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tway必威体育官网 2014年04月28日讯】中国有大面积土地被镉所污染、部分地区大量出产镉米已不是秘密。广东省2013年上半年的镉米抽检充分证实了这一点,此次两部委发布土壤污染公报也证实此点。
然而,中国有多少“镉地”?多少镉米?哪些村庄的农民正在被镉伤害?谜底还远远没有被揭开。在政府不透明的现状下,公众和专家要想发现污染重灾区往往面临没有数据支撑的烦恼。
在中国土壤污染最严重的省份之一湖南,最常见的镉污染重灾区的发现,往往依赖镉危害公共事件的发生。株洲新马村和浏阳镇头镇双桥村的镉污染,就是此类。
此外,中国各地的土壤学者依据一些零星的研究,也发现了不少镉污染集中区或镉村。例如,广西壮族自治区阳朔县的思的村即是此类。
或许,最近大半年间环保组织绿色和平的努力,增添了一种民间发现镉村的类型。在2013年上半年广东曝光湖南镉米流入市场后,该组织通过排查、走访湖南镉米产区,最终认定湖南省衡阳市衡东县大埔镇的大埔工业园区周围五个村庄的土壤、稻米受到严重镉污染,而工业园区是主要污染源。
该组织的实践证明了一个朴素的道理,更有组织能力的政府如果有寻找意愿,尽快发现并划定土壤污染重灾区是较容易实施的。
民间组织倾注人力、物力,最终搜寻五个典型镉村事件背后,横亘的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备受重金属污染侵扰的湖南省,或者说更大范围的中国,还存在多少这样未被标识的镉村?又有多少未被认知的潜在环境健康风险?
在绿色和平进行新闻发布之前的2014年3月,财新记者重走这些村庄,实地探访上述镉村鲜为人知的境遇。
3月中旬,位于湖南省中部的衡阳市衡东县大浦镇石桥村村民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准备,田间地头一片繁忙景象。百米开外,四根高耸的烟囱清晰可见。
在相邻的炉铺村,则是另外一番景象,田地仍有耕种,但大片耕地被废弃。这些耕地曾是吨产良田,系湖南省基础农田保护区。如今,土地干涸,焦黑的表层土上零星生长着些野草。
在这里,以有色金属冶炼、机械加工和化工业为主的工业区与村庄、耕地零距离,多年排污已导致耕地抛荒,周边村庄儿童普遍血铅超标,少量儿童、成人还检出血镉含量高。
村民维权举步维艰,工业区却仍在扩张。救赎远未来临。
搜寻镉村
对镉村的搜寻,始于2013年春季的“湖广镉米纷争”。
“我们根据广东省公布的镉米产地名单,溯源回到湖南。我们排除了化肥、农药等可能的镉污染源,才最终将污染源锁定这个仍在生产的省级工业园区。”绿色和平传播与行动部门经理沈晓宁介绍说。
2013年7月至9月,绿色和平污染防治项目组调查员五次来到位于湖南衡阳市衡东县大浦镇的大埔工业园。调查人员在距离工业园2.5公里范围内的5 个村采集稻谷、稻田土壤及地表水样本。作为参照样本,调查人员还在位于工业园东南面10多公里以外,及工业园西北面约11公里外,远离工业园影响的两个村采集对照样本。
取样工作在严格的科学建议下操作。调查人员以大埔工业园为中心,分别在东、西、南和西北四个方向,以200米、500米、1000米和2500米为半径(因实际地况距离,少数选点有所微调),确定了16个采样点。为比较短距离内样本是否具有差异性,调查人员在每个点位处分别采集了间隔不大于100米的两个土壤样本,共采集32个样本。
2013年8月,调查人员又在工业区周围水库和引水道采集12个水样本,其中包括一个直接排放入炉铺村水库的排污口的水样。此外,调查人员还在这五个村庄及两个对照村庄采集共20个稻米样本。
所有稻谷样本送往具有资质的第三方实验室进行重金属检测,土壤及地表水样本则送到位于英国艾克赛特大学的绿色和平科学实验室进行检测。
检测结果触目惊心。绿色和平组织的调查报告显示,在距离工业园2.5公里范围内抽取的13个稻米样本中,12个样品的镉含量超出《食品安全国家标准GB2762-2012 》的规定的稻谷中镉含量限量0.2 mg/kg 的标准,稻米样本镉含量最高超过国标近21倍。
耕地土壤样本结果则显示,工业园附近的5个村的全部稻田土壤样本的镉含量都超出土壤环境质量二级标准,且过半数超标准三倍以上。
绿色和平组织在调查报告中分析称,调查人员此次所采集的工业园附近2.5公里内的大部分稻田土壤样品均发现重金属污染,而所采集的其所出产的绝大部分稻谷样本亦检出较高含量的重金属镉和铅。
其中,处于工业园下风向距离工业园不足500米的炉铺村采集的3个稻谷样本镉含量为所采集的所有稻谷样本中最高,超出国家标准13倍-21倍,其对应的土壤样本亦测出较其他大部分稻田样本为高的镉含量。
绿色和平组织认为,大埔工业园附近的土壤及出产的稻谷有普遍的重金属污染,工业园周围土壤的重金属分布模式大致符合大气金属排放并随主风向沉降模式,工业园的污染排放很可能是造成上述污染的一个重要污染源。
“水稻空心了”
自从衡东中南冶化有限公司落户大埔工业园,64岁的炉铺村村民李来银就再也没睡过安心觉。
炉铺村位处大埔工业园西测,几乎被工业园环绕。站在李来银家后院,即可看到三四家工业园区的大厂房,高耸的60米高的烟囱则有五六个之多。
凡是起风的日子,工业园区大烟囱排出的废弃都会顺着盛行风向向李来银家吹来。废气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有时像是农药味,有时像是铁锈味。这些气味难以形容,但共性显著,那就是臭。若遇上废气排放的时候待在家里,那不得不用手捂住鼻子。
李来银家距离工业园区最远的距离,不过百米。这之间,间隔七八十亩地势低洼的耕地。在弃耕四五年后,昔日丰腴的水田已看不出耕种的痕迹。土壤干燥、结实,土层板结,不再松软。田地边近人高的松木也已枯死,枝叶枯黄,毫无生机。
在李来银的指认下,财新记者找到了沿中南冶化厂房墙壁而建的两个排水井。其中,一个半米见方的方形水泥排水口直接通向厂区院子,高约1米,排水井出口另高出地面二三十厘米。排水口的出口处,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银黑色的淤泥。
从地势上看,排污口高出耕地1米有余,工厂与农田之间毫无遮挡,废水大可顺流而下。“那个水(指从工厂流出的废水)很烫,下不得脚,颜色黄黄的,还冒着小泡。”李来银回忆说。
李来银最后一次在此耕种,是2009年。收成很差。收获季节,稻谷不垂头,都是空壳子。稻杆只是直挺挺地立在田里,伸出地面的秸秆也是黑色的。
“过去是亩产千斤的良田,那年只收了两三百斤。(水稻)外表看起来一样,但都是空壳子,连化肥钱都挣不回来。”他说。
李来银的遭遇并非孤例。在大埔工业园内,76岁的永宁村3组村民黄知财夫妇的房屋被湖南创大冶金集团有限公司和衡阳市金虎铝业有限责任公司包围。门前上百亩耕地抛荒,唯有野草生长。
站在黄知财夫妇抛荒的耕地里,如同陷入一片被方形厂房围绕的凹地。目之所及,是湖南创大冶金集团有限公司钒铁分厂空洞的大门和六栋正在进行最后施工的廉租房。在南方春日浓雾中,一大片裸露着的红土地望不到边际。在这里,还将兴建大埔工业园的新厂房。
血铅超标警报
李来银心里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2003年以来,大埔工业区周围的石桥村、永宁村、炉铺村等几个村的村民已经慢慢习惯工业园的大烟囱的突击式排烟,但对废水却是一直不满意的。从工业园区的工厂墙壁的排水洞里流出的各色废水,往往还带着温热,顺着墙脚 流向农田,一些进入农业灌溉渠,继而向更广阔的农田蔓延。
在这片几乎没有围墙的大型工业园区里,安置着十余家以机械制造、有色金属冶炼和化工为支柱产业的规模企业。2010年,衡东县大埔工业园并入衡东经济开发区,同年经湖南省人民政府批准为省级循环经济试点园,并是湖南省十个承接沿海产业转移基地之一。
2008年前后,这些村庄的水稻、油菜明显表现出病害,不结籽或不灌浆,村民生计明显受损。2012年,在经历了几场冲突激烈的群体性事件后,一些村民得到农赔小组的年度补贴,补贴金额不等。
2012年11月,李来银带着9岁的孙子和5岁的孙女到衡阳市南华医院进行血铅检查,两人均查出血铅超标。孙女超标最严重,血铅指标达到501微克/每升,超过国家儿童血铅标准100微克/升整4倍。58岁的老伴谭忠秀随后住院,血铅指标也达到252微克/升。
李家孩子血铅超标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炉铺村,并向大埔工业园周围的石桥村、永宁村、新民村、堰桥村等村庄扩散。很快,许多家长都带着自家孩子去做血铅检查,一些孩子还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了血镉检查。
到底有多少孩子血铅超标,因为无人统计,谁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答案。财新记者在村中走访,收集了七八十张儿童血铅检验报告单,超过儿童血铅标准三四倍者,大有人在。如,新民村5岁儿童李秋香就在2012年12月查出血铅指标321.7微克/升。
工业区也给成人健康造成侵扰。48岁的永宁村黄姓村民皮肤黝黑,干瘦。在创大从事锅炉工近四年后,他身体明显虚弱,体重从55公斤降至45公斤。锅炉房和废料车间的呛鼻气味,疼痛的嗓子和肿胀的眼睛,他至今记忆犹新。
在家里的水田和鱼塘相继被废水污染后,黄开始牧羊。2011年,一头羊喝水死了,他至今后怕。他告诉财新记者,田间水塘、沟渠的水是不能让羊喝的。过去好几年,从工厂流出的废水从两个直径近半米的排水口流向农田,恶臭扑鼻。排污口地势高出农田近一米,水量大时,污水几乎倾泻而出。
先污后治老路
衡东经济开发区对耕地、水源的影响,并未影响其迅猛发展。2006年,国家发改委审核通过衡东经济开发区为省级工业园。2010年,大埔工业园并入该开发区。同年,衡东经济开发区被湖南省人民政府批准为省级循环经济试点园,成为湖南省第三家循环经济试点园。
衡东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下称管委会)提供的资料显示,该经济开发区是衡东县招商引资和发展工业经济的重要平台,也是县域经济的重要增长极。2013年,园区预计完成工业生产总值96.8亿元,上缴税收3.98亿元。
虽然管委会在采访中拒绝承认工业园区对周围村庄已造成环境影响,污染事实却不容置疑。
2011年7月,衡东县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中机国际工程设计研究院有限责任公司联合发布的一份公示文件透露,衡东县大浦镇历史上长期从事有色金属冶炼生产,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较为严重的重金属污染,部分企业周边已存在土壤、地表水重金属富集的现象,长期下去将严重威胁动植物、人类的生存健康。
根据上述公示,衡东县城市建设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将衡东工业园周边及原712矿1-5工区范围内对受重金属污染的土壤实施生物修复,改造面积约3841亩,其中848.9亩为林坡地修复,剩余面积为水稻田修复。此前公示的第一此公众参与公告则更加确切地指出,修复区域包括衡东县大浦镇工业园石桥村、新民村、永宁村等,项目总投资约为6034.96万元。
712矿区及工业区污染,到底向大浦镇排放了多少重金属,上述公示也做了解读。公示透露,该修复项目“预计可转移土壤中的重金属近300吨,可显著改善区域内的土壤环境质量,并间接改善周边的大气环境质量和水环境质量”。
不过,财新记者多方了解获悉,这项“预计2012年初起实施,至2014年底结束”的改造项目,至今未动工。
财新记者获得的另一份文件《湖南省2013年1-9月涉重金属矿采选、冶炼企业检查整治表》显示,在衡东经济开发区大埔工业园内十家相关企业中,所有企业均未开展清洁生产审核。在仍在生产的五家企业中,三家没有废水排放口,两家没有雨水排放口,所有企业未监测到超标排放的废气或废水。
“发展工业肯定会有污染,但污染只要是达到环境容量,在可控范围内,就可以进来(指工业园区)。”汪华锋说。
一个确信的事实是,自大埔工业园于2003年建立以来,一直没有建设集中式的污水处理厂。在其隶属的衡东经济开发区内,污水处理厂也还只是规划中的一个待建项目。
救赎未至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赔偿农作物损害,解决喝水问题,工业园区要办污水处理厂、完善尾气处理。”新民村村民赵和平告诉财新记者。2012年至2013年间,新民村、石桥村等受工业区影响的村庄,多次向市县级单位反映污染问题,并几次在与管委会的交涉过程中引发冲突。
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由衡东县农业局于2012年10月26日出具的《关于大浦镇新民村2012年农作物受工业“三废”污染的鉴定意见》对农作物受污染情况描述称:受害早稻秧田烂秧,直播发芽齐苗受影响;中晚稻禾苗疯长、剑叶比正常禾苗宽大肥厚、贪青晚熟、秸秆脆嫩、易倒伏、稻谷呈褐色、品质差、千粒重降低、产量下降。
一些严重的中晚稻剑叶出现点、条、块状黄色或褐色斑点,叶尖叶缘枯死,稻谷呈现黑褐色,空壳率高,结实率低。
衡东县农业局调查组认为,这些受到影响的农作物使用的灌溉水水源的水库,因接纳工业园生产企业含氨氮的污水,不符合农田灌溉标准,导致水土富营养化;此外,工业园内企业生产排放的废气对稻田也产生了危害。
财新记者在走访中获悉,大埔工业园周围农田所产大米大多最终流向市场。“这些(本地)米我们自己是不吃的。”石桥村村民汤冬华说,“外地米每斤要贵五毛钱,只有没钱的人才会买本地米吃。”
村民的生活饮水同样受到影响。大部分村民已放弃饮用从水井打上来的地下水。除少数使用上自来水的村子外,但凡有能力的居民,都转而从三四公里外的镇上购买桶装饮用水。
大埔工业园周围村庄所遭受的重金属污染,只是困扰着有着“有色金属之乡”美誉的湖南省的土壤重金属污染症结的翎毛一角。
在采访间隙,汤冬华的妻子牵着3岁的小儿子问:“污染这么厉害,小孩怎么办,要不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吧?”
转瞬,她又自言自语道:“要是有条件,我就不在这里生活了。但我们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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