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座辛苦。最牛的人一般是在一大清早就把全天所有課的座都佔好。他們常常是在別人都還在夢境中的時候就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抱起一摞本子,頂著呼嘯的寒風,跑到還沒開門的教學樓前蹲點,等管理員把門打開,他們便最先衝進去,把本子扔在桌上便直奔另外一個戰場。因此照理說,早上一二節課的座位應該是爭奪最激烈的,實則不盡然。我第一學期早上上過的課有毛概、高數、英語和計算機,除了高數會有那麼一些人在很早的時候就堵住那間大教室的門,門一開便如洪水開閘般地湧進,瘋子一樣地搶奪前幾排的座位,剩下的基本都沒人有興趣佔,因為那課本身就不大能提起人的興趣,而且肯定不至於沒有座位,因為一定會有人翹課從而為你留下很大的空間。我所在的英語班上課從來沒到齊過,毛概更是經常見人在老師一個人比劃得眉飛色舞的時候睡眼惺忪蓬頭垢面步履蹣跚地打著哈欠慢慢溜躂進來,進來以後直奔後排繼續他的美夢。英語教室小,就無所謂了,毛概這樣的大課,即使要佔,也是佔最靠邊和靠後的座位,因為那裡最靠近空調和暖氣,同時也處於老師聲音與視線的覆蓋範圍的最邊緣地帶,正好拿來補充被專業課壓榨得已經少得可憐的睡眠。當然,隔堂佔專業課或者比較好的選修課的座才是主流現象。舉個極端點的例子,我們系孔慶東老師的「魯迅研究」,9、10節的課,想坐前排,必須一大清早趕到,上完兩節課再去,只能弄到中間的座位,等中午去,對不起,就只能在後排委屈了,你要上課前趕到,那算完了,肯定只有站著聽課的份兒,尤其是頭幾節課,整間教室幾乎無立錐之地,能在上課之後擠進去的都算得上是英雄。也見過一個隔堂佔座的極端例子。大一的時候,週四上現代文學史,看見那間教室前排的桌子上貼著幾張紙條,寫著「週五某時間某課佔座」,並署名「某某某」,不知道用什麼膠封上去的,粘得極瓷實,拿手上去摳摳,紋絲不動,看來貼上去就沒有再揭下來的意思。我心說這小子也真過分,他的意思好像是這課上到什麼時候,他就要把這個座位據為己有到什麼時候,北大的公共設施在一定時期內成了他的私有財產。心中甚是不平,深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後來這紙條仍被教室管理員撕掉了,不過撕得不大徹底,還留有一些痕跡,看來很是費了些力氣。
佔座需有工具。原來只知筆記本可以佔座,後來發現凡物皆可佔:課本、書包、水杯、衣帽、文具……常常一進教室,彷彿站在百貨商店的陳列櫃前。但拿來佔座的肯定多是廉價商品,用手機、錢包佔座的至今未曾見過,如果有,那大概也是共產主義社會的事兒了。佔座之物有大有小,大的遠遠就能看見,便不在覬覦那個座位,最可氣的是那些小物件,當你興沖沖地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一個遠遠看似尚無歸屬的座位前時,發現上面放了一塊小橡皮,失望乃至憤怒之情頓然湧上心頭,恨不能把這塊破滅了自己夢想的千刀萬剮的橡皮生吞活剝瞭然後再將座位據為己有。但也不是什麼東西放在桌上都是佔座用的。有一次見前排一個座位空了一節課,最後走上去一看,放在桌上的原來是團衛生紙。於是大家都罵:你就那麼講公共道德?咋不扔地上呢?最便捷的是字條。尤其是隔堂佔座,多用字條,寫明何時佔何課之座,也就是說在此之前這個座位可供任何人使用,但在紙上寫明的那個時間,所有權已經有了歸屬,任何人不可侵犯。但拿紙條佔座也有相當的風險:紙條太容易被撕,而且撕者不會蠢得只撕掉一個而保留周圍所有的來等著你抓,要撕,就成排成排地撕,然後隨便揀一個坐下,你來的時候只能看見一堆人擠在那裡,至於你貼紙條的地方你自己恐怕都不大記得了。其實最安全的仍要數筆記本。很多人寧願用紙條只是不願冒著損失一個筆記本的危險,其實你的筆記本對於人家來說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所以丟失的可能性也極小。但為了說明你是隔堂佔座,還是要在本子裡夾上一張紙條,寫明佔座的時間與課程。但有個哥們兒覺得這樣太簡單,就擬了一段很客氣的話:「某時間某課佔座。請在這之前有課的同學在下課後把本子放在桌面上,謝謝合作。」其實我覺得大可不必這麼囉嗦的,那小子八成是在賣弄自己一手清秀的鋼筆書法。至於最離奇的佔座方式,據一位師兄說,每到冬日,常見一MM走入教室,扯下項上的紗巾,手腕靈巧地一抖,就把一個寢室所有成員的座佔齊了,常看得他如痴如醉。我聽後亦浮想聯翩,但兩冬已去,尚未嘗目睹此美妙景觀,不亦惜乎!
C君深諳佔座之道,跑得也頗勤,基本上什麼課都能佔據最好的座位,因此有人提議成立「佔座委員會」,由C君出任主席。我說不可,這名稱有問題。「佔座委員會」簡稱「佔委會」,與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在廣州建立的中國近代史上第一個傀儡政權「佔領委員會」的簡稱完全相同。於是改了個比較響亮的名字---「座協」,即「佔座協會」是也,仍以C君為首,糾集了一批忠誠於佔座事業的同志,何人佔何課之座,明確分工,極少失手。常見課前,有人還在苦苦尋覓僅存的散落在人叢中的空位時,C君身著黑色風衣,腋下夾一本書,大步流星地跨進教室,走到第一排,意氣風發地捋了捋頭髮,朝後面望兩眼,彷彿向全體同學示威的樣子,然後才正襟危坐在第一排靠中間的離講臺最近的他自稱頭版頭條的座位上。其後尾隨一大撥人,亦在前排依次落座,儼然成朋黨之勢。此舉時日一長,當然遭到嫉恨。一日早上,C君派某「座協」骨幹去佔下午中國古代史的座,該骨幹很快返回,說教室裡黑板上有通知,說是古代史老師有事,停課一週。C某不放心,但無奈事務纏身,便又派另一骨幹在中午前往,回報亦然。C君這才舒了一口氣,說大家辛苦了,走吧,回去睡覺。誰知剛睡到一半就接到某女生簡訊問何以不來上課,C君大驚,率眾人直奔教室,推門一看,前排早已坐滿,課都上了一半,黑板上的「通知」亦不知所蹤。C君至今對此耿耿於懷,每次提起仍要恨恨地說:「一定是那些韓國人幹的!」從此以後,為不致引起公憤,「座協」自動土崩瓦解,恢復了原來各自為「佔」的局面,有人偶爾幫同寢室的人佔那麼幾個,但像「座協」那樣大規模的壟斷行為幾乎不復存在。然而C君仍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佔座高手,每次仍是有人還在苦苦尋覓僅存的散落在人叢中的空位時,C君仍是身著黑色風衣,腋下夾一本書,大步流星地跨進教室,走到第一排,意氣風發地捋了捋頭髮,朝後面望兩眼,彷彿向全體同學示威的樣子,然後才正襟危坐在第一排靠中間的離講臺最近的他自稱頭版頭條的座位上,只是後面少了那些隨行人員。
某日突然覺得佔座與某些封建婚姻多少有些相似之處:某些指腹為婚或者娃娃親不過就是提前貼上一個「佔座」的標籤,到了時候就是自己的了,任何人不得侵佔,當然偶爾也遇到個把不守規矩撕紙條的,放在那時候就叫「衝破封建禮教的束縛」。C君在情感遭受挫折的時候亦曾慨嘆:「封建社會就是好,婚姻大事都是提前預備好的,不用到了時候自己去費那個牛勁……」其斯之謂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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