派人劝他说:“君乃才子,并非武夫,冲锋陷阵,非君所长。且在社会上站稳脚跟,代民立言,亦非易事,不宜轻易放弃。此次起义成功与否,均需报社仗义执言,君坚守报社阵地,更为有利。”潘达微觉得有理,也就打消了上前线的念头。
起义失败后,潘达微悲痛欲绝,特别是死难烈士遗骸尚暴露街头,更使他坐立不安。经绞尽脑汁,他觉得还是游说慈善机构出面办理最为妥当。于是,他便以《平民报》主笔的身份,到广仁、广济、方便等善堂访谈,只说报社收到许多市民反映:街头曝尸,有损市容,有碍卫生,恳请众善堂求得官府准许代为安葬。众善堂董事亦觉得仲夏季节,真要曝尸十日,尸骸腐烂发臭说不定会引发瘟疫,该尽快掩埋。因而商定时间,一起去总督衙门,求张鸣歧允许慈善机构来完成这一善事。潘达微则以报社主笔身份同去。
张鸣歧听完善堂代表的陈述,怒形于色地宣称:“曝尸十日,就是要警告那些漏网的乱党,看谁还敢轻举妄动?”善堂董事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潘达微见此情景,不疾不徐地说:“大帅此举,弊多利少。”张鸣歧见有人敢反驳自己,且又是一张不熟悉的面孔,便不屑一听地打断潘达微的话语,冷冷地问:“你是………?”广仁善堂董事徐树堂赶忙介绍说:“这位是《平民报》主笔,本朝武官潘文卿之子,广州有名的才子。”张鸣歧这才示意潘达微接着说下去。
潘达微条分缕析地说:“本人身为报社主笔,对当今时事略知一二。那些党人岂是死几个人就能吓住的!就说动刀动枪扔炸弹吧,这些年发生过多少次了?哪一次没有死人?他们不是照样还在干吗?可见以儆效尤,作用实在有限。倘使大帅手段过狠,必然招来大恨,党人舍命刺杀当今大臣的事,已经有过多起先例,据说他们在香港就设有暗杀组织,广州离香港近,大帅何必硬要往他们的暗杀目标堆里挤呢!再说,曝尸多日,对该处市民生活的影响,不言而喻,他们即使明里不敢说什么,暗中埋怨愤慨亦可想而知,大帅何必要由此招来众人埋怨?万一因为尸体腐烂,病菌孳生,引发瘟疫,朝廷怪罪下来,大帅亦难辞其咎。”张鸣歧听着听着,态度明显缓和下来,沉思一会后,也就顺水推舟地说:“诸位这般为本总督考虑,本总督也就看诸位的面子,由各善堂将各处尸体统统掩埋了吧!”
潘达微亲自看着烈士遗骸入殓。只见遗骸惨不忍睹:有的身首异处,四肢分离;有的五脏外露,面目全非;受刑被害的烈士,枷锁铁链仍然在身。潘达微自掏腰包打赏装殓仵工,擦净遗骸上的血污,仔细整合好肢体。不一会,棺木运到,潘达微长叹:“此等棺木,过于简陋,装殓义士,于心难安。善堂既无好棺木,还是待我去另购上品吧!”在场的善堂董事面有愧色,决定把各自留存的好棺木都拿出来,换下这批次品。
可是,当官府决定要把党人尸骸葬于臭岗的消息传来时,潘达微心急如焚起来。臭岗原为官府处决、掩埋犯人的场所,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统统就地掩埋。由于尸体都只浅浅地掩上一层土,腐烂臭气外溢,以致常年臭气不断,遂被称为臭岗。
潘达微赶忙到广仁善堂,找主持此项善事的董事徐树堂磋商。潘达微义愤填膺地说:“死难义士,岂能混同于谋财害命的盗贼!”徐树堂点头称是,却说:“官府有令,善堂只能照办,别无他法。”潘达微又说:“善堂遵令办理,固属不错。然善堂自行择地安葬死者,亦有先例,官府是不会追究的。”徐树堂为难地答:“一般死者,葬这葬那,关系不大。此次要安葬的死者,非同一般,要是官府察觉有变,追究起来,善堂就担当不起了!”潘达微要求善堂暂缓行事,将再找人去官府疏通。
谁可以去官府疏通呢?潘达微马上想起一个人来:广州豪绅、时任清乡督办的江孔殷。潘达微赶到江府,说明了来意:“死者之中,有几个是小弟同窗好友,乃学识渊博、能文能武之士,他们为信仰牺牲性命,我潘某为友情,理当关照他们的身后事,怎好任凭官府把他们与盗贼沦为同类!”江孔殷打趣说:“世弟莫非也是革命党了?”潘达微心中微微一怔,随即哭著作答:“世兄高看小弟了。想小弟常年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更缺勇气、胆识,想做革命党也无人要呀!此事主要是为了让几个好友安息于九泉,才斗胆请世兄关照,如果世兄怕受连累,那就作罢。”江孔殷经这么一激,果然立即答应:“世弟这么重友情、讲义气,我自该助一臂之力。”
经过江孔殷的疏通,官府重新发话:允许另择葬地。潘达微再到广仁善堂去找徐树堂商量。恰好该善堂拥有红花岗空地一块,愿意用以安葬死难义士。那红花岗位于沙河马路旁,虽无甚特色,却空旷通达,少有杂物,将来革命成功,为死难烈士建造纪念陵园,便当得很。二人商定,由善堂雇工,连夜赶挖墓坑,次日上午即行安葬。
潘达微不仅安葬了烈士们,还利用报社主笔身份,四处搜集死难烈士的个人资料,一一记录整理成文。
未想就在这时,保皇势力主办的《国事报》,竟披露了潘达微安葬死难烈士一事。文中对潘达微干这件事的动机质疑,暗示潘达微乃死难者同党。潘达微却自有打算,他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写成详细报导,在《平民报》公开发表,既是对《国事报》的公开回答,又可让国人都知道,死难烈士已妥善安葬好。
潘达微奋笔疾书,一口气写成数千字的长文,标题拟定为“咨议局前新鬼录,红花岗上党人碑”,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对死难烈士饱含着哀悼、赞扬、敬仰之情,对保皇党人暗蓄鄙夫之心。文章写完,潘达微意犹未尽,便又拿起画笔,挥毫作画。他最常画的题材是菊花,特别喜欢宋末元初文人郑思萧的那首“画菊”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百风中。”此时,根据这首诗的意境,信笔画了一幅独立于疏篱之外的傲霜秋菊,并题上了“碧血黄花”四字。放下画笔,潘达微突生灵感,以别称黄花的菊花寓意烈士的崇高精神,于是他把那篇文稿中的“红花岗”,统统改成了“黄花岗”。
潘达微的这篇报导在“平民报”刊出后,革命党人和同情革命的人感到欣慰,保皇势力则恶意中伤,视“平民报”与潘达微为洪水猛兽,官府衙门亦密切监视潘达微的一言一行,时不时传出一些要对“平民报”和潘达微采取镇压行动的风声。不久,爆发辛亥革命,广东革命势力奋起响应,宣布成立军政府。形势大变,潘达微转危为安,从此公开投身各种革命活动。
其时,不少人推举潘达微出任广东省都督。但潘达微自认不熟政务,难以担当如此重任。但潘对于兴办社会公益极为关心,就出任了广州公益局长。上任之后,他即倡议在黄花岗公祭死难烈士,得到各界人士的一致赞同。此次公祭,由广东省军政府出面组织,各级官员和各界人士共一万多人参加,规模之大,前所未有。公祭之后,都督胡汉民还决定拨款十万圆,修建黄花岗陵园,由潘达微主持其事。
不久时局又发生变化,不仅陵园修建未能付诸实施,潘达微的人身安全又成了问题。袁世凯窃据总统职位后,委派其心腹、原驻广东清军统制龙济光为广东省都督。龙济光一贯敌视革命党人,上任不久即在中秋之夜诱杀了广州警察厅长、潘达微的好友陈景华,随即又公开通缉潘达微。潘达微只好连夜潜逃香港,再经南洋,转赴上海,化名在一有钱人家当花匠。那家主人听女儿说起花匠善绘画,与之攀谈,彼此均感到投机。交往日多,得知花匠就是安葬了七十二烈士的潘达微,主人立即以上宾相待。潘达微怕日久走漏风声,便又潜回香港,一直到龙济光垮台,才回到广州。革命党人在广东省议会恢复掌权后,再次议决修建黄花岗烈士陵园,并且任命潘达微为主事的协理。
潘达微受命之后,全心投入陵园修建工作。由于议院议长林森在海外华侨中募得大笔修建陵园的资金,工程进展迅速,栽种了大量花木,建好了烈士墓、纪功坊、碑亭和雕塑。纪功坊上方正中,镌刻着孙中山先生的亲笔题词:“浩气长存”。两旁石柱刻有:“三‧二九起义”总指挥黄兴所撰对联:
七十二健儿酣战春云湛碧血;
四百兆国子愁看秋雨湿黄花。
碑亭中刻有当时已查清的五十六位烈士的英名、籍贯(其余十六位烈士的英名、籍贯,一九二二年全部补齐)。一九二四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又决定建造黄花岗烈士纪念碑,刻记七十二烈士主要革命事迹。其时,潘达微已转往南洋烟草公司担任要职,也就未参与其事了。
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七日,潘达微病逝于香港,得年才四十九岁。不少名人以他安葬七十二烈士、营造黄花岗陵园为内容撰写挽联。孙科的挽联写道:
碧血藏热黄花吐芬,万代千龄足悲壮;
行身所安杀身无悔,高风亮节见生平。
曾帮助潘达微安葬七十二烈士的江孔殷亦付联哀唱潘达微称:
白挺动全城,君是党人自有交情尽生死;
黄花成昨日,我非健者也曾无意造英雄。
于右任先生二悼黄花岗烈士诗,则纪念著未死者对七十二烈士和潘达微先生无限深情:
黄花岗下路,一步一沾巾,恭谒先贤垄,难为后死身。当年同作誓,今日羨成仁,采得鸡冠子,殷勤寄故人。
潘达微先生安葬黄花岗起义烈士的故事,无疑将鼓励九十年后的中国人,为重做中华壮夫,不做恶世愚民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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