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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流:最高潮感人也是最精彩的一幕(betway必威体育官网 )

中共成都市委干训班的培训日子

 2015-06-23 09:09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作者:铁流

编者按:本网站收集了上千篇《往事微痕》的文章,内容都是当事人在反右、文革等历次运动中亲历、亲见的事件。现将《往事微痕》文章整理后陆续发表;应读者要求部份文章会重新刊出,以飨读者。

国民党打倒了,蒋介石撵跑了,旧政权留下人员关的关,杀的杀、管的管,纵不关、不杀、不管的,也不能用。共产党讲阶级斗争、阶级路线,要坐好江山,管理好城市,需要自己的干部。干部从哪里来?就地取材,就地培养新人。

从1950年二、三月起,原川西、川南、川北、川东四大行署,和各地(市)党政部门,相继开办了许多短期的革命学校、革命干训班,不断为革命培养干部,输送干部。

川南五通桥市盐商的女儿丁佑君,就是高中毕业后不去上大学,决然参加西干校(西康人民革命干部学校)学习,在开赴西昌的征粮途中,被土匪劫持。她视死如归,拒不投降,就义前还高喊:“共产党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我也想做丁佑君,把生命献给共产主义的壮丽事业,可阎王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这要真当了烈士,虽不再吃人间烟火,但也至少不会当“右派”,活活被关押二十三年,累及父母儿女,这笔账只有去找毛泽东清算吧!。

由于我文化水平低,缺乏革命理论,1950年9月,组织上决定送我到新开办的中共成都市委青年干部训练班学习。学员全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经过短期培训后,即分派到全市各部委、局处和区级政府机关担任职务。这种临时性的“培训班”,近似“速成干部孵化器”。

中共成都市青年干部培训班校址设在西城吉祥街五号,一座从前旧官僚的大公馆内。这座大公馆原有主人是谁?不得而知。有说是潘文华,有说是田颂尧,反正很大,很气派,占地至少有两千多平方米。它由两种不同风格的建筑组成,左边是欧式建筑,右边是中式布局。西式建筑这边有一幢小洋楼,白色的罗马柱,落地的玻璃窗,阳光屋,楼顶花园,四周是茂密的树林,一派法国风光。中式这边是古朴典雅的黑漆双扇铁皮包裹的大门,大门上钉着发亮的铜钉,门前有对大石狮,还有上马磴、下马石和拴马的石环,大门后是雕花楠木屏风,穿过屏风两侧是厢房,正中是空旷的花园,然后是客厅、正房、后院、大花园。现在全是学员的住地,听课学习和讨论的地方。学员全是应届毕业的高中生,十七八岁的男女娃娃。他(她)们为了追求革命真理,建设新中国,献身伟大的共产主义解放事业,纷纷放弃就读大学和出国的机会,来到这里接受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洗礼”。一个个生龙活虎,热情激扬,单纯洁白,心地无私,对未来充满憧憬。这个培训班有两百多人,没有党员,团员也超不过二十人。我和其它七八个人属于调干生(即已有工作单位,又称带薪培训),分编为四个中队十六个小队(即学习小组)每个小队有十二三人,设小队长和学习组长各一人。小队长管思想、管生活,组长管学习、管组织。我是小队长,管着十多个人,有说不出的荣誉感。

青年干部培训班直接由中共成都市委办公室(那时还不叫厅)直接领导,具体管理我们的干部是市委组织部派来的林主任,年约三十多岁,瘦长瘦高的个子,尖削的脸,不喜欢多说话,每天总是不停地走、不停地看,不停地听、不停地记,不足半月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据他介绍,远在学生时代就参加了地下党,当过一所大学的学生头头。从他身穿的细呢制服和伙食标准判断,应是厅局级干部。另外是三个年轻干事,清一色的党字号。学员互称同学,睡地铺,吃锣锅米饭,菜是一锅煮的粉丝、木耳、猪肉、萝卜,时称“解放菜”。十人一盆,蹲成圆圈,菜吃完了还可以再添加。

我们每天早晨七点起床,用冷水洗脸、刷牙之后,拿上特制的小木凳,三人一排的长队伍,个个精神饱满英姿焕发,挺着胸,昂着头大声唱着:“走,跟着毛泽东走!我们要的是民族的独立,不能给美国当洋奴。走,跟着毛泽东走,我们要的是民主和自由,不能把生命当粪土。走,跟着毛泽东走!五万万个人,十万万只手。走,走,走,跟着毛泽东走!”歌声激越,情绪沸腾,唱得血管里的血似乎要往外冒了,心里充满着荣誉感和胜利感。除此还唱《我们是民主青年》、《蒋介石的家谱翻开来》。我们穿街过市,最后来到中共成都市委所在地多子巷,挤在一间铺着红地毯的很漂亮的大办公室,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时事讲座、艾思奇的《中国社会发展史》。大家一边听,一边记笔记。我记不下,就坐在两人之中接受同学们的帮助。学习的固定教材是三本书:陈伯达写的《中国四大家族》、《人民公敌蒋介石》和胡乔木写的《中国共产党三十年》。

在培训班里不分等级,不分出身,也不论高低贵贱,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关系平等,,亲如兄妹,相融似水,没有尔虞我诈的争斗。学习上人人上进,个个努力,争相发言,唯恐落后,不存在嫉妒,更无一丝间隙,都是你帮助我,我帮助你,团结得像一个人。我喜欢出力气,比如打扫卫生,早晨从井里汲水洗漱,我抢着干,几乎全部包干,为此多次受到林主任的表扬:“工人出身的黄泽荣同志,热爱劳动,乐于助人,大家应向他学习!”

由于学员多是学生,干训班自始至终沉浸在活泼、愉快、轻松、乐观的校园气氛之中。每个人都有一个绰号,绰号根据各人爱好、性格、长相来定。我所在小队副姓罗,是个瘦长精明的高个子,说话老是眨着两个大眼睛,一有空闲便用两个硬币夹胡子,大家便叫他“罗铁夹”;学习组长是华美女子中学的费丽丽,歌唱得特别好,有副天生的“金嗓子”,大家便叫她“百灵鸟”;建国中学的孟和长得五大三粗,像个运动健将,大家取其谐音叫他“梦觉”;另一个是益州女子中学姓崔女生,个子修长腰细如柳,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胎,自称“玉观音”;那个川大肄业姓陈的有点耳背,大家便叫他“陈聋子”;还有省职高一个身材蛮好只是脸上有几颗白麻子的胡姓女生,大家戏称为“满天星”;还有个来自成诚中学的矮个子、瘦身材的呌姜海天,大家为叫得顺口改为“姜海鲜”。我取不出绰号请大家帮忙,“百灵鸟”眨眨眼说:“你不是姓黄吗?又是工人阶级出身,就叫黄牛吧!”自此干训班的人无论干事还是同学都叫我“黄牛”。每天学习的上下午时间有半个小时的工间操,在这个时候大家就唱歌跳舞、做游戏,诸如击鼓传花、丢手帕、瞎子捉跛子等。

学习主要是听广播、听报告、看书,除此就是讨论,大家坐在矮板凳上谈自己的心得体会,谈得十分认真,就像西藏小喇嘛在辩论佛经。

另外,每周还听一次大报告。作报告的是市委几名主要领导干部,有组织部长马识途、宣传部长叶石、秘书长曹振之。马识途胖胖的,看去像个大资本家,是地下党的老党员,曾担任过西南联大第二党支部书记,和霭可亲没有官架子,为了掩盖身份冒充香港猪鬃商人。秘长曹振之矮矮个子,脚短手短,成天戴副黑眼镜,不苟言笑,一脸严肃,谁都怕他;宣传部长叶石,一米八的身材,风度翩翩,讲究修饰,满口京腔,讲话很有水平。大家崇拜他,特别是女同学。他一来作报告。同学们就要欢迎他唱歌,如不唱,就鼓掌或喊起拉拉队,他拗不过大伙时便只好唱上几句。

他们三位都是一流的宣传家,所作报告深入浅出,有理有据,使你不得不信服共产党必胜的道理,国民党必败的原因,人类未来的社会一定是伟大的共产主义社会。不过三位报告人后来在仕途上的结局都不好,不断遭到整肃,叶石还被打成右派

学习的中心主题是,认清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从猿变人的氏族社会进入到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再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说,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的革命,是顺应历史发展,必然取得胜利;国民党蒋介石代表反动的封建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必然失败垮台。

在坚定革命必胜信心的前提下,再分为四个阶段重点学习。第一阶段,端正学习态度,提高认识,了解社会发展规律;第二阶段,理论联系实际,揭发批判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罪恶;第三阶段,告别旧世界,拥抱新中国,把人生有过的不好思想和行为,自觉地向党和组织交代;第四阶段,巩固学习成绩,自我检查总结收获。

第一阶段学习轻松,没有压力,泛泛地谈些认识上的问题,上下午工间操,快快活活跳舞、唱歌、做游戏,不知人世间什么叫忧,什么叫愁,嘻嘻哈哈像群小麻雀。每天晚饭后,总是三三两两、沿着吉祥街穿过马道街,越过坍塌的城墙,漫无目的地在郊野走来走去,谈天说地,互道人生理想。我们团坐在锦江河边的草坪上,望着千里田畴,万顷绿波,鹰翔长空,燕舞蓝天,大有“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凌云壮志。

罗夹子不停地拾起小石块,打水漂,只见一石投去,水面散出层层水圈,由小及大,最后大得不再看见。他情不自禁地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十分幸福的时代,自由民主,美丽灿烂。我一定要十倍努力,百倍奋斗去拥抱这个时代!建设这个时代!”

玉观音则诗兴大发,字字珠玑地说:“一个人是一滴水珠,一条生命是团火球。千万滴水珠汇聚在一起,便是波涛滚滚的长江;千万团火球燃在一起,便会烧灼黑暗的世界!我永远是革命的一个小卒,忠于共产主义事业的小兵,目标不变,信念不移,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惧。”

满天星自幼是个才女,用她的话说美丽不在外表而在内涵,只要一开口就是一首诗,她说:“青春之所以绚丽,是因为有了党;生命之所以炽热,是因为有毛主席在教导!我们今天之所以走在一起,是因为有一条共同的理想的大道——伟大的共产主义!”

梦觉说话时声粗音大,语调高昂,他说:“从我进入干训班那天起,就一个劲地想,如何把一切献给党!我真想去朝鲜打美帝国主义,更想学习邱少云在烈火中永生。”

我听着想着,整个内心在在燃烧。当梦觉一住口,我立即接着说:“旧社会我是奴隶,新社会我是主人,今天能和大家坐在一起,全是党和毛主席的恩情!我只能用努力学习作为回报,今后听广播、听报告自己能记下笔记。”

陈聋子是川大法律系的肄业生,也是我们中最年长的人,说话总是斯斯文文。他说:“我读过国民党的‘六法全书’,在民主的词汇里看不见民主,在自由的字眼中找不到自由。解放后的今天,全中国何处不是民主?哪儿不是自由?我们不爱这个国家谁爱?我们不拥护这个党谁拥护?”

姜海鲜平时在学习会上发言极少,此时像受到大家的感染和冲击,忍不住说道:“人有良心天有眼,革命到底不回头,杀身取义我甘愿,誓将热血写春秋。”

百灵鸟高兴地拍手叫道:“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小队里还隐藏着一个诗人,姜海鲜真正鲜,不用辣椒不放盐。”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气得姜海鲜低低笑骂道:“百灵鸟说缺德话说多了,你会找个哑巴做老公。”

百灵鸟嘟着嘴,不依不饶道:“你坏你坏,看我……”

我笑着阻止,换个话题,提议百灵鸟指挥大家唱支歌。我的提议得到大家赞同:

“好!”百灵鸟站起身,挥手打着拍子:“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

大家随着她的手势,放声唱了起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人民的解放道路,他领导人民走向光明,他坚持抗战八年多,他改善人民生活,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他实现民主好处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歌声在绿草地上翻滚,歌声在树梢上荡漾,歌声伴着锦江潺潺流水,飘洒出很远很远。

但历史“回赠”给我们的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谁能想到这些放弃学业追随革命的小青年,在六年后的1957年“反右斗争”运动中,竟有三分之一的是“右派分子”,判刑的判刑,劳教的劳教,监督劳动,或押回原籍,穷困一生,竟然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历史啊你该怎么评说?

用“伟人”的话说:“阶级斗争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

学习第二阶段,是“揭发批判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罪恶”。这个阶段一开始,林主任一再强调:要思想见面,刺刀见红,理论联系实际,不能只讲空话。

市委办公室亲自组织了几次“吐苦水”的控诉会。控诉会的苦主,全是受压迫、受剥削最深的贫下中农,多是些妇女。

记得西城乡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她家三代贫农,爷爷交不起地主地租,大年三十天被迫上吊自杀,父亲被国民党反动派拉去修飞机场,炸掉双腿,后死于乞讨之中。她十二岁给人当童养媳受尽苦难,生娃儿没有吃的、喝的、用的,全咽的谷壳糠饼。另外一个妇女就更苦了。她说,她冬天从来没穿过棉衣,不知肉是什么味道,长年住在猪圈里与猪狗同食同住,地主还要打她。说着,亮开胳膊,指着上面那黑糊糊的疤痕,这就是地主用火烙铁烙的。

除此之外,干训班还找来了被大地主刘文彩关过水牢的冷月英。她说,她家三代都是刘家佃农,刘是一方恶霸,养着不少打手和狗腿子,谁个佃户没有交够租子,就捉来关在水牢里。水牢不见阳光,黑咕咚咚,水冷得刺骨凉得透心,里面还放得有毒蛇。她在里面关了三年,自今腰酸背疼,看见水就打颤。

这些苦主一说一哭,一诉一泪,在场听的男女学员莫不义愤填膺,高呼: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打倒万恶的封建主义!”

“打倒地主阶级!为死去的农民弟兄报仇!”

五十年后的今天才知道,冷月英何曾坐过水牢,所谓“水牢”是刘文彩放大烟的仓库。因大烟怕高温,那时没有空调,冰箱,所以搞了这样一个“水仓库”。而且刘还是一个乐善好施,助教兴学的有德士绅,他办的文彩中学至今还是全省重点中学,先后培养出不少国家栋梁之材。此校不仅由刘文彩独自出资创办,且成立之日,刘公开宣布:贫寒学生均可免费就读(不管你是城镇还是农村户口),而刘氏家族中的人不许借办学之名谋取任何私利。现在当地人视出了个刘文彩为荣耀。“文彩”二字已被抢先注册为商标,店号名称的专利。----历史嘲弄了那些千方百计想把刘文彩妖魔化的人。

共产党用做秀“洗脑”的办法,改变青年人固有的思想模式,把我们一个一个制造成为“阶级斗争的工具”,就像兵工厂用最好的钢铁制造枪炮一样,然后去为新生政权拼杀,消灭前进道路上的敌人。

所谓“联系实际,刺刀见红”,就是要和养育过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揭发他们剥削工农、压迫人民的罪恶行为,向富有家庭开战。

我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三代贫穷袓辈受苦,对旧社会没有什么留恋。可那些学生哥、学生妹,就不行了。他们出生有钱人家,自幼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父母不是地主,便是资本家,不是官僚,便是豪绅,有着说不清的原罪。于是,人人都得把自己家庭、父母、亲戚痛骂一番,不然就划不清界线。只能狠狠地骂,狠狠地批,管他爹不爹,娘不娘。就这样将人伦道德践踏为粪土。

罗铁夹首先带头检查,语调极其诚恳悲痛地说:“我家三代富有,自我生下地就有奶妈照料,全家十几口人都过着穿金戴银的糜烂生活,吃的用的那一样不是劳动人民的血汗?现在我才知道,我真正‘父母’是劳动人民,没有他们我怎么能读书上学,今天怎么能坐在这里?今后我决心跟党走,回报劳动人民,把一切献给革命!”

百灵鸟更是煞有介事,抹着眼泪说:“我爸爸比周剥皮还狠,,妈妈比黄世仁还毒,他们只管自己赚钱,成天逼着工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可笑的是她还吃斋信佛呢!我现在才知道,家里每个铜板都沾满劳动人民的血汗,我的每个毛孔都烙下剥削二字,感谢党使我明白了做人的真理,感谢毛主席给了我们金色的前程。”

陈聋子老爸当过国民党团长,他的批判更为彻底:说“我出生在一个反动军官家庭,父亲先后娶了三个老婆,他仍不满足,后来又去霸占一个良家妇女,还不准别人生小孩(我至今也不明白,莫非国民党那时就有避孕药物或计划生育)。他参加过进攻革命圣地延安,犯有滔天罪恶。现在他随蒋介石跑到台湾去了,我一定追随毛主席打到台湾去,把他捉拿归案,交给人民公审。如果党同意,我一定亲手毙了他。”

最高潮最感人也是最精彩的一幕,是玉观音的揭发控诉。她一字一泪泣不成声说:“我父亲是遂宁县一个伪乡长,还是这个乡的袍哥大爷。他一生一世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想抓谁就抓谁,想杀谁就杀谁,先后霸占了十多个良家妇女当老婆,我妈也是霸占来的。我十七岁那年的一个晚上,妈回娘家去了,我一人在家,想不到他喝醉了酒竟然跑到我房间里强奸了我……”说到这里用手绢捂住脸,呜,鸣,鸣,哭泣不停,会场里也一片哇哇的哭诉声。

于是,旧有的道德礼教,全成了虚伪东西,人们不再相信崇敬,代之而起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即所谓世界观、人生观来了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牢牢扎根在我们脑海里。

我听了这些检查、揭发、控诉的发言,十分迷惘,怎么过去不知道有这些事情呢?有钱人的家竟这么卑鄙龌龊,丧尽天良。我庆幸自已出身穷人家庭,难怪我们是领导阶级啊!从此,有了优越感,对出身有钱人家的子弟,有了天生的看不起,认为他们不如我们劳动人民清白洁净,从头到脚都是血污。在那个学习阶段,大家茶不思,饭不想,不唱歌跳舞,连走路也没精神。现如今才知道,这是中了共产党的“洗脑”之术。用狼奶哺乳我们年青纯真的生命,掏走了原有的思想情感,把我们变成了一条一条的恶狼,扑向社会,扑向人类……

哭过了,嚎过了,伤心过了,大家感情逐渐逐渐平静下来。花园、厅房、绿地,又有了歌声、笑声、欢乐声。不几天学习进入最后一个阶段:检查总结收获,向党和组织交代一切。也叫“刺刀见红”的阶段,即人人必须从八岁起,如实向党和毛主席作交代检查:在什么地方上小学、中学、大学,证明人是谁?参加过什么组织(进步的和反动的)没有?家庭情况(主要是经济收入)和社会关系(父母和主要亲属以及兄、姐、妹、弟)他们现在的情况?细致明白,滴水不漏。

在这之前干训班林主任亲自出马,向我们作动员报告。他极其平静真诚地说:“同学们,现在是你们向党和毛主席交心的时候了,也是你们靠拢组织的时候。正因为你们相信党、相信毛主席,才投身革命,献身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那么就必须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党交给毛主席,决不能隐瞒埋伏或者说小不说大,说现象不说本质,一定要痛痛快快洗个澡,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不要怕?又有什么怕的?纵然参加过国民党特务组织,甚至做过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革命的事情,也与你们无关呀!那是国民党反动派的罪恶,旧社会的罪恶。从那个黑色肮脏污浊染缸里爬出来的人,有什么清白可言?有,不怪,没有,才怪哩!我就参加过国民党,还在蒋介石反动派手下做过事,可我参加革命后主动向党和毛主席作了交代,组织不是照样相信我吗?不照样是你们的林主任吗!”

他的动员报告十分生动精彩,使不少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听众的学员中,有人突然喊出:

“向林主任学习!向党和毛主席交出一切。”

散会后回到组上,大家用了三天时间讨论林主任的动员报告,纷纷表示要向党和毛主席交代自己的一切!不怕脏、不怕丑、不怕坏,只要主动坦白交代,就是光荣。办法是各人先在会上自我坦白交代,然后写成书面材料,经小组讨论通过,再交给组织。

交代的内容可谓五花八门,精彩异常!

罗铁夹在检查中说:“由于我出身剥削阶级,自幼受着不良影响,在高中一年级时就常犯手淫。”

我年纪小,不知道什么叫“手淫”,便瞪大着一双眼睛问陈聋子:“水银?是不是那掉在地上,一颗一颗的像钢珠球的东西?”

大家听后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我越发莫名其妙,赶紧说:“水银与剥削阶级有什么关系吗?”

陈聋子不得不出面制止我:“黄牛,我下来告诉你好么?”也许,这样的事在今天不会有人相信,但那时的我们,就是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涂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

如果说罗铁夹的检查交代接触到“灵魂”,百灵鸟的检查交代就更神了。她低着头,红着脸,极不好意思说:“其实我们女生比男生更坏,我们七八个女同学同住一间校舍,晚上下了自习,校监把门一锁,这下便是我们的天地了。那个比我大一岁的王姐,便跑到床上来摸我,先是胸部,后是下面,开初我拒绝,后来觉得挺舒服,我也这样去摸人家……”

陈聋子悄悄地告我,这叫“同性恋”。“同性恋”在今天已不是一种耻辱,西方民主国家里,还有“同性恋者协会”,同性恋者家庭。可在那时真是丢人现眼的事。这些又脏、又丑、又坏的事,放在当今,绝没有一个男女青年,会在众目睽睽下告诉第三者或领导,我想纵使是爹妈也不会说吧?现在若有这样坦诚的人,不被骂成是疯子也是神经病。那时却有许许多多的疯子、神经病!你相信吗?这就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我们年轻人有过的“风流历史”。

梦觉、玉观音、满天星虽未谈出这些脏东西,却另有别开生面的奇文。梦觉说,他父亲是个医院院长,母亲没生育,因家里有钱是借别人肚子生下的他,他从未见过生母只知是个农村姑娘。玉观音说,他妈是个妓女,所以自幼受欺负,在家里没有地位。满天星交代她自幼悲观,偷吸过父母的鸦片烟。陈聋子还交代他偷看过家里丫环洗澡。奇奇怪怪,闻所未闻。

这也难怪,他(她)所接受的教育,都是传统的忠、孝、仁、爱、礼、义、廉、耻,个个纯洁得像块水晶玻璃,玲珑剔透,光洁无瑕,从不知社会的险恶与卑鄙,更不知毛泽东为我们设下了一个一个的陷阱。

当共产党掌握到这些“钢鞭材料”后,今后在工作中只要发现你不听话,便从档案中翻出来,打击你,置你于死地。后来听说百灵鸟在单位里,因不喜欢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晋区来的又丑又粗的老干部)死追,因而在1957年反右中被划成右派,她不服,组织上便祭起这份历史材料作为“法宝”,说她自幼就是个“女流氓”,因而羞辱自杀。

大家除了交代检查这些生活作风问题外,干训班领导更需要的当然是与政治有关的历史问题,姜海鲜在这方面作了突破。他说,他在诚成中学读高中时,在进步人士的带领下参加过4.27“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运动(1949年4月27日,成都全市七学生发起反对省主席王陵基的大游行)。他在人群中呼口号声音特大,与宪兵、警察抗争吵得最厉害,引起国民党特务注意,不久被秘密逮捕,囚于将军衙门政治监狱。到了1949年12月,国民党撤出成都前夕,蒋介石下令把囚在将军衙门的40多名政治犯处决。他因年龄还不足20岁,又因那个执行的特务认识他教书的父亲,便偷偷地将他放跑。这本来是段光荣历史,可他在自我检查的交代中,却把那个放他逃跑的特务和他的关系说得过于好,于是引起林主任注意,怀疑他是潜伏下来的特务,把我和几个积极分子叫到办公室去,作了专门的布置,说:“据我们掌握到的情况,凡关在将军衙门的人没有不被杀的。活埋在十二桥的四十二位烈士,全关在将军衙门。奇怪就他一个人跑脱了?这里面肯定有重大政治问题。”

我认真思考一阵后,亮出观点:“他说那个特务认识他父亲,他年龄也不大,我想不会是潜伏下来的特务吧?”

林主任凝目一笑说:“我是搞地下工作的,潜伏不在年龄大小,而在手段,还有十六七岁的人干特务工。同志呀!我们要提高警惕啊!依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按照领导指示,我们大大坚定了信心,组织班里男女同学加强火力猛攻。搞得他吃不好,睡不宁,矛盾痛苦极了,加上我奉命关心做他工作,成天找他谈心,动员他放下包袱,一定要相信党和组织,向林主任学习,并欺骗他说:“只要你交代了问题,毕业照样分配工作。”后来他哭着承认自己是潜伏下来的特务,当然就没有分配工作,留在干训班继续交代问题,结局不得而知。——往事如烟,一场历史笑话,在我生命中不能抹去。

真叫“无巧不成书”。十多年后的1962年,我因“马盟”一案浪迹天涯,在成都一条小街的面食摊上碰见了他。此时他是这面摊的老板,在我吃完面付钱时,他突然认出了我:“同志,你姓黄吧,叫黄泽荣对吗?”我吓得一身冷汗支吾其词,语无伦次地道:“老板,你,你,这是钱……”他哈哈一笑说:“是你,没认错,老同志,老朋友,还要什么钱?我请。”他把我付钱的手推回去,看看左右,突然压低声音问:“你不要多心,好像是1957年7月一天,我在《成都日报》上看见你的大名,还有一张照片,你怎么成了大右派?我真有点不相信,我们黄牛,哦,对不起,我们的分队长,大字不识的老粗,怎么能是右派?后来我专门向人打听,老天!真是你啊!弄到山上(泛指劳改劳教)去了吧?肯定吃了不少苦,怎样,再来一碗肉丝面。”他不由我分说,立即叫掌勺的一个与他年龄相近的女人(可能是他妻子)吩咐道:“二嫂,再煮一碗,油放大点。”他的真诚,他的热情,使我想起当年在中共市委干训班所作所为,感到羞愧难当啊!于是我不迭地说:“谢谢,谢谢!”

“谢什么啊!”他坐在我身边陪着我吃面,一边叙说他那当年的过程:“说实在话,我还得感谢你。当年要是我也像你们一样穿上灰马褂(指当上干部),可能挨整得更惨。后来他们把我弄到公安局关了一个星期,一调查全是胡说……”

“怎么是胡说?”我望他那一张变化莫测的脸,有点云里雾里。

他哈哈纵声大笑道:“黄牛呀我当时真被他们搞胡涂了,人家都讲了自己的丑事脏事,我不讲行吗?可我家又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只好生拉活扯地编出这挡事,以为说完了就没事了,谁知他们竟以假为真了。”

“那为什么没给你分配工作?”

“给了我工作,可我死个舅子不干”(成都方言:即坚决不从之意)。姜海鲜吸着烟,斜倚木凳悠悠然然地吐着烟圈,怡然自得像个世外神仙,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共产党那碗饭不好吃,当干部还不如当自由民。这十多年来,我什么没看见,肃反、反右、反右倾,要是我在里头肯定比你挨得还惨。阶级斗争,我家不像你家是真资格的劳动人民,你还不知我老爸很早以前当过国民政府县长,我哥还参加过调统(一种特务组织),加上我性格怪又喜欢打胡乱说,他们不杀我才怪!说一千道一万,你总算自由了。据我知,当年干训班那批学生娃娃,后来好多都成了右派和反革命,服毒的、上吊的、跳楼的、数都数不清。你总算好,活出来了,活出来了……”

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是逃犯。倒不是怕他报告公安局,主要怕影响他。我不告诉他实际是保护他。历史印证了老子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谁叫我走错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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