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的指战员们,谁不知道中央苏区的大屠杀?可怜的是,他们自己也全受着特务员的监视。(图片来源:Adobe Stocks)
一九三五年一月初旬,我以湘、粤、桂边区红军总指挥的名义,率领着一支一千二百人的队伍,逃开了国军的主力封锁线;沿着云都、会昌边境大山,经马岭、牛岭至信丰之铁石墟;再经猷山,转出梅关、南雄间,进入北山;沿途经过了三次战斗,突破了小股敌军和地方团队的阻截,于一九三五年一月中旬,到达湖南郴县之黄茅。
在黄茅休息了三天,建立了当地的秘密组织。然后,缓缓地继续前进,经桂阳、临武、蓝山、江华,转入广东连县边区。我每到一个地区,便积极进行收容和联络工作;并将当地党的组织、赤卫队组织、苏维埃政府组织完全恢复或建立起来。两个月的时间,建立了由郴县以西的黄茅至临武以北,转入蓝山、江华、连县边区,长达四百多里,横跨五县广大山区的湘粤桂边区根据地。
我来到湘粤桂边区的消息,迅速的传遍了边区各县,湘南各县的地方党负责人多数来水联络,或派人请示工作任务。活动于桂阳、常宁、新田间的湘南游击队二百人,也派员前来联络,红军主力西窜时,遗留在湘桂边区永明、灌阳边境的红七军两个团,也与我派往该方面的游击部队取得了连系。那时国军一方面正向红军主力追击,一方面仍以大军围剿中央苏区。在湘粤区作战的只有湘南保安团,战斗力不强,我们曾两次击败湘南保安团的攻击,一时声威大振,中共在湘粤桂边的武装力量又迅速的发展起来了。
我这个中共湘粤桂边区党政军最高指挥机构,以郴县之天阳山、临武之源头、连县之天光山为基地。由于国军一时无力也无法向这毗连三省的山区进剿,我虽然过着流动性的游击生活,但环境安定,工作清闲、荒岭的夜月,山野的清晨,颇使我得到最好的思辨的时间和空间。
人民对红军进入这一地区,并不像四五年前那么热情和欢迎。红军野战军突围西窜时也曾经过这一地区,人民所受损失,非常重大;因此他们对红军厌恶,自不待言。虽然他们并不敢形诸于词色,可是,无言的反抗和愤怒,更令人痛苦和惶恐。而我早巳洞若观火的看到这广大人民的一般心情了。
红军中的指战员们,谁不知道中央苏区撤退以前的大屠杀?那种残民以逞的暴虐行为,那种灭绝人性的对付同志的手段,岂是有良心的人所能忍受?在政治保卫局严密的控制下,人民的行动和言论早已丧失了自由,参加革命斗争的人,连自己的生命也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这样的革命,不是自欺欺人吗?然而在这种情势逼迫之下,有些人只好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将自己的一切完全交给命运,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有些人便忧郁恐惧,终日在愁城中过日子,让无情的现实,残酷地啃噬着他们的灵魂。他们不想脱离黑暗,寻找光明吗?可怜的是,他们全受着特务员的监视,恐怕光明还没有找到,生命便可能先被摧残。
红军中的高级干部,只要稍存半点民族意识,对于高高在上的苏俄顾问,和遥遥控制的第三国际,无不心怀愤恨的。而以改造社会拯救同胞为革命出发点的我,对于中共这多年来的残酷手段,更是深恶痛绝。尤其是与我从事革命斗争的老同志,他们假如是为了革命而战死沙场,则死何足惜,可是他们的生命竟无辜断送在自己同志手中,想到这里,真令人不寒而栗!虽然我现在负荷着三省党政军的重任,但在良心上实不容许长此这样盲目下去!
每夜,我都做着可怕的梦,我仿佛看到了千千万万个鲜血淋淋的苏区人民,在痛哭!在呼号!在呻吟!在挣扎!在愤怒!在反抗!我怀疑这并不是梦呀!我在亲身经历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幕一幕都呈现在我的眼前,中共在武装斗争短短的八年中间,已经使中国人民遭受了千万人的死亡,今后若再盲目地错误下去,又不知要惨死了多少人?由于这种心理的发展,我的耳畔似有人说:“饶了我吧!中国再不需要流血的革命呀!”这种声音,是广大的中国人民的呼声!
因此,我决心脱离中共,离开红军!我决定立刻逃亡!
然而,身为一个指挥湘粤桂三省党政军首长,在一班特务员时时刻刻的监视中,在党的组织与各级党的工作人员环伺包围之下,脱离和逃亡,决不是轻易的事。所以我时时都警惕自己:“不要做李明瑞第二!”经过了五天的周详审虑,我布置好了一个严密而决心的逃亡计划。
我将身边的特务员,陆续的派出了六个到各部队作连指导员及排长,名义上是使他们实际掌握部队,防止指战员逃亡;而实际是遣开他们,逃避他们的监视。
然后我又故意拟好几件并不重要的指示,分派给身边党的重要助手,要他们到各地方党部和游击队的基地去联络,这就只剩下四个特务员在身边。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我藉着出席指导宜章县委会议之便,带着一连部队,由临武基地赴郴县的黄茅,这一连红军警卫部队,并不同国家政治保卫局派来的特务员一样,要时刻守卫在我身边的,他们只是在外围保护着我的安全,根本不会监视我的行动。
到达黄茅的那天晚上,我讬词身体不舒适,要早些休息,吃过饭便上床睡觉。特务员们也因白天的步行过于疲劳,纷纷睡觉去了。我便趁这时爬起床来,悄然的离开了黄茅这个小山村,向南方的故乡逃去。
我临走之前,写了一封信放床前的台上,给我的政治部主任何君。他已被派赴桂阳和中共县委联络,我在那信上大意说:
“何同志!你回来的时候,我已到广东去了,以我一个负了党方面重任的同志,脱离你们而逃,你们该会觉得惊奇?更将会责骂我由动摇而走向不革命、反革命道路的。诚然,站在中国共产党的立场来责骂我,这是我错的。但我要告诉你们,中国共产党已不是一个为广大人民谋福利的真正革命党了,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在苏俄役使下的卖国党,它定向毁灭国家、毁灭人民,以及毁灭世界人类文化的道路。近三年来,中央苏区的措施,你们是知道的;人民得到了革命的利益吗?红军主力西窜时对党内干部的大屠杀,你们难道不寒心吗?这些事一向是我所坚决反对的;往年对党的政策曾经勇敢的提出建议与纠正,希望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能够走上正确的道路,可是,听得的结果,是个人被处分,而党的政策依然没有转变过来。今后呢,我还能盲从他们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吗?我如何对得起国家和人民?更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我的出走,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此后请你领导这一支同过患难的队伍;并希望你将我这封信召集全体党员大会来检讨一下,倘若是你们对于我的出走还表示同情的话,你们可派人到乐昌长哆村我的家里来找我,我当尽我的力量来帮助全体同志走出这个罪恶的深渊。倘若你们认为我的出走是错误的话,那时,人各有志,请从此一别……”
山高夜黑,只有天空几点星光,闪烁摇动,点缀这林青茂密的山迳,我一步紧一步的向前赶路!到星光曦微时,已经离开黄茅数十里了,回望那云山重叠的湘粤桂边境,不禁使我有无可名状的伤感!别了!这溅满了同志们和同胞们的碧血的莽草长林!别了!这埋葬了我的心的碎片的古岭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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