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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同--天涯海角憶同窗

 2003-03-30 18:53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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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是大學一年級的第二學期還是二年級的第一學期,陳小同分到了我們班。他帶著一副度數頗深的遠視眼鏡,嘴唇厚厚的,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那時他的父親陳希同還沒有升上北京市市長。陳小同一般的時候言語不多,說起話來慢慢吞吞、不慌不忙。偶爾實在著急時,會略帶一點口吃。他有時也會參加同學們的高談闊論,談到有趣之處,會忽然吃吃地大笑起來。也有許多時候,別人認為無趣的事情,他也會不管不顧地傻傻地大笑。他有時顯得十分幼稚,喜歡問一些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或說一些小孩子也會說的大實話。因此,同學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老天真」。

  其實,接觸多了,就發現陳小同是大智若愚。他很聰明,屬於那種學習不太用功,但是學習成績總能夠保持良的學生。記得他還寫得一手好字。他給人的印象是散散漫漫,不拘小節。他同我是同桌,上課時不是忘帶課本,就是忘帶筆。好多次,課上有小測驗。老師讓我們聽寫,他就向我借紙,借完紙之後,又開始在課桌裡找筆,東翻西翻,亂找一通,常常嘩拉拉把課桌裡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翻到地上。他一點不長記性,下次測驗,他還是厚著臉皮向我又借紙,又借筆的。

  陳希同上臺後,陳小同的言談舉止並沒有改變,還是一副大大咧咧、與世無爭的樣子。只是同學們都知道了他父親的顯赫地位,有時開玩笑地叫他「高衙內」(《水滸傳》中的人物,高太尉的兒子)。

  陳小同不修邊幅,衣著樸素。冬天總是穿著一件藍色的外衣或者一件黃色的軍用棉襖。放假的時候,我們班的同學三五成群到各家串門。我們也去過陳小同家。那時,他家住在北京市和平裡十區的市委宿舍,房間不大,家裡擺設也簡樸而整齊。我們那天去了有六七個同學,見到了他的奶奶。老太太慈祥熱情,忙著給我們一幫人做飯,並操著濃重的四川口音同我們談天。記得那次見面不久,老人家就過世了,陳小同有好長一段時間骼膊上都帶著黑紗。

  整個大學期間,陳給我的印象就是自由散漫、邋裡邋遢的那種。沒想到,大學最後一年,他和我們班上的兩個女生還有了感情糾葛。如果不是其中的一位女生親口向我坦白,打死我也不相信她會愛上陳小同。由此看來,陳小同還的確有些女人緣。當然,那時候,當事人對這種事都諱莫如深,同學們也不願意陷在這種複雜的三角關係中說三道四,惹事生非。所以,我們都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大學畢業後,他同我班的另外一位女同學結婚了。

  有一年暑假,我同我中學時代的幾個女友結伴去北戴河旅遊。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浩瀚的大海,真是心潮起伏、激動萬分。我們興高采烈地在海邊看日出,在沙灘上光著腳踩著浪花奔跑。一顆顆年輕的心啊,如大海的波濤般激盪洶湧。那天我們幾個正在海邊擺著姿勢拍照,陳小同忽然笑嘻嘻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他的兩個好朋友,一個姓周,好像當時在人民大學讀法律或者新聞,另一個姓黃,是北京大學經濟系的學生,都是很優秀的青年。他們三個也正好結伴旅遊。這意外的相遇,令我們格外高興。晚飯後,我們兩撥好友,由於我和陳小同的關係,一起相約在大海邊。我們當時都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第一批入學的大學生,又都來自北京,所以大家一見如故,共同語言也多一些。那天晚上月白風清,我們就在海邊一邊聆聽著大海的波浪聲,一邊天南海北地暢談。陳小同興致勃勃,周姓男生也很健談,只有黃顯得沉默寡言,懷裡抱著把吉他,不停地彈著一支支美麗又有點憂鬱的曲子。黃給我的印象既深沉又浪漫。我們一直聊到很晚才分手,並約好回北京再見。

  回到北京以後的第二個星期才同陳小同聯繫上。電話裡的第一句話,他就告訴我他們三人在北戴河出事了,剛剛回到北京。我忙問出了什麼事,他說他們在那裡遇到了歹徒,對方向他們動了刀子,他們三人都受了傷,其中黃傷勢嚴重,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他說詳細情況等見面再談。過了兩天,我到了他家。聊了一會兒,陳說他的朋友黃就住在他家樓上,一會兒就下來看我。分別了十多天,我又見到了黃。他兩手扶著腰,臉色因失血過多而略顯蒼白。他輕描淡寫地向我描述了當時的情況,好像講到他們坐公共汽車去秦皇島,車上有個人不買票,並對向其索錢買票的售票員大打出手,他們三人血氣方剛,起身制止,不料,歹徒竟拔出刀子。在與歹徒的搏鬥中,黃的背部受了重傷。聽著他的描述,想像著他的英勇,一種對英雄的崇拜和愛慕之情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

  新學期開學的前夕,我們在北戴河相遇的幾個大學生又在北京的陶然亭公園重新聚首。我和我的三個女友,陳小同、周姓男生和黃,我們一行七人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在涼風習習的湖面上盪舟、在遊樂場乘坐模型飛機升降起伏。那是一個美好而令人難忘的一天。我和黃那天談話多了一些,黃注視我的目光也開始讓我怦然心動。我們相約互相寫信。

  開學後沒幾天,陳小同他們三人在北戴河勇鬥歹徒光榮負傷的英雄事跡就上了《北京日報》。北京市市長公子的盛名上又加上見義勇為的英雄的稱號,使陳小同無疑再一次成為學校裡的知名人物。但他一直很低調,從未為此而飄飄然過。由於我與他們三人都相識,陳曾偶爾與我談起過此事的一些細節。記得他告訴我他們三人把歹徒制服後,圍觀的群眾都紛紛向對待英雄般地向他們致以敬意。當他們帶著傷,三人互相攙扶著走向醫院的時候,內心有一種特別豪邁的感覺。記得陳用了一個比喻到現在還讓我記憶猶新:他說當時他們三人忍著傷痛,昂首走在那小縣城的馬路上,所有的行人和車輛都為他們主動讓路,他感覺彷彿是當上了古代的縣官一般神氣。

  後來,我和黃開始單獨約會。在圓明園那個美麗的秋日,黃第一次向我表白他對我的愛情,我當時幸福得都快要昏過去了。那是一段沒有結果、既甜蜜又傷感的戀情。

  畢業後,陳小同被分配到位於北京海淀區花園村的外文局國際書店。我那時也分到了外文局但是在不同的部門,辦公地點在百萬莊。我和陳見過不少次,後來他去了光大實業公司,在動物園後面辦公。我記得我曾在那裡見過他。他還向我借過一本書,是法文原著,盧梭的《懺悔錄》。印象中是我大學的一位教授送給我的畢業禮物。他借走的是上卷。陰差陽錯地,幾次見面也沒有來得及談還書的事。後來我出國,千挑萬選地帶上的幾本法文原著中,就有這本《懺悔錄》,只可惜上卷留在了陳小同那裡,我這裡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下卷。他家搬到王府井附近的晨光街以後,我好像還去過一回,那時已經成為他太太的我的同班女友也在家。

  一九九五年,陳希同出事以後,陳小同也因貪污受賄罪進了監獄。九七年,陳小同被判有期徒刑十二年。我對我的這位大學同窗成為階下囚感到很惋惜。其實,他的命運本不該如此。

  我讀過一本描寫陳家父子惡行的小說。裡邊的陳小同心狠手辣,簡直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流氓,大痞子。因為是小說,作者有誇張、有編造的權利,所以即使有不真實的成分,也無可非議。但是,我後來在舊金山的東風書店翻閱了一本號稱紀實的書(書名我記不清了),我只翻了幾頁就看不下去了。書中描寫的陳小同,飛揚跋扈、仗勢欺人,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對大學時代的陳小同的描寫,一看就是胡編亂造,連後來成為陳的太太的我的女同學也被描寫成輕薄、愛虛榮的輕浮女子。我當時就覺得很氣憤,覺得書的作者歪曲事實、落井下石。

  當然,對八十年代末以及他調到新世紀飯店作總經理的事情我沒有一點發言權。但是,他大學時代和畢業以後幾年的情況我還是瞭解的。我認為我有責任為我的這位老同學說句公道話。為他那曾經有過的真誠、為他那些年裡尚未墮落的靈魂。

  去年我在巴黎和北京見到老同學,大家都談起了陳小同。有人還提議我們應該到監獄裡去看看他。我從同學們的談話中,感到了友情的純真,窺見到人性的美好。我深深地瞭解他們的提議都是真誠的。當初陳小同父子地位顯赫,在北京呼風喚雨時,我們這些老同學沒有人趨炎附勢指望要沾他的光。今天他變成了階下囚,也沒有人要落井下石,看他的笑話。大家只想一起敘敘舊,共同重溫那青春時代的美好歲月。無論如何,我們曾有緣在我們最純潔、最真誠的青年時代,一起度過了最寶貴的四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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