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怀念那种可以主宰他人生命的权力所带来的众人敬畏的目光!(网络图片)
2000年,我在老家村卫生所与村医白某下象棋,正到酣处,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在吵吵,白某挑开门帘一看,是两个醉醺醺的老汉,都是七十多岁,午后的阳光照耀着他们花白而稀疏的头发,黝黑的皮肤显得油光发亮,格外苍老,却掩不住他们手舞足蹈的醉态。
由于常年在外上学和工作,在老家的时间极短,所以我不认识他们,只见那个高个子乜斜着眼,用手指着路边的一栋两层小楼:“奶奶的,比老子家盖的通强(俗语:好),搁毛主席那时候,老子说今天给他扒了,他xx的等不到明天!”另一个矮胖老汉倒是醉意不甚浓,马上接过话茬:“就是,那时候给他娘碗里少舀点,这帮穷鬼就另外投胎了!要不,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坏分子,逮住他们,二话不说,麻绳一捆,往地上撂,三下五去二就让他舒坦了(反语: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著有今天?该兴着他们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不行了!”
白某用手指着两个东倒西歪的身影,问我:“你不认识这俩货吧?当年一个是村文书(会计),另一个是生产队长,看他们口气,对当年的威风是念念不忘,还别说,那时他们比阎王还厉害,真的可以左右一个人甚至一家人的生死!”
看着这俩面目凶恶、一脸狰狞的家伙,我蓦然感到脑后一股凉意!
村干部,阎王,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在某种程度上竟然可以画等号!
从古至今,森严的等级机构中,“村”级还真的不是其中序列,他们别说干部,连个工人也不是,只不过是被指定为负责一村的农民而已!但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级别虽然没有,可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手中的权力却足以翻江倒海,作起恶来比之阎王毫不逊色!
据母亲讲,58、59年大锅饭时期,所有家庭的炊具全部上交大炼钢铁了,全生产队只有一口大锅,队长与炊事员负责按人口给每人伸出的碗盛饭,开始还勉强应付,后来没粮食了,碗里的粥也越来越稀,若是遇到关系好或亲属,负责分饭的就用杓子在锅底用力抄,把稠稠的饭给满满盛上;倘是一般关系或有矛盾,就用杓子在锅的上层浅浅的撇,稀汤寡水也是一碗,但是里面的东西却相差太远,肚子滚圆却没有一点实在粮食,挨不过半晌,人便饿得发晕!——五九年饿死那么多,你见过饿死过一个村干部和家属吗?那两年,能生下孩子的一定是村长或支书们!
有人说,为什么要等着饿死呢?不会逃跑吗?
你往哪儿跑?没有户口,你是盲流一个,没有介绍信,你出去即使有钱也找不到地方住,没有人敢接待你,不饿死半路上已经是万幸了!要知道,户籍制度将每一个人牢牢地钉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意行动的自由。当然,“章把子”握在村支书那里,上哪儿得靠他的批准与恩赐!
在很大程度上,大小队的社员们,能否活下来,完全要看这最低级别的行政人员的心情。
的确如此,难怪我舅舅这样总结:“一天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天一钱,饿不死炊事员!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古人就明白!”至于村长级的,应该是提前小康了吧!
除了可以左右生死的食物分配,一手遮天的村干部们,还可以根据人的思想及表现,随时随地给人扣上一顶顶“帽子”,那任意一个帽子,所带来的屈辱与殴打,可以在瞬间让一个完整的家庭妻离子散,甚至阴阳两隔!这种能力,的确可以与勾命的无常相媲美!
尤其是在各种运动到来之时,可以充分享受作为绝对的主角,在高台之上怡然自得地欣赏那些“黑五类们”被整的画面:他们或被虐待被殴打,或戴上高帽子被人牵着满街走,或是脖子上套个破鞋让人指指点点……这真是其乐无穷啊!
鉴于有这样红得发紫的号令权与决断权,崇尚斗狠、人见人怕的他们,经常毫无忌惮地向那些可怜兮兮的女性们伸出肮脏的大手,肆意蹂躏,这些柔弱的女性宛如待宰的羔羊,只有任他们摆弄的份儿!据老一辈讲,那几年最热闹的时候,与我们村的老书记明里暗里有一腿的不下百人!
想起了电影《芙蓉镇》中最经典的台词:那个喜欢当街叫嚣的二流子穿着破破烂烂,一边敲锣一边大喊:“运动了!运动了!”
是的,那些二流子,某种情况下,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人们命运的主宰,他们渴望运动,他们渴望在运动中整人,这样可以唤起他们为所欲为作恶的快感,可以唤起人中的兽性成分,善良美好的天性被抑制,不,也可能根本不存在!并可以将这种野蛮施加到那些可以被他们任意欺凌的人头上,绝对没有丝毫的羞耻感,没有丁点儿的惭愧之意,在心头升腾起来的,除了莫名的快感还是快感!这时,他们已经彻底沦落为野兽!
难怪这些当年的得志者,面对今日比他们在挣钱方面强太多的后辈,无限追念逝去的时光,不,他们是在怀念从前那种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权力无上的优越感,怀念那种可以主宰他人生命的权力所带来的众人敬畏的目光!
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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