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還不敢否定這些編造,我還在每天為蒐集這些「材料」而奔跑。
接著運動從學校發展到社會,開鬥爭大會,鬥爭所有從原來的國民黨統治下的綏德留下來給共產黨工作的幹部。他們大部分都成了「特務」。這已經夠使人吃驚了,然後來了更使人想不到的事情--運動引向了外來幹部,引向我們這些不遠萬里來投奔革命的知識青年。
第一次會議還是在綏師開的。我坐在下面,上去一個「坦白交代」的人,一看,想不到是綏師的教師--一個從四川來的大學生郭奇。他說自己是特務,有暗藏的手槍。他說他的特務上級就是韓某人,還有胡某人。聽到這些,簡直使我震驚得幾乎從椅子上摔下來。這些人都是我所熟識的人啊!他們都曾是成都地下黨的負責人,被國民黨追捕過。他們經手送了多少人來解放區,怎麼自己卻成了國民黨的特務,而且還暗藏著什麼手槍?郭奇本人就是由他們送進解放區來的,他們怎麼竟會是有意送了這個特務來搞破壞?這太出人意料了。可是郭奇就站在上面,他的確是這麼說的。他還說那個韓某人是個「大閻王」。而我所知道的這個人,是個「一二 .九」時期的北京大學學生領袖,一個樸素沉著的人。
這已經使我心裏震動極了。我簡直難以相信,又不能不相信--證人就站在那裡!接著,會議的主持人宣傳部長李華生又上去講了一番號召特務們迅速坦白的話。他面對著台下的全體群眾--有本地幹部和外來幹部,幾乎是把我們全體都當成特務的樣子,要我們坦白,然後說了一句最嚇人的話:「四川偽黨的問題中央已經發現了,要追查到底!」
「四川偽黨」!那麼整個四川省的共產黨都成了假的了!那時候,我的頭腦是那樣簡單,我甚至沒有去設想這種估計是何等荒謬。四川是國民黨由南京退出後的主要根據地,四川的中共地下黨是天天面臨著殺頭坐牢的危險,說他們全體是特務,這等於說共產黨所堅持的革命原則和馬列主義毫無吸引力,不能吸引一切愛國青年,所有的愛國青年全被國民黨吸引去了!而且全當了特務!這是什麼樣的邏輯啊!是反共邏輯!但是當時的我卻沒有膽量這樣去想。我聽了,只是覺得害怕,非常怕!
我們工作的綏德地委也掀起了運動。一開始,是聽每一個幹部在大家面前背自己的歷史,人們聽著。他講一段,別人就提一段「問題」。判斷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定會當特務。我記得其中有一個記者,是一個上海綢緞莊夥計,因參加量才補習學校而投向革命的。在抗日戰爭開始時,他加入了一個以「戰時青年別動隊」為名的戰地服務隊。於是主持會議的李部長就說:「別動隊」就是國民黨特務組織。他振振有詞的講出許多根據,那都是我們這些青年所完全不知道的。就這麼白天批鬥,夜間叫他寫材料,硬逼成了特務。還有一個上海來的小夥子,光是背家庭歷史,就背成了特務,後來他說他母親是妓女,父親是大茶壺……
對我來說,最糟糕的是楊述就是四川地下黨的。起初他曾存僥倖之心,因為過去川東、川西是分開的,韓某人他們是川西的,他自己是川東的,指望著還不致被株連。哪裡想到,後來「偽黨」的範圍越擴越大。在又一次的地委全體幹部會上,記得也是李部長代表地委作報告,講「當前反特鬥爭的形勢」。他說,現在延安黨中央那邊,已經查出國民黨有一種「紅旗政策」,這個政策就是盡量把共產黨員轉變為國民黨黨員,讓他們回到共產黨內,去「打著紅旗反紅旗」。特別是凡捉去的共產黨員,如不肯具結當特務,就決不釋放出來。所以,凡是釋放出來的,無例外地都是特務。國民黨在監獄裡「短促突擊」,兩個小時就把你變成特務了。
這一下子打垮了多少為共產主義而坐牢的人!我無法估計。反正,當時楊述可是挨上了。他是1939年在重慶被捕的,因為身帶文件走人群眾大會會場,門口恰恰碰見檢查的人,他當場就把秘密文件吞進肚裡,知道已難倖免,就高呼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口號被捕而去。這是當時許多群眾親眼所見,有目共睹者證明的。後來,由周恩來同志出面,把他作為八路軍駐渝辦事處的公開工作人員,保釋出來了。但是,就是這樣,還是根據上邊宣布的那一條「紅旗政策」的邏輯,被打成了國民黨特務!後來,他就被押進了「整風班」,關押起來。整風,整風!毛主席的整風報告說得多麼有理,怎麼這裡卻是這樣干的?
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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