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战志愿军战俘。(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号召学生参军,那时我正读初三,同班同学当中有五人报名参了军,其中就有一位比我大两岁家住寒亭的同学。这位同学当时是又红又专的典型,说他红,倒是事实,专却谈不上,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总在班上的最后几名。不久他去朝鲜参战,还给班主任和同学来过信,诉说战争如何艰苦,合着雪吃炒面等等。可不久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他父亲还到学校打听过他的情况,学校也只能用“不清楚”回答。后来停战谈判,交换战俘,也没有他,于是当地政府就认为他已经牺牲了,家里也挂上了“光荣”牌(那时烈、军属家都挂光荣牌),还享受某些优惠待遇。
1991年他突然从台湾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这一下不仅他的家人、同学,连同当地政府也感到措手不及。首先把他家的光荣牌摘了,然后开了隆重的欢迎会,称他为爱国台胞,并动员他给家乡投资。他亨亨哈哈地答应着,之后并未见行动。
过两天他请老同学吃饭,大概是为了显示他的阔气吧。饭后他执意要到我家“拜访拜访”。说实在话,我是很不习惯跟那些趾高气扬的有钱人来往的,尤其是那些改革开放后的暴发户。不过因为是老同学,同时我也很想了解一下他这几十年的经历,就领他到了我家。我首先问他是怎么去的台湾。他说,刚去朝鲜打仗,虽然艰苦,但很顺利,一下就打过了三八线,但实际上这是美军学习中国的引敌深入,不久美军仁川登就把我们的后路掐断了,大部分人牺牲了,我们几万人当了俘虏。我问,你怎么去的台湾呢?
他说,遣返战俘时,中国方面提出应全部遣返,联合国军方面提出应自愿遣返,不得已,中国同意了。一位中立国印度的官员主持,愿意回国的进一个帐篷,不愿意回国的进另一个帐篷。我选择了进另一个帐篷,留下了,后来就被送去了台湾。我又说,老兄,当年你可是又红又专的典型,思想非常进步,不仅入了团(那时能入团的同学很少,不像现在,中学生基本上都是团员了),还积极争取入党。我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后来当了右派反革命,在监狱劳改队里呆了二十多年。咱俩可说是两条道上跑的车,那遣返时,你怎么不选择回国呢?
他说,唉!老弟你不知道,去朝鲜参战前,部队首长教育我们说,宁死不当俘虏。当了俘虏回来,不仅给家人丢脸,个人的后果也好不了,不像外国,当了俘虏回来一样像英雄般地受欢迎,所以我选择了留下。
我沉默了,他说的并非假话。在二十多年的劳改生涯中我接触过不少从朝鲜遣返回来的战俘,是党员的大都丢了党票,有的复员回家,有的被调往黑龙江军垦农场开荒。我又问,看来老兄你已经发大财了,用现在大陆流行的话说,你已经是“大款”了,现在衣锦还乡,你是怎么发起来的?
他笑笑说,我发什么大财,是什么大款!在台湾,像我这样的充其量不过算是一个中产阶级。刚去台湾时也是很困难的。先是当了两年兵,退役后发了点抚恤金,我就用这点抚恤金开始做点小生意,经过几十年的拚搏总算有了点根基,才有条件回来看看,想对父母二老尽一点孝心,不想他们二老已经过世,还听我小弟说,老人家是在三年大饥荒期间饿死的。我听了以后心里非常难过,我心里有愧,愧对自己的父母亲人。
我又问,当年国民党在大陆时搞的一团糟,被共产党赶到台湾去了,现在台湾反倒发展起来了,成了亚洲四小龙之一,台湾是怎么发展起来的?他说,国民党败退到台湾后的确做了真正的反省,台湾的发展首先得益于土改。台湾的土改差不多与大陆是同时进行的。大陆的土改是将地主的土地没收后分给农民,但没过几年又把农民分得的土地收归了国有,这恐怕对大陆的经济发展是不利的因素之一。台湾的土改是国家用钱将地主的土地买下后无偿地分给农民,地主用出卖土地的钱发展工业,美国又向台湾开放市场,再加上朝鲜、越南两场战争,美军的许多军需品都是直接从日本和台湾购买的,遇到这样的机会,再加上台湾人的努力打拼,所以台湾发展起来了。
快到夜里十二点了,我送他们回宾馆,临走我又问他,还想不想回大陆定居,根据你现在的经济条件回大陆买一套小别墅住倒也不错,大陆的物价便宜。他笑笑说,我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入了加拿大籍。加拿大地广人稀,住房水电都很便宜,环境非常好,等我们老了爬不动了,到那里去算了。还说,现在大陆开放了,如果你有机会到台湾来看看,欢迎去我家坐坐,并把他的名片给了我。
以上是1991年的事。回想当时他谈的台湾的土改,联系到今天大陆的农民问题,我想,所谓农民问题,归根到底恐怕是农民对土地没有所有权,这个问题不解决,什么三农问题,四农问题,要想彻底解决恐怕是很难很难的。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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