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傾向於把古代中國稱為「太監中國」,大概會引起大的爭議,因為炎黃子孫們讀過的課本上,只有正人君子,就算有過太監,按人口比例也是極少數,何況自從中國變成紅色之後,肉體上的太監已然絕跡了。但是,肉體上的太監之絕跡,並不能證明太監的精神遺傳完全根絕。事實上,「精神太監化」一直是最具中國特色的文化之一,中共執政後的五十年尤其興盛,被迫的精神閹割和自願的靈魂自閹相結合,把「太監中國」推向了後現代傳媒的氾濫之中。
在中國古代後期的明清兩朝,大多數太監都不是朝廷強迫的,而是自願以「自閹」的決絕方式非要做奴才不可,因為這種自虐可以換來高級奴隸的地位,甚至其中的幸運者可以達到位及人臣的高位。這種太監化中國的在小康時代的主要標誌,我稱為戲子化的中國。這個詞大概不會有太多異議,因為後現代的特徵之一就是大眾傳媒的普及,上至總書記下至祖國花朵,都充分利用了這一後現代提供的方便,作秀的功課人人門兒清且大都勤奮。而就這種作秀對人之精神的虐待和腐蝕而言,無異於「靈魂自閹」。在此意義上,如果把毛澤東時代比作硬性的「精神蠶室」,那麼鄧江時代的中國就可以稱之為軟性「精神蠶室」,我覺得一點也不過份。總書記的作秀功夫海內外皆知,那些影視主持人就更不必說了,他們是全國人民的典範,眼淚、笑容、沉痛、正經……說來就來,趙忠祥、倪萍、周濤擠出來的各種笑,多親切多自然;「焦點訪談」的幾位主持人的道德判官的表情,足以讓人相信他們都是鐵麵包公的遠房侄孫。就是他們光臨「婚戀秀」節目,也照樣不苟言笑,一臉對白頭到老的真愛的沉思、感動和嚮往。比如,大牌主持人白岩松作為湖南衛視週末專欄「玫瑰之約」的醒目嘉賓,為參加此節目的年輕人戀人們上了一課,他講了最讓他感動的一幕,就是在他採訪一對文化名人之時,相依為命的兩位老人相互對望時的眼神。他說:「那一瞬間的眼神,讓我理解了愛情的真義。」(大意如此)白岩松屬於大陸電視臺中的龍頭老大的名牌主持人,且是最嚴肅、最受歡迎的欄目的出鏡率極高的主持人,尚且要來地方臺做這種酷哥酷妹的娛樂秀,看來,作秀和當官或掙錢一樣,會上癮的。
當然,在老毛的時代,中國人也作秀,比如尼克松訪華之前,為了反帝的需要,雲南的一個女人,到處做報告,控訴在抗戰期間給予中國以巨大幫助的美軍陳納德的飛虎隊隊員曾強暴了她,她在敘述被強暴的惡夢時,講到關鍵處就會當場氣昏在講台上。但是後來,在不同地點聽過她作報告的人們,才知道這是一種演練了無數次的表演,因為她每到一個單位,都是如此昏倒。在當時的中國,這類「控訴秀」和「活學活用秀」遍地開花且長盛不衰。只是那時沒有現在的刻意表演的高覺悟,更沒有目光綠瑩瑩地盯著鈔票的功利心,而是不自覺地就懷揣著一片忠心,老毛揮手就前進;毫無心理障礙地黨叫幹啥就幹啥,讓咋表演就咋表演。而且,那時的作秀,品種單一、方式單一、風格單一,獻花的紅領巾、握槍的雷鋒、憶苦思甜的老貧農、滿身臭味的老工人、高舉紅燈的李鐵梅,舞姿剛健的洪常青、包括敬愛的周總理揮舞受傷的手臂指揮大家唱歌,紮著白羊肚手巾出席黨代會的陳永貴,用一隻手撐著劇痛的肝在鹽鹼地上迎風而立的模範縣委書記……所有的表演加在一起,也只有「政治秀」一種。而最大的戲子非老毛莫屬,最大的政治秀就是各類慶典的主席台上的表演,他常愛在其他領導人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打破常規突然出現,一下把聚光燈吸引到自己身上,使他的戰友們在措手不及的窘境中,既在政治上被一下置於尷尬之地又成為被嘲弄的對象。特別是他導演並自任主角的八次接見紅衛兵。天安門城樓,多氣派的舞臺;世界上最大的廣場,多壯觀的劇場。老毛只用極為簡單的揮手動作,在城樓上從東到西,停停走走,間或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喊一聲「人民萬歲」,就會產生類似神奇大師發功的無邊效力,使偌大的廣場如醉如痴,讓億萬人心肺顛倒。
如今不同了,小康時代總要有點後現代的樣子,國門一開,先是各種「秀文本」接踵而來,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模仿得手忙腳亂;接著就是創造性的本土化發展,不但「政治秀」被創造性地加以豐富的娛樂包裝,小品化的舞臺、屏幕和電影,使大眾在笑出眼淚和哭出愉悅的過程中就被閹割了靈魂,而且又新開拓出更為花樣翻新的「商業秀」的廣闊天地,使任何資源哪怕是垃圾也能為高盈利服務。決不能小看商業,錢的魅力會讓人神魂顛倒,生出許多意想不到的新花樣,專門把文化垃圾製作成暢銷的商品,賺取大把的鈔票。
特別是在人們曾經被清教徒式的高調理想狠蒙了一回,落得吃不飽穿不暖、只靠咬牙切齒地喊口號過活之後,一旦見到錢就特別狠,特別冷血。比如,顧城這個被社會捧為純真詩人的殺人犯,過著賈平凹筆下的那種士大夫式的妻妾成群的生活。當那一妻一妾因忍無可忍而逃離之時,他就開始了血腥的屠戮。他剛殺完人又自殺後,國內的各媒體把他作成了真正詩人的「殉情秀」,那把滴血的斧頭充滿了詩意的浪漫。《英兒》一書的版權拍賣及各方爭奪被炒的沸沸揚揚,更有淵博的學人還找來國內外歷史上著名文人的許多自殺案例,來論證顧城之死對中國文學和文化的重要意義。但是,很少有人為倒在他斧頭之下的謝燁說句公道話。顧城的爹顧工也為了金錢加入詩人秀的集體大合唱,除了誇兒子、痛兒子,借兒子之死炒自己,和別人爭奪顧城遺作的版權外,對他的兒媳、對謝燁的父母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劉湛秋這朵昨日黃花也跟著起鬨,耐不住寂寞地想老樹開出新枝綠葉,發文披露往日的風流,詳述他與英兒之間的曖昧戀情。一般而言,像他這樣的昔日名流,往往對這類婚外情避之猶恐不及,他卻具有反潮流精神,主動以自己的三角關係介入這次作秀,實在也算是一大勇猛無比的奇觀。只有詩人芒克還有起碼的良心,出面替謝燁說了句公道話。
顧城先是被我們這個殘忍的社會寵壞的,他從一開始就戴著假面具,直到殺人才本性畢露。小時家庭寵著他,寫了幾首詩後社會寵著他,結婚後女人們寵著他,出國後老外寵著他,殺人後,父親、朋友、社會還寵著他,生生把一個詩人寵成殺人犯還要繼續寵。在名利的驅趕下,整個社會都在炒詩人之死,大作殘忍之秀了,太無恥了。中國人在指責某人殘忍時常說「禽獸不如」,我要說中國人的殘忍遠甚過禽獸,在動物中,沒有任何一種動物的同類相殘達到過人與人之間的殘烈、陰險、惡毒的程度。如果貓狗豬們也會說話,會用語言相互指責,它們一定會指著那只殘忍的豬說:你連人都不如。因為動物們起碼無能力把一個殺人犯炒作成充滿詩意的「殉情秀」。
筆者實在無力一一論及百花齊放的各類秀,在此只就「孩子秀」和「犯罪秀」略加分析。--待續
2001年5月20日於北京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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